“你覺得君道一終於動了凡人情愫,有些可憐,所以你就默許了君道一逆天而為,設下大陣為妖魔洗魂?”


    季雪庭的聲音裏沒有一點起伏,也絲毫聽不出嘲諷或者指責,然而金乾多卻在這句話之下露出了有點尷尬的神色。


    “這不是……畢竟也是哥們。”


    胖乎乎的男人揉了揉自己的鼻尖,顯得有點兒氣弱。


    “他設陣法也是我看著他設的,那大陣也沒別的妨害,就是將天地間一些逸散的靈氣吸進來幫助洗魂,我之後在截雲山這兒駐守了幾百年,平日裏也沒幹別的事,就盯著這裏,也沒發現有什麽隱患出來。”


    金乾多弱弱地解釋道,季雪庭聽到此處,眉梢輕輕一挑,道:“然後呢?過了這幾百年,你便放下心來,四處遊曆去了,對嗎?”


    “我又不是出去遊山玩水,我這是響應天庭號召,跑到各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幫忙梳理靈氣啊。”


    金乾多連忙說道。


    這句話他倒是沒說謊,畢竟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一旦被天庭發現便要迎來天罰,這些年他幫忙駐守八極,調停人間修者事務還有梳理靈脈,忙得腳不沾地,出力甚多,多多少少也抱著萬一東窗事發可以靠著多年來積攢下來的福報功德抵消懲罰的心思。


    聽到這裏,季雪庭目光微閃,心思轉動,若有所悟。


    他忽然開口問道:“你們當初設陣的時候,將君慕青的妖魂放置在了何處?”


    金乾多不假思索地答道:“當然在幽嶺之內,他原身隕落的那處。他自己妖身的骸骨,就是那些幹木頭,正好是最好的封印材料,我們自然也隻能選在那處放置妖魂。”


    季雪庭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接著便將自己在幽嶺中看到的古怪村落還有娘娘廟附近的地勢景致跟金乾多描述了一遍,問:“可是此處?”


    金乾多愕然點頭,肯定道:“正是這裏!”


    季雪庭的表情中帶上了一點冷肅。


    幽嶺。


    娘娘廟。


    綠雲娘娘口中,被妖魔以障眼法偽裝成流丹白檀,帶出幽嶺的那些鬼木。


    對了,還有那些以凡人之身孕育出來的鬼肉。


    …………


    這些天探查到的線索開始在季雪庭的腦海中漸漸拚合:瘋狂貪婪隻剩下邪惡的妖魂本應安安穩穩地被鎮壓在幽嶺僻靜的角落,直到在漫長的歲月中漸漸退去自己的妖氣轉為清淨之魂投胎轉世;然而,洗魂之術尚未完成,某個愚蠢的人類州牧因為綠雲娘娘隨口一句刁難派人進了幽嶺,在州牧的強逼之下,那些凡人伐木工不得不進入到幽嶺的最深處,並且在這裏因為妖魔的蠱惑而砍下了大批“流丹白檀”。


    然而,那些“流丹白檀”實際上正是青木——用來作為封印材料,將青木木精的妖魂封印的青木。


    從那以後,本應該被困住的妖魂以魂魄的形式直接蘇醒了。


    它使用各種方法,蠱惑凡人靠近它,並且在凡人體內種下胎蟲。胎蟲成熟之後,蛻變成的那些惡心的肉塊,正是它為了重塑肉身而準備的材料!


    所以,君慕青便是無目鬼……嗎?


    想到此處,季雪庭不由拿出了裝著吳青的那枚魂瓶,他定定地看著那隻瓶子,眼前卻浮現出了吳青的麵容。


    君道一……


    若吳青真的就是君道一,隻能說明,青木木精的妖魂在蘇醒之後,以某種手段直接暗害了君道一並且將其變成了那可悲可憐的鬼影吳青。大概是因為,當初正是君道一親手殺死了君慕青,所以蘇醒之後的他才會那樣懷恨在心?君慕青是否知道,君道一為他做的一切?又或者根本就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純粹就是因為,青木乃是至陰至邪之物,變成了妖魂,沾染了罪孽之後邪氣更重,於是以往的愛恨情仇、戀慕渴望都抵不過作為妖邪的本能,他隻想要殺戮和報複?


    無數念頭閃過季雪庭的心頭,讓他眉頭微微皺起。


    不,還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有什麽地方說不通。


    季雪庭心中想道,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自己之前在魂楔中看到的那些過往,還有吳青那一日在自己房中喃喃自語,說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了的表情。


    “君道一。”


    他開口。


    金乾多望向了他:“雪庭,你說什麽?”


    季雪庭握緊了手中魂瓶,開口問道:“師兄,你說之後幾百年你都在截雲山觀察君道一設下的陣法,這也就是說,這幾百年,君道一都沒來看看自己親手設下的這座大陣?”


    聽到這裏,金乾多愣了愣。


    “是,是啊。那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大概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對君慕青也是仁至義盡了,無須再過多關注。”金乾多說著說著,似乎也覺得有點不對。


    季雪庭反問道:“他不顧五雷轟頂,魂飛魄散的天罰,設下大陣為君慕青洗魂,可設下大陣之後他卻又對他不聞不問,這是不是有點奇怪?”


    金乾多此時的表情已經很是僵硬了,他幹巴巴地開口回答道:“君道一這家夥性格便是如此吧。況且我最後一次見他時,他曾對我說過,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從此便要與我別過,再不……”


    金乾多的聲音忽然卡在了喉嚨裏。


    季雪庭盯著他,追問道:“再不什麽?”


    金乾多開始撓自己的後腦勺。


    “我,我不記得了。”他頓了頓,緊接著急急忙忙地補充道,“當時我和那家夥殫精竭慮,不對,是他殫精竭慮,我擔驚受怕,布下了大陣,之後我們兩人便跑到花果仙的酒窖那裏去喝酒了,你也知道的,一喝上頭,就有點控製不住。當時我都醉得魂魄不穩了,怎麽可能還記得清他說了什麽?就他說他要去做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我都懷疑可能是我醉糊塗了臆想出來的。反正等我酒醒之後,君道一早就不告而別了,就留下我一個人待在酒窖裏,被花果仙發現之後差點沒當場打死。”


    “而這麽多年未曾見麵,你也絲毫沒有擔心過他的安危?”


    “啊?我擔心君道一?我吃飽了撐著嗎?”金乾多用手指著自己鼻尖,震驚地接話道,“他之前與你關係也不錯,多多少少還教導了你那麽些歪門邪道的功夫和偽裝手段,你不也沒跟他見過麵,你擔心過他嗎?”


    季雪庭被金乾多這話問得啞然。


    但是心中那種怪異的感覺卻變得愈發濃烈。


    君道一跟師兄大醉分別,說自己要去做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而等到季雪庭再見到他時,他已經是一道對自己過去一無所知的少年鬼影……不,季雪庭甚至都沒法確定,那少年吳青,真的是君道一嗎?


    就在季雪庭這麽想的一瞬間,他手中的魂瓶忽然輕輕地晃動了一下,下一秒,層層疊疊的封印與禁製竟然齊齊碎裂開來。


    禁製和封印被強行破開,魂瓶在季雪庭手中瞬間炸開。


    “小心!”


    金乾多臉色大變,一展袖子攔在季雪庭前。


    就在這一刻,一道青光倏然自魂瓶中急掠而出,直撲季雪庭另一隻手中的魂楔。


    青光迅疾,甚至不輸那一日在鬼宅中偷襲綠雲娘娘的那隻小妖。


    季雪庭隻覺手中一輕,魂楔竟然就在這短短瞬間,神不知鬼不覺地沒入了青光之中。


    得手之後,青光輕躍而起,根本沒有理會淩蒼劍與金乾多的雙重阻攔,直接刺向天空。


    “轟隆——”


    一聲巨大的轟鳴,看似遼遠的藍天變作了片片碎片四散而下。


    金乾多“噗”的一下噴出一口鮮血,臉色陡然變得慘白。同一時刻,被他召喚出來的幻境也分崩離析,茅草屋的真實模樣露了出來。青光抓緊機會,快到甚至無法看清,就那麽朝著門外衝了出去。


    “攔住他!”


    金乾多一聲怒吼,茅草屋四壁禁製齊齊運轉,化作銅牆鐵壁想要攔住青光,可偏偏那青光就是快了那麽一瞬,在茅草屋徹底封鎖前的一刹那,順著破爛的牆縫直接衝了出去。


    青光遁走,金乾多、季雪庭緊隨其後。


    又是一聲巨響,那曆經風雨的茅草屋轟然炸開,季雪庭與金乾多躍入院中,正好看見一道漆黑蛇影騰然探身,張開巨口一口叼住了那道青影。


    “唔——”


    屬於吳青的痛呼從影子中傳了出來。


    來不及多想,在那青影被叼住的一刹那,季雪庭,金乾多,甚至還有魯仁,連帶著天衢,四人一齊出手。


    劍,法器,咒語,陣法,禁製……化作了天羅地網,直接將人束縛在了院中。


    青光漸漸消散,一道細長的影子漸漸顯露出真實形態。


    正是吳青。


    “果然是你。”季雪庭看著吳青,並不意外地說道。


    吳青轉過身來,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四人。


    遭逢四人聯手襲擊,吳青此時狀態並不算好,他的臉色十分蒼白,唇邊還隱隱有一絲血跡——可是,他的身形依舊是凝實的,壓根就沒有之前展露出來的那種鬼影應該有的縹緲之態。


    甚至可以說,能夠在這院中四人聯手襲擊之下依舊存在於世,甚至還能穩穩站住,已經足夠說明吳青的厲害。


    “天衢仙君,季仙君,魯仙君,嗬,還有乾道人。”


    吳青的目光掃過麵前之人,唇邊顯出一抹冷笑。


    “這麽多仙君高人,以眾欺寡,有點勝之不武吧?”


    季雪庭看著他,冷冷開口:“這一次走得這麽急,難道你已經不想知道第三枚魂楔中的過往了嗎?”


    “君慕青……或者,我應該稱你為,無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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