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之上的天光燦爛,金紅與淺紅的祥雲相互交疊,一直鋪陳到目力所及的盡頭。金烏棲息在極東之處的彤雲之內,帶來了此處亙古不變的白晝,隻不過與凡間不同的是,即便是白晝,這裏碩大的明月星辰依舊印在天邊,明晰可見,宛若能徒手可摘。


    濃厚的靈氣稠若實質,隨著微風習習翻湧,順著那煙氣一般的流雲一點一點掠過各處華美宮殿中的繁複窗格,最後沒入仙宮深處的符盤之內,以供各位上仙所取所用。樣子與人相似的天女撲扇著翅膀,翱翔於絲絲祥雲之間,捕捉著仙宮中溢散而出的道道仙靈之氣,作為回報,它們口中輕聲吟唱著連綿不絕的仙樂,懷中不斷散落各色鮮花。青鸞與仙鶴緊隨其後,與這些金光閃閃的靈物相互嬉戲,玩鬧,而在他們腳下,透過那翻湧的雲層,隱隱可見下方的雷雨閃動,晝夜交替,星辰變幻……


    季雪庭醒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玄穹之上的奇景。


    他正處於一間空曠仙宮的正中央,四處無壁,隻有無數細高繁美的玉柱撐起高高的屋頂,隻有無數雲霞一般的紗帳交錯著自屋簷垂下,輕輕拂動,權當宮牆。


    季雪庭眨了眨眼,下意識地便摸向了自己腰間。


    靈物寄身不會做夢,對於他來說,自己不過是一閉眼再一睜眼,便已經從危機四伏的人間來到了仙氣飄渺的天界。


    淩蒼劍發出一聲嗡鳴,輕盈地自從宮殿一角的劍架上一躍而起,跳入他的懷中。


    “季仙官?!”


    淩蒼劍的動靜驚醒了之前在一旁打盹的魯仁,他倏然驚醒,驚喜喊道,然後一轉頭便對上了季雪庭清澈冷凝的雙眸。


    “哎呀,你總算醒了啊!可嚇死人了!”


    魯仁一把拽住季雪庭雙手,高興道。


    “發生了什麽?”


    季雪庭揉了揉自己額角,喃喃問道。


    魯仁便趕緊將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將季雪庭從地底帶回來的那個人自然是天衢,瀛山之下那古怪之處消停之後,季雪庭竟然也沒有醒,一路昏睡到了現在,倒是陰差陽錯避開了許多麻煩。


    “對了,季仙友,你昏迷這麽久,可是有何損傷?先前太常君可是派了好些人來為你診療,但都對你昏迷不醒束手無措,弄得那天……總之大家都挺擔心你的。”


    季雪庭被魯仁提醒,想起自己昏迷之前所經曆的一番事情,趕緊又取出胸中那枚“石頭”檢查起來。


    然而仔細端詳一番,除了那五色斑斕的石頭上平白少了一些白色石斑之外,卻再也找不出別的問題。季雪庭皺眉,心知此事便是與身側這人再仔細研究恐怕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如之後找個借口回凡間去找他師父問一問還靠譜一些。這麽一想,他便又旁若無人,將石頭塞回胸口,隻說自己一切都好,並無大礙。


    魯仁聽到此言,竟然真信了,肉眼可見他長長鬆了一口氣。


    “這便好,這便好,呼,謝天謝地你沒事——”


    季雪庭微微蹙眉,隱約覺得魯仁似乎有些太過緊張。隻不過他正要開口詢問,魯仁又開口岔開了話題。


    “說起來,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不知道季仙君如今想聽哪個?”


    自從在下界與季雪庭同生共死一番之後,魯仁看上去似乎對季雪庭也親熱了許多,稍稍解釋了一下前情後,他便問道。


    季雪庭一怔,然後道:“好消息是?”


    “好消息便是,那青州之所以這麽久以來一直靈氣凋零,原因總算因為此次變故查明。季仙友,你道如何,原來瀛山竟然還是一處上古封印。其中封印了一些十分危險且稀罕的玩意。瀛山內部有無數極為嚴苛厲害的錮靈法陣,日久天長地抽取青州靈氣以供法陣運轉,所以那青州之地才會那


    般慘淡。隻不過因為那封印確實是上古之時留下的,是故如今天上天下各神仙,竟然完全不曾知曉。偏偏這些年以來,天下靈脈大亂,也許便是因為這個緣故,不知不覺中,那封印竟然已經鬆動,若不是因為你與天衢仙君陰差陽錯之間,將那上古封印合上。那封印一破,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因為這樁大功,那瀛城韓瑛與韓稚春之時,便由太常君出麵,輕描淡寫地略過了。”


    魯仁說得囉嗦,季雪庭按著額頭麵無表情地聽完,一直到聽到最後兩句,神色才稍稍變得和緩了一些。


    “那便好。”


    他唇邊含笑,淡淡道。


    結果魯仁抬眼瞥了他一眼,隨即又開口道:“當然,那個,還有個壞消息。”


    “壞消息?”


    季雪庭挑了挑眉。


    “那個……就是……瀛山那上古封印之事關係重大,整座山如今已是關係天下安危的封印重地,現在那裏已經由上天庭直接派了七十二仙官嚴密鎮守。所以吧,這就是說……瀛山山神主那職位,便被撤掉了。”


    說白了,就是季雪庭這個山神主,還沒來及上任一天,就已經連帶著職位都被撤銷了。


    他,失業了。


    季雪庭唇邊淡淡的笑容,瞬間僵住。


    魯仁看他表情,趕緊又補充道:“季仙友莫急,我這裏還有個好消息要說給你聽,你看,雖然你的差事沒了,可如今你名下卻多了這座昆昭宮啊!這可是太常君念你立下大功,特意賜下來給你養神用的居所,要知道,這可是玄穹之上的仙宮啊,多少仙人飛升之後千年萬年,也拿不到通行令牌到這裏轉悠一圈,可是季仙友你才剛剛飛升,如今在這玄穹之上,已有了一座仙宮為居所!”


    若說魯仁最開始隻是為了安慰季雪庭才特意提起這座仙宮,說到此時就是真心實意控製不住內心的羨慕之情了。


    反倒是季雪庭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我?仙宮?等等,你是說,這仙宮……”


    “昆昭宮。”魯仁糾正道,“現在是你的了。”


    季雪庭趕緊站起身來,站到欄杆前一望——隨著他心念神動,隻見雲霧縈繞之間,一座美輪美奐華美繁複的宮殿漸漸浮現在他眼前。


    季雪庭頓時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沒了差事,竟然還能補給他一座仙宮。


    “這世間竟還有這等好事!”


    季雪庭轉身衝著魯仁和顏悅色笑道。


    “我先前還聽人說,當了神仙也無甚好的,日日奔勞夜夜加班還要被克扣功德,當時我心裏還很是忐忑,卻沒想到原來此處待遇當真不錯。對了,不知道此番瀛山之行,魯仙友又得了什麽賞賜?”


    “咳咳,這個……哈哈,對了,我忽然想起同通明殿那處還有些雜事需要我去處理,季仙友此番下凡元氣大傷,不如在此處好好休養,倒也不急著去討新差事……”


    魯仁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不等季雪庭再多問,便趕緊告辭離開。


    季雪庭見他遠去,神色微怔,隱隱約約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想了一會兒卻實在想不起來。


    加上他檢查自身也沒查出自己什麽毛病,再想去探究一下自己在瀛山中看到的重重幻象,也琢磨不出個頭緒。他向來不是多想多思的性子,此時既想不出來便將一切都拋在了腦後,幹脆百無聊賴,開始參觀起自己名下這座仙宮。


    隻不過,待在宮中四處晃蕩了一番,季雪庭漸漸覺察出一點兒不對勁。


    首先作為一座賞賜下來的仙宮,這昆昭宮未免也太大了一些。雖說季雪庭才剛剛飛升,但他也知道,天界之中仙宮的行製大小都與宮主本人息息相關。


    就昆昭宮這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覆壓三百餘裏的架勢,季雪庭怎麽看都覺得


    ,這仙宮應當是某位地位極為尊貴的上仙所屬才對?


    難不成這天庭之中還有人能奪了上仙的仙宮然後賜予他人?


    而且除了這點之外,讓季雪庭十分在意的還有這宮中的氣氛。


    這裏……當真十分陰森。


    驟然看上去,昆昭宮倒是氣勢磅礴美輪美奐。


    可走在宮中,卻隻能見到四處批白,宛若靈堂。外麵看著金碧輝煌,裏頭當真隻有一片蕭瑟。


    走在空蕩蕩的回廊之中,隱隱似乎還能聽到若有似無的哀嚎與嗚咽。


    若不是確定陰邪之物絕不可能在玄穹仙宮中存活,季雪庭幾乎都要覺得這裏鬧鬼了。


    季雪庭越走,便越是覺得背心裏涼颼颼的。


    他皺了皺眉頭,毫不猶豫便轉過身去先回到自己先前所在那處空亭。然而就在此時,他餘光無意間一瞥,眼簾中倏然映入一抹極其熟悉,又早已陌生的風景。


    那是一處宮殿。


    昆昭宮本身就是仙宮,見到了宮殿本應沒什麽稀奇,可季雪庭還是不由自主地在原地站住,怔怔看向那處與周遭各處都格格不入的宮殿。


    季雪庭眉頭緊皺,慢慢將腰間的淩蒼劍抽了出來。


    他一步一步來到宮門前,抬頭一看,並不意外地發現,牌匾上銘刻著的宮名正是他少年時常居的“重泉宮”。


    隻不過,真正的重泉宮,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經徹底毀於大火之中——昔日末帝雪君“身死”之後,那些伺候了他許多年的宮人們,盡數自縛於宮中,放火焚宮,上下幾百人,就那麽傻乎乎的,以身殉主了。


    而當時的他究竟在幹什麽呢?季雪庭垂眸仔細回想,卻發現自己已經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唯一記得的,隻有彼時晏慈伏他身上,在他耳邊一遍一遍說的那句。


    【“阿雪,你信我……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救你……”】


    【“阿雪,你說過的,你會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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