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花園。


    傅衡示意自己老朋友落座,對方坐下後,他不緊不慢道:“老陸,這次怎麽突然想來南城開拓市場,你公司項目不是一直對海外麽?”


    陸謙慢條斯理地摘脫雪白手套,扶著金絲眼鏡的鏡腿,“暫時過來看看,目前還沒開始確定方案。”


    傅衡默然幾息,想起路上時對方說的事,遲疑的問:“為了那個小情人?”


    陸謙神色如常,“不全是。”


    開拓南城市場是近一兩年的規劃,隻是他這次提前過來看看,另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助理私底下查到有關沈秋羽的蹤跡,他在南城出現過。


    傅衡很熟悉他這老朋友,完全戀愛經驗,恐怕跟人相處有矛盾,否則以他身價長相,人家怎麽會跑。


    傅衡問:“你沒把人留住,該不會是你對他不好,他傷心走了吧。”


    陸謙冷俊麵容閃過一絲窘迫,“我確實對他不夠好。”


    傅衡:“……”


    傅衡說:“老陸,以前我就跟你提過,讓你別老是板著張臉,看著那麽嚴肅,誰會喜歡。”


    陸謙神色沉凝。


    沈秋羽是這個原因離開的?


    傅衡倚著沙發靠背,道:“說說吧,你是怎麽跟你那小情人認識的?什麽時候喜歡他,他對你又怎麽樣。”


    陸謙扶正眼鏡腿,如實說:“我包養了他三個月。”


    傅衡滿臉驚奇,“你也會包養人?”


    陸謙微窘,“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種包養關係,我沒碰過他。”


    傅衡表情更微妙,“沒碰過算包養?你指的哪種沒碰?該不會是你……”


    陸謙:“……”


    陸謙隻好言簡意賅說清包養原由,證明自己不是身體有毛病,隻是關於做誰的替身,他有所保留。


    傅衡聽後,既震驚又愕然的看向自己這個認識十多年的朋友,直至他手裏夾著那根香煙快燒到底。


    他輕輕在煙灰缸撣去灰,語重心長道:“老陸,你這事真做的不地道,拿好端端一個人當別人的複製品,這放在誰身上,都很膈應,你說他能接受你?”


    陸謙欲言又止,繼而沉默。


    傅衡將煙蒂在煙灰缸底碾滅,噴了口氣清新劑,又看對麵許久不語的陸謙,不禁皺眉歎氣。


    “我說句實話,你這人就算找回來,想哄好啊,都很難。”


    傅衡頭疼地捏了下眉心,“你那小情人叫什麽名字,我過會兒讓人幫你查查南城有沒有這人。”


    陸謙唇瓣微動,“他叫……”


    這時,保姆端來水果和茶水。


    兩人相視一眼,默契地截止交談。


    保姆放下果盤準備離開,傅衡想起什麽便喊住她說:“你給樓上那兩人也送些水果,少送冷飲甜品,他不能吃,讓傅楠也別吃,免得他看著饞嘴。”


    保姆王媽抿嘴笑道:“小秋恐怕已經自己去廚房吃上了,我這就去攔他,這孩子不看緊點,他自己心裏沒數。”


    傅衡想起顧濯臨走時的叮囑,覺得不太放心,不由站起身,“算了,我跟你一起去,你說的他不一定聽。”


    說著,傅衡轉頭跟陸謙說讓他先自己在這裏喝茶,他去廚房找他二弟,稍後再過來陪他。


    陸謙點頭回應。


    傅衡離開後,陸謙獨自在花園茶廳喝茶,他周圍是幾排花架,每層花架上擺滿不同植物,正值花季的盆栽冒出花骨朵,鮮花馥鬱芬芳。


    陸謙靜坐半會兒,腦海裏浮現著剛才傅衡那番話。


    他或許一開始就做錯了,不該為一點私欲,讓沈秋羽做那人的替身,隻為完成從前沒能實現的荒謬想法。


    這對沈秋羽很不尊重,盡管他讓沈秋羽做顧濯的替身,不是懷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而是……


    單純的控製欲。


    他曾是顧濯的家庭教師,但顧濯驚人的理解力和洞悉能力令他感到恐慌,心底不由生出被智力碾壓的緊迫。


    隻懸差五六歲,顧濯卻能夠擁有超乎常人的智力,這種近乎天才般卻又叛逆冷漠的人,勾起他的勝負欲。


    尤其顧濯跟他對立甚至否認他時,這種想法瘋狂滋生,他鬼使神差找到相似的沈秋羽,要求他替代顧濯,隻為讓他乖乖聽自己講課。


    但很顯然,是失敗的。


    他對沈秋羽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


    陸謙閉了閉眼,強製壓抑著心底那股沉悶煩躁的鬱氣,以及近半年沒有沈秋羽消息的惶恐不安。


    不多時,他手機響起,接到助理的來電,他簡短吩咐工作,就掛斷通話。


    陸謙正抬頭時,冷不丁見不遠處一樓某房間窗戶被推開,一道纖瘦人影從窗欄敏捷地翻出,再合上窗戶,動作偷偷摸摸的,看起來像在幹什麽壞事。


    陸謙微微皺眉,戴好手套起身。


    這邊。


    沈秋羽避開保姆王媽和傅衡的尋找,咬著冰棍翻出窗戶,正打算從一樓直接爬上二樓陽台,剛爬到半截,左腳踝突然被猛地拽住,緊接著往下一扯。


    他慌亂間沒抓穩二樓護欄,陡然往後倒去,直挺挺地跌進溫熱懷抱,但他動作太突然,把背後那人砸得夠嗆。


    兩人齊刷刷滾在草坪,摔成一團,盡管有人墊背,但沈秋羽依然疼得直皺眉,卻牢牢閉嘴,舍不得張嘴放棄冰棍。


    靜默半分鍾。


    沈秋羽緩過來,飛快爬起來,拿下冰棍就瞪著背後拽他的人,正要開口時,滿嘴的話陡然卡在喉嚨口。


    隻見倒地的青年揉著頭抬眸,露出那張冷峻斯文的俊臉,這張臉沈秋羽簡直不要太熟悉。


    陸陸陸陸陸謙?!


    沈秋羽抓著冰棍,倒吸一口涼氣。


    陸謙怎麽會在這裏?!


    傅哥說要來拜訪的老朋友就是他?!!


    沈秋羽內心直呼救命。


    陸謙皺眉看他,似乎對他撞到自己的事很不滿,但良好涵養不允許他說髒話,就冷冷看了沈秋羽一眼。


    “你是什麽人?”


    沈秋羽沒說話,他竟從陸謙眼神中看出一絲陌生。


    陸謙這是……不認識他了?


    很快,沈秋羽就知道為什麽。


    陸謙戴著他的雪白手套,在草坪摸索著什麽,神色凝重。


    沈秋羽低頭看著自己腳邊的金絲眼鏡,恍然明白,陸謙也是個近視眼,而且他度數挺高,這會兒看不清自己。


    居然有這樣好事?


    沈秋羽暗戳戳撿起陸謙的眼鏡,放到更遠的地方,反正草坪沒啥危險,就讓他在這兒慢慢摸吧。


    然後沈秋羽咬冰棍飛快溜了溜了。


    陸謙冷聲喊住他。


    沈秋羽哪會聽他的,咬著冰棍跑得賊快,眨眼就消失在別墅轉角。


    陸謙視線模糊地望著他跑遠,隱隱覺得這背影眼熟,但當務之急是找眼鏡,他隻好繼續在草坪邊嫌棄邊摸找。


    傅衡過來時,陸謙已經冷著臉摸了半小時眼鏡,也沒找到,明明按照慣性,眼鏡最多不會超過自己兩米範圍,可他就是沒找到。


    傅衡問清他在做什麽,幾步走到牆角根,幫他撿起那副金絲邊眼鏡。


    陸謙卻沒立刻接手,反而遞去一張一次性酒精擦,“幫我擦幹淨。”


    傅衡:“……”


    傅衡邊幫他擦邊說:“實在不行,你去醫院看看,這潔癖太病態了,很不對勁,跟你心理有關。”


    陸謙拿過他遞來的眼鏡,慢悠悠戴好,不答反問:“你家進小偷了?”


    傅衡搖頭,“沒有。”


    陸謙看了眼窗戶,說:“我剛才看到有人從這裏跳出來,很可疑。”


    他一開口,傅衡就知道在說誰。


    傅衡忍俊不禁道:“那是我弟弟,他最近住院做過手術,醫生讓他忌口別吃某些東西,他自己貪嘴,跑去廚房吃些我們不讓他吃的東西,估計是怕我們發現,就想從這裏溜走。”


    陸謙聞言若有所思道:“他也嘴饞愛吃東西。”


    傅衡從沒見過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仿佛丟的不是人,是他的心。


    傅衡不由拍著他肩膀,以示安慰。


    陸謙拍去身上沾滿的綠草,皺眉說:“我需要洗澡。”


    傅衡徹底服了他的潔癖,就把人帶去客房,又讓保姆找了件全新的浴袍拿上樓,方便陸謙換衣服,等他進浴室,傅衡讓保姆把衣服拿去洗衣房清洗烘幹。


    另一邊。


    沈秋羽從傅楠陽台翻上樓。


    正在偷偷打遊戲的傅楠嚇了好大一跳,“沈秋羽,你走路怎麽沒聲兒啊,差點嚇死我,我還以為大哥來了。”


    沈秋羽瞥他,“這個點不寫作業,還偷打遊戲,小心考試不及格。”


    傅楠哼了聲,“你少烏鴉嘴。”


    沈秋羽看了眼他空白的試卷,問:“選擇題也沒做,這是不會做?”


    傅楠盤腿坐在床邊,聞言昂頭看他。


    他問:“你要教我麽?”


    沈秋羽挨著他坐下,繼續啃自己的菠蘿冰棍,說:“沒興趣,我家小安都是自己寫作業,就不需要人補課。”


    傅楠愣了下,繼續哼道:“沈安又不是你親弟弟,我才是,你嫌我笨,那你不也有個很笨的親弟弟。”


    沈秋羽滿臉驚奇,“傅楠,可以啊,終於有點智商了。”


    傅楠:“……”


    在傅楠吵鬧前,沈秋羽扔給他一根冰棍,傅楠這才臉色緩了些,邊嫌棄邊拆包裝袋,把冰棍塞嘴裏。


    兩人挨著啃冰棍,傅楠餘光瞄了眼沈秋羽,突然說:“秋哥,你幾個月前坑我零花錢,你現在是我哥,是不是得把那錢還給我?”


    沈秋羽反問:“我什麽時候坑你錢?”


    傅楠氣道:“就是花鳥市場那次!”


    沈秋羽沉思片刻,“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但那錢不是你自己自願掏的麽,關我什麽事?”


    傅楠啞言。


    沒等他想出來怎麽反駁,沈秋羽拍拍褲腿,懶散站起,準備回自己臥室。


    傅楠不幹了,攔著沈秋羽撒潑打滾。


    沈秋羽:“……”


    養過沈安這種乖弟弟,再看傅楠這種狗弟弟,沈秋羽表示他不接受這種蠢如二哈的弟弟。


    最後沈秋羽給了他一萬塊。


    傅楠勉強滿意,但他不知道沈秋羽轉頭就給沈安發了五萬塊紅包。


    等他在微信上喜滋滋跑去跟沈安炫耀,還截圖,結果立刻被無情打臉,塑料兄弟情分分鍾坍塌。


    沈秋羽從傅楠房間出來時,正好遇見傅衡打開客房門。


    傅衡剛開口,“秋羽,你別吃——”


    嗖地一下,沈秋羽就鑽進自己房間,砰地關上門。


    傅衡:“……”


    傅衡失笑,真是顧濯才製得住他。


    傅衡怕沈秋羽再背著他們亂吃東西,就聯係顧濯,問他什麽時候過來。


    顧濯接到傅衡來電,就知道沈某某在家不老實,低頭看了眼手機,說晚上十點後忙完就過去。


    傅衡放下心,接下來有顧濯看著他二弟,問題不大。


    而臥室的沈秋羽。


    其實他拿了三根冰棍,兜裏還有一根,室內有中央空調,冰棍化得慢,他又怕傅衡來敲門,於是跑去陽台啃。


    這時,隔壁客臥的陽台推拉門響起,慢慢地跨出一道人影,對方邊拿著手機接聽邊轉過頭。


    沈秋羽正啃著冰棍,冷不丁對方轉頭,直愣愣跟陸謙撞個正著。


    沈秋羽:“……”


    陸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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