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會差不多半個月時間,省裏的工作肯定也是堆起一大堆,饒是陸政東算快刀手,把該簽署的文件簽署完畢,也差不多花了大半天時間。


    高速公路的事情第一階段基本上走上正軌,主要還是交通廳和相關部門跟進,他也就是把握大方向,至於第二階段引進社會資本建設高速公路的事情還需要一些準備工作才能真正著手開始動起來。


    從這些文件中,陸政東也發現一些事情,這裏麵安楠的事情讓他特別關注。


    安楠正在進行著艱難的轉型,照理一些項目應該是要抓緊,關於安楠礦業集團引進戰略投資者的問題,省政府辦公會議已經原則通過,那就是根據實力和投資額度來選定,可現在安楠市委市府拿出的意見覺得還是傾向於國內的企業,而理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真的就這麽簡單?


    陸政東肯定不會這麽認為,這裏麵肯定是有什麽問題的,陸政東抓起電話就想給馬英華打電話,但拿起電話沉吟了一下,還是罷了,決定還是去安楠去一趟。


    陸政東已經到了安楠數次,基本都是微服私訪的性質,這一次他決定還是正正經經的去考察一下,實實在在的看看馬英華到安楠後有什麽變化。


    原本陸政東是準備上午出發,可是臨時有事,中午才出發,下午三點左右,由陸政東乘坐的奧迪車和另外兩輛別克轎車組成的車隊駛近安楠市。


    春雨浙瀝,公路上車輛稀少。


    “今天晚上,恐怕來不及趕回省裏去了,就在安楠過夜?”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秘書回過頭來請示。正在昏暗的後座裏凝神思考著的陸政東隻是回答了一句:


    “一會兒再說吧。”


    這時,秘書身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打電話來的是安楠市委的劉秘書長,他請秘書轉告陸省長。市委和市政府等四大家的主要領導已經到達安楠市的地界跟前,等著迎送車隊。


    這個風氣,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時興起來的。隻要有上級領導的車隊路過。該地的黨政主要領導都會放下手中一切重要事情,集體地等候在本地的地界跟前迎送。現在有的鄉長下村檢查工作。也要搞迎送。


    如果臨近吃飯時間,當然是設宴招待。假如不在這個時間,也得一前一後地護送上級領導的車隊駛出本地的地麵方肯罷休。


    陸政東是最煩這一套,不太高興地問秘書:


    “你沒通知他們,讓他們別再搞這一套花架子了嗎!”


    秘書忙說:


    “我通知了。我就是給劉秘書長打的電話。我還請他務必給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轉告您的意思……完全照您的原話說的……”


    “讓他們回去。”


    陸政東斷然下令。


    秘書卻猶豫了一下。他考慮的是,人家四大家的主要領導既然已經“傾巢出動”,並在初春的寒雨中等候了這麽長時間,就“下不為例”吧。


    但陸政東一向反對“下不為例”。[..tw超多好看小說]


    經驗告訴他。許多本不該做的事情往往打著“下不為例”這塊似乎通情達理的招牌,“猶抱琵琶半遮麵”地拿到了暢通無阻的“通行證”。“下不為例”變成了“以此為例”。這也就是在我們一些地方的政治生活中,雖有三令五申,卻仍令行不止,行政乏力的重要原因之一。


    當然,在極個別的情況下,並不是不能用“下不為例”來緩和一些必須緩和的關係,但濫用“下不為例”,卻實在是行政的一大忌。


    聽著秘書打著電話馬英華是知道的,現在省裏基本上很多有人敢如此老。馬英華如此為之,什麽意思?


    想到這裏陸政東不由一動,馬英華應該是阻力了。


    ……幾分鍾後。車隊逼近安楠地界,並很快看到了那塊碩大的橫跨公路上空的藍色指示牌“安楠人民歡迎您!”


    就在這指示牌下方的公路旁,六七輛黑色轎車靜靜地等候在浙瀝的細雨中。當陸政東的車隊從不遠處帶坡度的弧形路麵上冒出濕潤而鋥亮的車頂時,這八九輛黑色轎車裏,同時鑽出六七位身穿深色西服的中年,他們有的自己打著傘,更多的是由秘書打著傘,很快地走上公路,並自覺地按級別高低職務大小調整了各自站立的位置。


    很快。奧迪車隊離迎候的人群越來越近。市委書記馬英華讓秘書收起雨傘,其他領導也馬上收了雨傘。並向路麵上可能停車的位置魚貫地走去。


    這時候,一件完全出乎他們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陸政東的車隊居然旁若無人地從他們身旁一掠而過。


    陸政東沒讓停車。把這一群淋在雨中的地區級領導幹部完全給“晾”一邊了。


    安楠市的領導們一下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目送著車隊飛快遠去。這時候,馬英華身上的手機響了。是陸政東打給他的。


    陸政東沒批評,隻是說:


    “回去吧。雨大了。有話晚上再說。今天晚上,我不回省城。”


    於是眾人趕緊又上車跟隨著前麵的車隊,到了被習慣稱作“招待所”的市迎賓館門口停下。


    一見安楠馬英華和其他幾位領導,陸政東張口就問:


    “馬英華同誌,怎麽回事,省委省府辦公廳根據省委常委進一步改進我省黨的作風建設問題的精神,就接待問題,專門發了個文,你們都沒看過?啊?”


    這一問除了馬英華其他幾位領導都有些惴惴,不明所以。瞧著陸省長的表情,似乎帶著微笑,但聽他的語調,卻十分嚴厲。


    馬英華忙說:“看過。我們專門組織了學習貫徹。”


    “那你們還玩啥花活兒?我讓秘書特地通知,特別關照,不要再搞地界迎送了,你們就是不聽招呼!特別是你馬英華。”


    陸政東批評道:


    “安楠的事情多。任務重,你作為班長,怎麽頂風作案。到底怎麽回事?”


    馬英華猶豫了一下,說道:


    “陸省長。您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陸政東反問道:


    “你說呢?!”


    馬英華說:


    “您要聽真話,我就說真話。改進我省黨的作風建設問題的文件,我們都學了,也堅決擁護。但招待起來,不是沒一點顧慮,顧慮就在於搞不清上級領導心裏是真的不希望我們到地界去迎送哩,還隻是嘴上說說的……”


    一邊的市長梁偉朝補充道:


    “我們擔心。要是真的不去迎送,省裏的一些老爺們心裏恐怕又不高興了。過去我們就吃過這樣的虧。”


    陸政東那會不清楚這樣的道道?周書明搞得這個完全是形式主義,很難遵守的,也就是他已經是在下麵人確實知道他不喜歡這套,確實很多地方沒有搞這套。


    劉秘書長也忙道:


    “那年搞‘四菜一湯’,上頭也規定得挺死,說得跟真的似的。我們以為上頭機關來的同誌一定會帶頭執行,真的就上四菜一湯,可結果咋樣?正經耽誤大事。四菜一湯往他們跟前一放,人家挺有修養。當麵啥也不說,照樣跟你說說笑笑,可轉過臉去。該批的項目不批了,該給的指標不給了,該追加的財政撥款也不追加了,該有的年終評獎也沒了,那……誰受得了?!”


    陸政東一看馬英華和劉秘書長,心裏一下就明白馬英華和這個劉秘書長在合起來演戲,看起來是真的遇到來自省裏的某種壓力了。


    “誰給你們穿小鞋,你們可以舉報啊!”


    既然馬英華在演習,陸政東也得演一演。於是一本正經地說道。


    “哎喲,省長啊。誰也不會說是因為你上了四菜一湯才不給你批項目的。人家都是在暗中跟你較著勁哩。你舉報誰去?!”


    有多年基層接待工作經驗的劉秘書長更是深有感觸地說。


    “所以呀,老百姓就會有這樣的牢騷。說上頭的經是好經,就是讓一些歪嘴和尚念走了樣!”


    聽得陸政東如此說,馬英華也有些發虛,也不敢再說,其他人自然更不會開腔。


    場麵上的氣氛一時有點拘謹,甚至還有點尷尬。


    劉秘書長忙轉移話題:


    “陸省長,還沒吃飯吧?”


    陸政東的秘書馬上知趣的接過這話題:


    “沒哩。陸省長趕時間也就弄了點幹糧就上路了。”


    馬英華也趁機接過這話題調劑場麵氣氛,笑道:


    “劉秘書長你和鍾主任去安排晚飯,今天咱們就給陸省長上四萊一湯,一個菜也不給他多做。多做一個,我打你五十大板。”


    劉秘書長忙點頭:


    “行行行。打我。”


    在場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


    陸政東也不禁笑道:


    “安楠正在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攻堅戰,同誌們都很辛苦,英華同誌是不是看大家都辛苦了,想讓大家淋點雨還到醫院休息休息?”


    一聽這話,這一次大家真心實意地放鬆地笑了。


    聽完匯報,陸政東單獨見了梁朝偉和馬英華,在見馬英華的時候,陸政東也直接了當的問道:


    “你今天是唱的哪一出?遇到阻力了?”


    馬英華點點頭,遞給陸政東一支煙,點上之後沉默了一會。


    身在其位才真正知道當安楠的一把手有多難,最難的還不在於安置下崗工人。


    工人其實真是太好了,幾十萬的下崗,抹抹眼淚,長歎一口氣,大部分人也就乖乖的自己找飯吃去了,真的沒怎麽給找麻煩,給這檔期裏的改製工作橫加什麽不可逾越的障礙。


    最大的困難也不在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更不在於建立現代管理製度上。這些事隻要管事的人觀念真變了,真正做到一心撲在這上麵,隻要假以時日,是一定能找到企業自身騰飛的基點的。


    最大的難處恰恰是內部的掣肘和來自上麵的壓力,是你想幹,他不想幹;你想這樣幹。他卻要那樣幹;你用大局的事業標準衡量成與敗,他卻在用一己的個人得失權衡進與退;有的領導台上講得冠冕堂皇,台下卻又老是打招呼。為此,指鹿為馬者有之。顛倒黑白者有之,不敢正大光明地較量,便扯虎皮做大旗,把變臉的絕招用在了當官、為人、處世等方方麵麵,設下種種“絆馬索”和“暗道機關”,使你不能正麵站著做人做事,甚至側身站著還不行,有時還得彎腰屈膝半蹲下身子。勉強蹣跚前行。有多少能量是消耗在內部的掣肘上?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三十、四十?或許更多?


    就比如安楠礦業集團引進戰略投資的問題,原來是不設限的,可是省裏有領導認為還是由國內比較好,市長梁偉朝也是跟著迎合。


    個中原因,馬英華自然是很清楚,利益。


    按照他的改組方案,如果一旦安楠礦業集團能夠上市,那就是一個香餑餑,賺錢是肯定的,而這家很有來頭的國有企業正是看中的這個。這也就罷了,對方畢竟也是國企,真要是這樣肥水流進自家人那裏也是不錯。可讓馬英華受不了的是依仗著背景深厚,開出的條件也是極為苛刻,總之是上市能賺錢,不上市,同樣不會虧本,這對於以礦業集團為主體的安楠來講就吃虧太大。


    更讓馬英華擔心的是,從種種跡象表明,對方極有可能實行mbo,也就是管理層收購。這也就意味著對方的性質會發生根本的變化,這種變化帶來的風險就會成幾何倍數增加。因為對方極有可能是來圈錢的,如果是那樣。那對於安楠來講不啻於是一場滅頂之災。


    可是這事要不要和陸政東講,馬英華也是猶豫著,省裏有主要領導樂意在其中牽線搭橋並打招呼,自然也是希望抱上一條大腿,對進步有所幫助,而從陸政東的發展來看,在省長位置上幹一段時間也是必然要上去的,陸政東願不願意去得罪人?


    對於他而言,陸政東就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如果陸政東知道後也聽之任之,那他這根救命的稻草也沒了,所以他是一直下不了決心。


    看來陸政東是感受到了這一點,這一次考察恐怕主要就是為此而來,既然如此,那還是講吧。


    “最近壓力確實非常大,特別是在礦業集團引進戰略投資的問題上,如果不采取這樣的策略,恐怕省裏和部委的支持都要打水漂。可現在是對方步步緊逼,我真是有點招架不了……


    還有就是礦業集團本身的一些人以及市裏的一些人想要繼續火中取栗,阻撓也越來越強烈。”


    詹繼東?


    詹繼東在上次調整後在副書記中也是分管經濟,陸政東再一次感覺到精簡副職的急迫性和必要性,這樣做很多事情讓下麵無所適從。


    詹繼東這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詹繼東分管經濟,那也是協助他這個省長,那輪到他來插手這樣重大的事情?


    或者詹繼東是想假此來個鶴蚌相爭漁翁得利,隻是詹繼東還是太一廂情願了一點,就是這家企業的來頭再大,能夠有多大,對於他來講已經難以構成實質性的威脅了。


    陸政東閉目沉思了好一陣才說道:


    “關於安楠礦業集團引進戰略投資的問題,按照省政府辦公會議的決定執行就是,這事我會和書明書記講,但我相信在這一點上,我和書明書記的態度是明確的,也是一貫的。我也會在明天的會議上明白無誤的傳遞給安楠的其他領導。”


    陸政東很清楚周書明現在在想什麽,對於周書明來講也好,對於他陸政東來講也好,安楠轉型是中*央最高領導交代下來的規定動作,這要是搞不上去的後果是什麽無需贅言,在這個麵前得罪其他任何人都是小菜一碟,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


    “至於市裏和礦業集團的阻擾者,已經給了他們很大的機會,本來是想在緩緩再動他們,但他們還不罷手,那也怪不得人了,那就先從礦業集團的賬目著手,先理順這一塊,我相信你這麽多年守望著安楠,不會不清楚這裏麵的問題到底在哪,挑大個的先殺一儆百!一是震懾那些人,二是增強廣大老百姓的信心,當然有一點你必須要把握住,那就是不能讓這些人挑唆起不明真相的人,以你在安楠的威信,能不能扛得住?”


    馬英華一聽陸政東說得如此幹脆,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有省長這話,我就放心了。”


    陸政東卻是擺擺手:


    “你放心,我卻是不放心。是,我知道你是吸取了你以前在安楠由於堅持有些東西得罪了不少人的教訓,但是有些東西是過猶不及,你現在和當時不一樣,你現在是一把手,是一個班子的班長,你的態度很大程度上更會影響其他班子成員的態度,而且是臨危受命,第一考慮是什麽對安楠最為有利的,必須要把這個放在一個很高的高度來看待很多事情,在這個前提之前再去思考如何協調處理一些關係,這才是正確的方向。”


    馬英華雖然是被陸政東狠批了一頓,不過心裏卻是喜滋滋的,這他心裏就真正有了底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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