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政東的預感沒有錯,幾天之後,常務副市長安金山在給他匯報市裏關於企業改製的事情的時候,口風就完全變了:


    “市企業改製工作領導小組的所有成員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和論證後,決定讓貝萊汽車廠來操刀安新汽車廠的重組。”


    安金山說明了市裏改變這樣的立場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浦和要價實在太高,而且貝萊汽車廠現在的態度也發生了很大轉變,在安金山的話語中,對貝萊汽車的讚美之詞不絕於口。從各個方麵高度評價了貝萊汽車的實力。


    陸政東卻是很清楚安金山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轉彎的緣由所在,羅誌林找的人恐怕就是安金山或者詹繼東,至少也是通過相熟的關係和他們打過招呼。


    陸政東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傾聽著安金山對貝萊汽車的介紹。


    看見陸政東不做聲,安金山微微大了大膽子,講述著貝萊汽車現在引進了戰略投資者,企業的運作和發展必然有一個極其廣闊的前景。


    安金山這話說得很藝術,實際上陸政東是聽出來了,實際上也就是說貝萊汽車現在找到了一個大靠山,而這個靠山不但有經濟實力,更重要的是在政治層麵也得到很強有力的支持。


    確實,貝萊汽車這個靠山來頭著實不小,或許稱呼貝萊汽車的靠山也許並不貼切,準確的講應該是貝萊汽車已經改天換地由羅誌林實際控製貝萊汽車,隻不過羅誌林不會站到前台,而是以錯綜的股權結構來隱藏幕後大老板的身份。前台自然有蝦兵蟹將為他衝鋒陷陣。


    想到這裏陸政東是心如明鏡的笑了笑。


    看見陸政東笑。安金山也笑了。


    安金山繼續給給陸政東介紹起貝萊汽車提供的有關安新汽車廠資產重組的具體方案來。


    在安金山繼續介紹方案的時候。陸政東問了一句:“柴油機廠的債權人很多,這個方案是否所有債權人都能滿意?另外這個方案是否能在職代會上通過?”


    安金山一口答道:“在職代會上通過,沒有問題。”


    陸政東想想也是,羅誌林這家夥既然決定插一腿進來,一定已經下了不少工夫。他點了點,讓安金山繼續往下介紹。


    安金山拿出國有股轉讓協議的草本呈給陸政東過目。


    “這麽快?”陸政東非常地驚訝。原本他以為安金山今天就隻是向他匯報匯報進展,沒想到,羅誌林的動作竟然這麽快。


    安金山顯然會錯了意。苦笑著道:“市長,不快不行啊,這已經是國有企業脫困的最後一年了,今年市裏的主要困難企業部解決脫困的問題,到時候市裏在上麵也不好交代啊!”


    陸政東拿起厚厚的一疊協議研究起來,安金山坐在一邊,給陸政東逐條解釋。


    這方麵的協議,陸政東是行家裏手,裏麵的關鍵之處他更是清楚,但他並沒有做聲。聽著安金山的講解。


    “市裏把安新汽車廠工人的買斷費用交給接手的企業,作為交換。貝萊汽車接手貝萊汽車原有的員工?”陸政東抬起頭問道:


    “這樣的條件應該有一些附加的限製才行啊。”


    這樣的交換條件不是不可以,而是要看對象,通常這樣的交換適用於接手企業是大型國有企業,或者大型股份製企業,因為即便是將來他們在安新汽車廠經營不善,這筆資金還是能夠拿得出來。


    “我說市長啊,安新汽車廠是個爛攤子不說,地理位置也比較偏,連土地都不值錢,這個爛攤子,人家貝萊汽車肯接手已經很好了。”


    安金山攤了攤手無可奈何道。


    陸政東當然知道安新汽車廠的情況,安新汽車廠沒不是完全像安金山所講的那麽不堪,雖然不真是想搞汽車的人,確實是根本就沒有正眼瞧一下,但是對於想搞汽車的,那還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


    陸政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繼續看著文本。


    陸政東很快又發現在草案中有關安新汽車負債的問題也沒有在協議中明示出來,而這樣含糊不清的東西到時候不僅僅是那些債主和新接手的企業扯皮的事情,到時候接手的企業來個一問三不知,不認帳,不承認,由於手續上和程序上的疏漏,就算是公事公辦,也很難說清楚。


    這兩個問題都不是小問題,貝萊汽車的實力也就那樣,一旦將來安新汽車廠經營不善,隱身在後的羅誌林肯定不會買單,貝萊汽車極有可能屁股一拍,又把這批下崗人員推給政府。


    安新汽車廠有員工將近二千五百人,就按照每個員工平均四萬元計算,那也是一個億左右,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而安新汽車廠的債務問題同樣也是個大問題,如果不在協議中清楚的表達,模模糊糊含糊不清,那就會是一件扯皮的事情,這樣的漏洞搞不好最後又會落在安新頭上――安新汽車廠的主要債主就是安新的銀行和企業。


    而最大的問題還是重組、轉讓的價格,實在是太低了,安新市政府的讓步實在是太大了,簡直就是半賣半送。


    國有資產就是這樣流失的。


    陸政東心裏不禁想著,幾年之後,香*港的郎教授對於此事發表了一係列的文章,引起軒然大波和極大的爭論。


    流失是必然的,不流失是相對的,就像古代要把零碎的銀子練成銀錠那也還有火耗,搞企業的是商人是企業家,不是慈善家,不賺錢,誰願意來收購、兼並、重組?


    關鍵是一個度,就像老百姓講的一句話:車過得,馬過得,大行大市都見得。


    陸政東承認在國有企業改製過程中確實存在著不少問題。但是郎教授未免也有炒作自己的嫌疑。郎教授隻是大肆炒作流失。不但賺取了極大的名聲,自己兜裏也賺得鼓鼓囊囊的,因為郎教授忽略了這些企業存在的本身就是在大大的流失,或者他是知道卻故意不講。


    因為除了壟斷性企業之外,真正參與市場競爭的國企,因為體製,因為曆史原因,因為沒有能力。因為是敗家子,再加上那些長在國企那個肌體上的蛀蟲的侵蝕,隻會把國企越玩越慘,到最後就剩一個空殼。


    所以不能因為這個就因噎廢食,在加強改製中的監管的前提下,改製還是要進行,而且越早越好,這樣多少還能真正給國家剩一點資產……


    陸政東眼神看著文本,心思卻是已經漂浮了起來,這樣的草案能夠到他的手中。在之前肯定已經走過了不少程序,至少經過了相關的法律顧問和經濟顧問。就算是政府的人對此不大熟悉,這些人應該是非常熟悉的。


    或者是這些人把安新汽車廠當著包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甩掉再說,所以就睜隻眼閉隻眼了,亦或者是羅誌林做過難道這些人的工作,這些人是對方來頭太大,這些人不敢得罪羅誌林?


    當然,安金山的工作羅誌林肯定也做了,但安金山應該清楚,他對這一塊盯得很緊,不會給他留把柄的,至少是不敢明目張膽的收受羅誌林的錢物。


    可安金山如果沒有拿好處,那又何必對這樣帶著風險的事情如此熱心,這讓陸政東也感覺很是有些疑惑,總感覺到味道不對。


    這件事可要好好想想,但現在他也得裝作不知道,先摸摸安金山的底再說,所以陸政東對於後兩點懷疑並沒有指出來,而是故作不知,仍然聽著安金山的介紹,然後說道:


    “對了,安新汽車廠的領導班子成員如何安排?”


    陸政東問了人員配置問題:


    “為了有利於改製順利進行,這方麵也還是應該要考慮考慮。”


    安金山回答道:


    “是這樣的,市長,貝萊汽車方麵表示他們也急需這方麵的人才,原來的班子領導成員他們願意繼續留用,這點貝萊汽車已經表態同意了。至於廠長林鳳山同誌,表示還是願意在政府工作,是不是可以另行安排,比如工業局或者經委,是不是都可以考慮?”


    “這可以作為一個意見附在這個解決方案中。人事問題,市政府這邊隻有建議權,還得經過組織部門和市委研究決定。”


    好好的一個企業被這幫人搞得那副模樣,還想去工業局或者經委,簡直是做他的青天白日夢!


    但這個時候陸政東也要穩住這些人,以便於改製的順利進行,就如同貝萊汽車願意收留他們一樣,都不是真正想收留,而是利用,同時這也是麻痹安金山。


    安金山又匯報了其他幾家改製企業的情況,陸政東也還是很認真的聽了聽,當然他不會聽安金山的一麵之詞,陸政東覺得差不多了,於是說道:


    “常務啊,企業脫困的事情確實要抓緊,不過企業改製的事情是頭緒繁多,而且很多事情又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你還要再仔細做一做工作啊。企業改製有多少人在看著,盯著?涉及到多少工人的命運?


    企業轉讓、破產、重組後員工的安置問題,以前拖欠的員工工資和醫療費用,還有準備接手的企業準備給這些企業注入多少資金,帶來什麽良性資產?這些問題都需要再好好研究研究,斟酌斟酌。和有意願的企業的談判再深入一些,實在不行的話,還可以再找其他幾家談談嘛。有比較,才有競爭嘛。我看這幾家企業的改製方案不要急著就上常委會,工作再做得紮實一點,穩健一點。”


    陸政東說著抬起頭道:


    “常務是市裏領導班子中懂經濟的行家裏手,我相信常務拿上常委會的方案一定會讓常委們信服的。”


    陸政東既然覺得這件事不大對勁,肯定也是有所警覺,所以他這話很有些味道。


    他是市長,是市政府的第一責任人。市政府這邊的議題如果在市政府這邊沒有形成統一意見。沒有他的首肯。通常情況下是不會拿上常委會討論的,安金山還沒那個資格,真要是要討論,也是詹繼東提出來,安金山做說明性發言,但這樣一來,這件事情出了任何問題,那責任可都是在詹繼東、安金山身上。可別想把他給繞進去。


    安金山聽得陸政東的話微微一滯,不過旋即就恢複了正常,知道這是陸政東在下逐客令了,連忙道:


    “好的,市長,我明白了,具體事項我回去後再好好做一做。”


    說著看了看手表:


    “喲,都快八點了,市長您還沒吃飯,看我一談起事情來就忘記了時間了。罪過罪過。”


    “你不是也還沒吃飯嘛。”


    陸政東站起身來,把安金山送到了門口。


    “那我就先走了。再見。市長。”


    “再見。”


    送走安金山,陸政東草草的吃過飯,就躺在床上一直琢磨著這件事,陸政東突然想起了他在四河省政府中小企業辦的時候,到雲霧調研的時候,遇到的就已經見識過了,隻不過那是曾懷德的弟弟曾懷仁在雲霧一家國有企業重組的時候玩的手段。而這一次換了羅誌林。


    雖然兩個案例之間有所不同,但羅誌林這一手和曾懷仁玩的那一手在手法上還是頗為神似,是巧合還是……


    羅誌林這樣的人應該和曾懷德也應該關係不錯,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如果這其中有曾懷德的影子,那這件事裏麵就更有問題了。


    羅誌林、安金山、詹繼東、曾懷德,陸政東逐漸把幾人串聯在一起,有些東西逐漸清晰了起來。


    羅誌林插手此事並不是和趙一芒的意氣之爭,而是為了謀求更大的利益,如果按照這樣的條件拿下安新汽車廠,羅誌林有很大的賺頭,而更大的賺頭是和曾懷德的關係進一步加深。


    而這裏是他的地盤,曾懷德和他就算是不對付,尋常情況下,沒有必要和他發生直接衝突,那麽曾懷德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陸政東思索著,腦袋裏突然一閃:安新市委書記!


    詹繼東在安新過得憋屈,恐怕早就萌生去意,隻是一直苦於沒有好的去處,如果能夠通過曾家,能夠謀取一個好位置,詹繼東自然是樂意的,而作為交換詹繼東支持曾懷德坐上安新市委書記的位置,這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陸政東想通這一點,很多疑惑的事情一些就豁然開朗,為什麽羅誌林會激怒趙一芒,為什麽羅誌林明知他在安新市市長,卻一直沒有找上門來,也明白為什麽安金山那麽熱心。


    這其實是聯手設下了一個局,一個天大的陰謀,就等著他往下麵跳,貝萊汽車廠隻不過是誘他上鉤的一個誘餌和煙幕彈,真正的目的就是讓他判斷失誤,讓他極力的支持年龔冉等人,然後在最要緊的時候把這件事抖露出來,即便是他清清白白,但一旦形成輿論壓力,再從其他方麵給他一夾擊,至少也在高層留下一個太過年輕,辦事還不老道的印象,而對於一個主政一方的大員來講,這是致命的,就算是作為重點培養的後備對象,肯定是放在原來的位置上再鍛煉鍛煉,他辛辛苦苦謀劃許久的事情也就黃了……


    甚至這幫人還有更為陰損狠毒的招數在等著他……


    陸政東越想越覺得這不是他自己嚇自己的神經過敏和捕風捉影,而是建立在對曾懷德深刻了解的基礎之上,他可是曾經盯了曾懷德幾十年,曾懷德屁*股一抬,是拉屎還是拉尿他都是清清楚楚。


    安新經濟發展的架子他已經搭了起來,再有一年半載的,經濟發展將會走上真正意義上的快車道,那時候安新的發展可以用一日千裏來形容,這一點現在或許有人看不出來,但對於經濟起家的曾懷德來講,看出這樣的趨勢不在話下。


    而這樣的大發展無疑會在後年的黨代會上給他大大的加分,對於其爭取候補委員會增加極大的籌碼,而能夠爭取到候補委員,那就跨進了中*央序列,從**的政治層麵上講,那才是真正有了一定的政治地位。這無疑會讓其在同齡人今後的競爭中占據一個極為有利的位置。


    為了這樣的目的,曾懷德那樣不擇手段的人是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的。


    而羅誌林顯然是買了曾懷德贏,畢竟曾懷德是曾家全力推動的嫡孫,而他則是隔了一層,何況還有雲維熙這樣一個“根正苗紅”的強大無比的競爭對手。


    陸政東上輩子吃過曾懷德的大虧,這種事情他絕對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必須要引起高度的重視!


    陸政東不禁想,如果真是如他猜想的這般,曾懷德恐怕原本計劃不是這樣的,羅誌林應該是在安新汽車廠的事情上夾帶了私貨,順便撈一票,結果讓他發現了其中的蛛絲馬跡了。


    陸政東不禁冷笑了幾聲,如果真是如他猜想的這般,那還真是應劉驁那句“緣分天注定”,兩人的“緣分”真是不淺,嗬嗬,他沒有找上曾懷德,曾懷德反倒是找上了他,但他現在已經不是吳下阿蒙了,曾懷德想要對付他,門都沒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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