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澄子起來的時候,客廳裏已經沒有宋秉文的身影了。


    她獨自一人坐在馬桶上思考人生。


    如果她注定不是繼承家業的那塊料,那她是不是能放開手做自己喜歡的事?


    宋秉文都可以為自己所熱愛的事情這麽努力,那麽,她也可以。


    不管怎麽樣,總好過在這裏整天無所事事。


    想到這裏,她迅速地從馬桶上彈起來,洗漱完畢之後一溜小跑進了臥室。她從包裏翻出之前買的那兩顆核桃,又從包底夾層拿出了從來都隨身攜帶的工具包,裏麵是平刀、圓刀、砂紙等不同的工具。


    轉眼間就鋪滿了客廳裏的餐桌,她也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其實,江澄子私底下一直喜歡雕刻。這是唯一一個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停止過的愛好,她這麽歡脫的一個人,有時候心血來潮,都能坐在桌前刻四五個小時不停歇。


    但周圍人她誰也沒有告訴,因為即使知道了也不會有人支持她,隻會覺得這是不務正業。


    有時候實在是太孤單了,她甚至開通了一個直播的賬號。不為別的,隻為了能夠有人陪伴,哪怕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也好。


    隻不過她從來不露臉,鏡頭裏隻展示手上的動作。關注的人不多,不過本來她也就開著玩玩,所以並不在意。隻是有時候看到好玩的彈幕,還跟她的小粉絲們打字聊聊天。


    從家裏出來這段時間,她因為沒有心情,好久都沒有雕刻了,現在重新拾起來,還很有幹勁。


    她在餐桌上鋪了一層啞光的淡藍色彩紙,將所需的工具全部依次擺好。然後拿過宋秉文的台燈,將手機綁在燈泡的位置,固定在燈罩上,攝像頭直直對著桌麵,花二十分鍾調試好了燈光和角度。


    一切準備就緒後,她打開了自己的直播賬號。


    她並沒有事先發狀態說今天會直播,因此,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


    但也無所謂了,自己刻得開心要緊。


    她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好好完成一個作品。


    她已經有靈感了。


    她360度旋轉著觀察了下核桃的紋路,用小頭尖刀在一些地方做了標記,然後將一些礙眼的突兀處挫平,緊接著又小心地剔掉了一些非必要的部分,接著就開始從細節處描出一個大致的標記。


    手機裏一直直播著,過了差不多十分鍾,屏幕上就出現了彈幕:


    【啊啊啊,美手又回來了,舔屏舔屏。】


    【奶奶,你關注的主播開播了!】


    【這麽美的手,答應媽媽不要去工地上扛沙包好麽?】


    【美女這次露臉不?】


    【第一次來,真的是美女麽?】


    【據我的經驗,手漂亮的女生,臉都不會太差。】


    【據我的經驗,臉漂亮的女生,臉都不會太差。】


    【據我的經驗,臉漂亮的女生,有可能是男生。】


    【????】


    【前麵的??】


    【美女不美女的無所謂,主要是想欣賞核桃(不是】


    【小姐姐的工作是雕刻師,還是手模呀?】


    【可能主業手模,業餘雕刻,畢竟好像也不在乎能不能賣錢。】


    【但雕刻得還蠻好的,業餘這個水平真不戳了。】


    ......


    晚上,宋秉文回來的時候,江澄子還趴在桌上專注於自己的大工程。


    他在餐桌的另一頭放下包,隨意地掃了她那邊一眼,也沒在意,反正隻要不影響他,她隨便做什麽都行。


    洗漱完畢後,宋秉文拿出電腦也開始幹活。因為一篇文章得到了編輯部的修改意見,需要趕緊補充最新實驗數據的分析,他打算熬個通宵。


    罕見的是,江澄子竟然也沒有去睡她一貫重視的美容覺,一直就在他對麵坐著忙活。他催了兩次,也懶得管了。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已經隱隱泛白,宋秉文才將修改好的論文發了回去。他蓋上電腦,左右轉動脖子活動了一下,不經意看向江澄子的方向——她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身上披著剛才他給她拿出來的衣服。


    宋秉文正準備收回視線,忽然目光被她手邊的物件吸引住了——是一顆核桃。他眯了眯眼,看清好像就是那次她買回來的那顆。比普通的要大一些,色澤和紋路也要明晰很多。他這才注意到,她前方還放了一些工具,桌麵鋪的彩紙上有很多木質碎屑。


    他微微揚了下眉,傾身拿過核桃來一看,發現上麵的紋路竟然已經改變了,而且還顯出些規律。


    是她刻的?


    所以,她剛才一直在用刀具刻核桃?


    她在雕刻?!


    宋秉文眉頭一撐,覺得很吃驚。他又讓那顆核桃在手指間來回轉動,仔細打量了一下全貌。是個半成品,現在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框架,但能隱約看出是個人形。


    他越看內心的驚訝越被放大,在核桃這麽大點兒的地方,她竟然能雕刻得這麽好。


    不過這個人形......


    他一哂。她這麽自戀的人,一定刻的是自己。@泡@沫


    宋秉文掂了掂核桃,她竟然還有這樣的天賦,他完全無法掩飾內心的意外。


    他握著這顆核桃,往椅背上一靠。閉著眼,他忽然想起來,其實江澄子好像在很早之前,就已經表現出對雕刻的興趣了。


    也是那次,開啟了她對他有這麽大敵意的源頭。


    宋秉文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江澄子的場景,是在一次宴會上。


    那時候他8歲,江澄子才4歲。


    當時他站在一處擺滿了食物的長桌前,僅僅是站著而已,因為他並不愛吃零食。


    忽然,從桌布底下鑽出了個腦袋,正是江澄子,亮著她那雙貓眼石一樣的眸子,見到他之後眼睛都直了。


    她手裏舉著兩個鬆露點翠小蛋糕,直接就大方地放了一個在他麵前。剛才這蛋糕一上來就被一搶而空,她以為他是因為沒吃到所以在這裏悶悶不樂,而她搶到了兩個,願意分給這位漂亮的小哥哥一個。


    接著她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麵小哥哥長小哥哥短地轉悠,盡管他反應平平,也沒有打消掉她的熱情。


    直到午飯過後,大人們坐在外麵庭院裏閑談,他一個人在屋內桌邊看三國演義。


    突然,江澄子小跑著拿了一張木板來到他麵前,說給他刻了一幅小像,問他覺得怎麽樣。她將那塊板子放到他的故事書上,滿懷期待地絞著手站在一邊,那雙貓眼石更亮了,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宋秉文看了一眼,以他科學嚴謹的態度,表示不能說完全一模一樣,隻能說跟他毫無關係。


    他的本意隻是想快速打發她走,讓他安靜地繼續看書。誰知,聽到這個評價後,江澄子的臉色立馬變了。


    幾乎是下一秒,她就一屁股滑到了地上,躺倒開始打滾,大哭大鬧,不依不饒地叫喊:“哇哇哇哇,怎麽不像了,我不管,就是像就是像......”


    他從來沒見過這個仗勢,一時竟在旁邊呆住了。也不去哄,也不去扶。


    江澄子哭喊的聲音像被箍住脖子拎起來待宰的鴨子,驚得外麵的大人全部都跑進來了,紛紛擁簇到這邊。


    大人們明白原委後,急忙對著宋秉文手裏的木板說:“這刻得真像啊,要不說是刻的,我們還以為是照片呢。”


    “是啊是啊,簡直跟文文一模一樣的。”


    “對呀,都一樣帥氣嘛。”


    “刻得多好啊,你看著頭發絲都刻出來了。”


    聽到這些誇獎,江澄子止住了哭,這才滿意地吸了吸鼻子,從地上一溜煙爬起來。


    然後她從他手裏一把將板子奪過來,得意地斜了他一眼,隨後嘴一撅,重重地哼了聲,趾高氣昂地走開了,還故意將腳跺得超級響。


    那個晚宴餘下的時間裏,江澄子再也沒有理過他,中途還來搶走了他手裏的小蛋糕。


    他雖然很無語,但也隨她去了。不再來打擾他,他也樂得清靜。


    直到離開的時候,宋秉文已經到了玄關處,江澄子突然又跑到他麵前來,手裏拿了另一幅板子。


    她遞給了他,甜甜地笑著,像是不計前嫌,說又給他刻了一副像。


    宋秉文接了過來,這次他打算鍛煉一下自己的情商,下決心無論上麵刻了什麽,他都會說這就是他。


    然後他低頭,看到上麵不是畫,而是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天下第一醜人。


    宋秉文:......


    但從此以後,兩人的梁子就結下了。江澄子開始看他不順眼,處處作對。


    宋秉文正回憶時,江澄子已經醒了,看到自己桌子上的核桃沒有了,驚慌地四處找了一圈,瞥見正被他拿在手裏。


    “你幹嘛,還給我。”說著她伸手抓了過去。


    然後仔細察看了一番,確認沒有被他弄壞,才放下心來。


    “你在刻什麽?”宋秉文問。


    江澄子一愣。這是第一次他主動過問她的事,或者說,這是第一次他對她在做的事感興趣。


    以往他向來都認為她整天無所事事,做的都是沒什麽營養的吃喝玩樂。


    “刻一幅畫。”她隨口敷衍道,並不想告訴他。


    “刻的你自己?”


    “嗯。”


    “果然。”宋秉文輕笑了聲。


    聽出他聲音中的不以為然,江澄子抬頭不滿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自戀才刻自己?”


    宋秉文沒有明確回答,但差不多算是默認了。


    江澄子有些氣:“刻自己才不是因為自戀!雕刻都是有感而發,是有真情實感的,又不是隨便刻的。”


    說著她又補充了句:“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然後她不再理他,又拿起斜刀,開始在核桃上沿著紋路一點點磨起來。


    宋秉文沒說話。過了一會,他忽然起身,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在那邊呆了一會又回到客廳,手裏拿著一個東西——熱水袋。


    他這裏沒有其他取暖的用具,隻能找到這個。


    “給。”宋秉文將熱水袋放到了江澄子手邊。


    江澄子盯著那個熱水袋。


    “暖手。”宋秉文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江澄子很是出乎意料,她沒想到他是去為她燒水裝熱水袋了。


    現在已經下半夜了,外麵濃霧深重,緊閉的門窗似乎也抵擋不住肆虐的秋風,寒意逐漸彌漫了進來。雖然開著空調,身子勉強暖和,但手卻是冰的。


    她白皙的指節上凍出了點點紅色,她沒想到他注意到了。


    江澄子盯著熱水袋看了一會,放下刻刀,手捂了上去,熱氣滲透進肌膚,指尖都活泛了些。


    還挺溫暖的。


    “什麽時候能刻完?”宋秉文靠著椅背,看向她那邊。


    “那我怎麽會知道......”


    “刻好了給我看看。”


    江澄子微怔,想了想又道:“......那到時候你不許說醜。”


    宋秉文想了下小時候的事,笑笑:“嗯,不說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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