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方才還慵然坐在玫瑰椅上的昭華立時站起身來,厲聲道:“那還不快備車去尋仙殿!”


    寶珠慌忙應了一聲,緊步下去。


    昭華也再坐不住,隻拉著棠音便一路走到了殿外。


    彼時車輦也已迅速備好,兩人便一同上了車輦,由寶珠駕車,迅速趕往尋仙殿中。


    一路上,卻見不少從人正逆著人流,往宮外趕。棠音一問才知,這是去給宮內宮外的皇子們報急信,讓他們迅速到尋仙殿中來。


    ——那李容徽是不是也會入宮來。


    棠音心中這般想著,但見昭華神色著急,便也沒開口問她,隻是伸手握了握她的纖細的手指,輕聲道:“聖上吉人天相,會安然無恙的。”


    昭華反握住了她的手,語聲不複往日裏的明快,微微有些發沉:“棠音,你可想過,若是父皇出了點什麽事……繼位的,可是李行衍。”


    棠音自然是想過的,李行衍一直是太子,是中宮嫡出,無論是從何種角度來看,最後繼承大典的,一定是他。隻是成帝正值盛年,誰也沒往那處想罷了。


    可如今這個形式,卻提前將事情擺到了台麵上,讓人不得不思量。


    棠音麵色也是微微一白,但這終究是天家的事,又事關昭華的父皇,一時間倒不知該如何開口。


    還是昭華皺眉繼續說了下去:“若是李行衍繼位了,清繁殿自然是再容不下玉璋宮,百般報複不在話下。至於相府,你退了他的婚事,與他生了那麽大的過節,更是指不定要如何秋後算賬。”


    “得想個法子。”


    棠音的手指也微微收緊了,東宮太子與帝王可全然不同,如今李行衍還是太子,父親自然能處處掣肘他,可若是登基成了新帝,那整個相府的便如同砧上魚肉,任人宰割。


    不知為何,她倏然想起了花朝亭中那個夢境。


    其中淒涼慘景,就連如今想起,心中都陣陣發顫。


    她長睫微顫,放輕了嗓音慌亂開口:“要是登基的不是李行衍多好,那你我也就能安心了。”


    此言一出,兩人皆是一愣。


    昭華也斂眉細細想了一陣,低聲道:“我母妃隻得了我一個,膝下沒有皇子,若是讓我玉璋宮去扶持其他有母妃的皇子,等得了勢後,自然是以自己的母妃為尊不說,若是遇到個翻臉不認人的,下場可能未必會比李行衍登基好到哪去。”


    她這般說著,卻又似倏然想到了什麽,握著棠音的手緊了幾分,皺眉遲疑了一陣,還是緩緩開口道:“其實棠音你與我不同,你有可以扶持的人。”


    昭華的話音落下,車輦內便靜默了須臾。


    棠音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長睫又是重重一顫。


    良久,她才輕輕開口道:“既然我們能想到的,那父親必定已先一步想到。”


    “隻看他們如何抉擇了。”


    而無論他們如何抉擇,她都會永遠站在家人與李容徽這一邊。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話音落下,不待昭華再度開口發問,車輦便已停下,車簾外傳來寶珠的嗓音:“公主,沈姑娘,我們到尋仙殿前了。”


    聽她這般開口,昭華與棠音便收了口,隻對視了一眼,便心緒沉沉地下了馬車,直往尋仙殿中去。


    而尋仙殿內,一些品級低些的太醫們正立在外圍,切切私語著什麽,見到昭華與棠音前來,便紛紛拱手道:“公主,沈姑娘。”


    “父皇如何了?”昭華急急問道。


    這群人麵麵相覷了一陣,終於走出一個看似品級最高的太醫上前回稟道:“陛下,陛下這是急怒攻心以至於氣血上湧,一時間驚厥過去。院正已在帷帳內為陛下施針。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會無恙。”


    “文縐縐地說了那麽長一段,全是廢話。”昭華皺眉急道:“我自己去看!”


    “殿下,殿下——”幾名低品級的太醫不敢太攔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闖進了帷帳裏。


    寶幔隨著她的動作往上掀起了一瞬,讓棠音看見了裏頭的情形。


    太子與皇後早已侍立在成帝床畔,此刻徐皇後玉容憔悴,正以帕子哀哀拭淚,而在龍床上,成帝無知無覺地躺著,任由院正將一根根銀針準確地落到他各處穴位上,卻連眼皮都不滾動一瞬,仿若——


    仿若死物。


    但更令人驚懼的是成帝的麵色。


    棠音從未見過這樣的麵色,紅潤的中隱隱透著一縷青氣,明明人已無知無覺了,但光看那光潤的麵色,卻又分明比常人還要健康許多。


    不過隻是一瞬,寶幔複又落下,隔絕了眾人的視線。而裏頭,則傳來昭華與李行衍爭吵的聲音。


    “李行衍,你將父皇怎麽了?父皇剛剛才好好的,怎麽會突然暈厥過去?其他人沒來,怎麽就那麽巧,就你和皇後趕到了尋仙殿?”


    “昭華,父皇暈厥,你我皆掛心,但這並非是你隨口汙蔑儲君,汙蔑母後的理由!我方才在清繁殿中向母妃請安,清繁殿離尋仙殿略近一些,我與母妃先到此處,又有什麽古怪!”


    仿佛隨著成帝暈厥,這宮中最後一層粉飾太平的簾幕也隨之落下,露出裏頭猙獰的本相來。


    兩人誰也不肯相讓,就當著暈厥的成帝,與徐皇後的麵爭執不下,句句皆是鋒芒。


    就在棠音擔憂著,徐皇後在場,會不會回護太子,讓昭華吃了暗虧的時候,外頭又是一聲通傳:“瑞王到——”


    棠音微微一驚,一時間,竟想起了白芷所的話來。


    自己與李容徽是下了聘書了,按盛京城裏的禮數,隻下聘那日起,一直到正式出嫁,兩人都不能相見,若是見了,既失禮,又不吉。


    可如今人在尋仙殿中,已是避無可避,即便是出去,也隻會與李容徽迎麵撞上。


    棠音沒法,隻能挪步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站著,低垂下臉看著地麵,指望李容徽情急之下沒看見她。


    興許這樣,就不算失禮。


    而隨著一陣引路宦官的腳步聲急急而來,一陣清冷的雪鬆香氣,也一路破開殿中厚重的香火味,淡淡自她身旁拂來。


    而方才還空無一物的眼前,不知何時,卻多了一片玄色的袍裾,還隨著衣袍主人的步伐,而愈來愈多,終於變成了一件完整的劍袖袍子,近得,還能看見袖緣上細細的金邊。


    棠音愈發是不敢抬頭,袖口下的手指也慌亂地攥緊了。眼看著近日裏新養的指甲就要嵌進手心裏,一雙手指冰涼的手,卻借著彼此衣袍掩護,無聲擋在了她的掌心之前。


    她的指甲便這樣落在了他冷白的手背上,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留下月牙形狀的,淺淺的白痕。


    棠音愈發慌亂,忙想收回手去,卻覺得指尖被人輕握了一握,旋即耳畔傳來李容徽低醇嗓音,帶著點柔和的笑音,卻又放得極輕,隻令她一人聽見:“別怕,不會有事。”


    話音落下,李容徽已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無聲走過她的身旁,一直往寶幔後行去。


    此刻,寶幔後的爭吵聲因他的到來也已經歇了,三雙眼睛皆落在他的身上,神色各異。


    李容徽卻隻將目光落在了成帝的麵上,眸色微深。


    若是他猜得不錯,應當不是南明子動的手。


    南明子是皇後引薦,卻還未入宮幾日,便出了這樣的大事,若是被太醫驗出丹藥有問題,皇後自然是難辭其咎。而有這樣一個母後,群臣群起彈劾,李行衍的太子之位,自然也是岌岌可危。


    他們應當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且上一世中,成帝也是在南明子入宮三年後,才出了‘金丹案’之事。


    於情於理,清繁殿與太子都應與此事無關。


    但,無論如何,成帝不能死。


    李容徽眸中暗色翻湧。


    若是他一死,即便能阻止李行衍柩前即位,卻還有一事躲不過。


    那便是國喪。


    國喪期間,不能嫁娶,那他與棠音的婚事——


    這般想著,李容徽便走近了些,借著衣袍的掩飾,緩緩伸手去探他的脈象。


    手指還未搭到成帝腕脈,卻倏見躺在龍床上的成帝眼皮略微滾動了幾下,繼而一旁的太醫院院正也是喜道:“陛下,陛下醒轉了——”


    李容徽也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攏於袖中。


    而隨著他這一聲,成帝皺了皺眉,終於緩緩睜開眼來,開口道:“衍,衍兒,皇後,老七,昭華你們怎麽都在朕的尋仙殿中?”


    令人訝異的是,成帝的嗓音並不似大病初醒之人一般沙啞沉滯,反倒是隱約顯出幾分亢奮。


    李容徽低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細碎的光芒,隻任由太子與昭華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攻訐。


    “夠了!”成帝大病初醒,本就心浮氣躁,見他們如此不睦,更是火氣直往上湧:“滾,都給朕滾出去!”


    一旁的院正也慌忙收了銀針,對一眾人連連拱手道:“各位,陛下這是急火攻心所致的暈厥,可萬萬不能再讓陛下動怒了啊——”


    “是。兒臣這便出去。”第一個答應的,卻是李容徽。


    他隻對成帝行了個禮,便無聲撩起了寶幔,大步出去。


    他走得依舊是來時的路線,也與來時一般,在棠音身邊停留了片刻,安撫似地碰了碰小姑娘的手背,繼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率先行出了尋仙殿中,隔絕了眾人的視線。


    而在尋仙殿外頗遠處,無人看見,他的步子於跪在地上直冒冷汗的國師身畔一停,以隻有兩人可以聽聞的嗓音冷冷開口:“你給成帝吃了什麽?”


    一時間,淩虛道長汗如雨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篡位皇子的嬌軟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椒鹽小甜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椒鹽小甜餅並收藏篡位皇子的嬌軟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