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明日下聘,怎麽今日就來了?


    棠音心中微微一慌,正想自玫瑰椅上起身,倏然又想起自己身上穿著的還是寢衣,便輕聲對墨蘭道:“你且等等,我換身衣服就來。”


    墨蘭笑應了一聲,掩了槅扇,去廊簷下等著了。


    而白芷與檀香也忙碌起來,動作輕盈地替她綰了發,簪了豔麗的紅珊瑚簪子,換了入秋時新製的銀紅色鎖銀邊的墨花裙,挽了月白色的鮫綃披帛,還不忘於眉心處點了一處紅寶花鈿。


    棠音於海獸葡萄紋銅鏡裏看見自己如今的打扮,忍不住小聲開口:“這太也隆重了些。”


    “今日裏就是應當隆重些才好。”白芷與檀香笑著扶她起身,又將槅扇打開,對等在門外的墨蘭道:“墨蘭姐姐,小姐打扮好了,勞煩您引路了。”


    “怎麽當得上勞煩兩個字。今日是喜日,倒是奴婢沾了小姐的光,得了些喜氣呢。”墨蘭笑著轉過身去,隻將棠音一路往前院裏引。


    兩人過了月洞門,又順著抄手遊廊走了一陣,眼見著花廳就在眼前了,墨蘭卻倏然轉了個方向。


    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識地輕聲問道:“花廳不是就在前處嗎?為何我們要往廂房裏繞行?”


    “小姐,夫人特地吩咐了,今日裏您不宜露麵。”墨蘭笑答了,一路帶著棠音進了廂房,又自廂房裏繞到了花廳裏隔著的十二幅山水屏風後,便笑著退下了。


    隔著這十二幅屏風,李容徽與父親、母親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


    因著李容徽的身份特殊,自然無須再報家門,問的便也都有一些雜事。


    從李容徽小時候的事,到日後是否會納妾,零零種種,不一而足。


    棠音正聽著,倏然聽身後腳步聲輕輕一響,旋即自家哥哥的嗓音低低響在身後,帶著點笑意:“納采的時候,各家貴女都喜歡躲在屏風後,偷偷看一眼未來的夫君生得什麽樣子。棠音怎麽不看?”


    棠音聽得專注,突然被他這樣一打岔,險些驚呼出聲來,忙以帕子掩了口,瓷白的小臉微紅,隻小聲道:“我又不是沒見過他。”


    沈欽也笑,指了指山水屏風上的一處鏤雕的梅花,輕聲道:“興許今日裏不一樣呢?”


    “能有什麽不一樣的?”棠音紅著臉低低答了一聲,卻還是挪步走到了那梅花處,墊足往外望去。


    這一株梅花正雕刻在屏風正中的位置,隻無數鏤雕的花瓣中望去,花廳中的情形倒也一覽無餘。


    幾乎是不費什麽功夫的,棠音便將目光落在了李容徽的身上。


    確實是有些不同。


    李容徽似乎是剛自冊封典禮上趕來的,身上著的仍舊是冊封時那一身墨色鑲金蟒袍,四爪金蟒縱橫盤亙,墨發以金冠高束,衝淡了幾分容貌本身的姝麗靡豔之感,顯出幾分天家人特有的矜貴威嚴。


    棠音輕愣一愣,還未回過神來,花廳裏坐著的李容徽卻似有所覺,抬眼直直看向此處,繼而唇角輕輕往上抬起,隔著十二重山水屏風,對她款款一笑,笑容繾綣又惑人,那雙淺棕色的眸子裏更是如同盛了美酒一般,笑意濃醇醉人。


    棠音麵上一燙,忙自梅花間移開了視線,隻抿唇小聲對哥哥道:“我覺得與往日裏也沒什麽不同。”


    沈欽隻付之一笑,還未開口,廂房中便又走出一人來,是去而複返的墨蘭。


    她端著紫檀木托盤走到棠音與沈欽身邊,盤中擱了三隻青白釉的茶盞,並一碟子紅棗,一隻小銀勺。


    “小姐,您若是對前來納采的瑞王滿意呢,就往杯盞裏頭各加一枚紅棗,若是不滿意呢,便不加。”墨蘭放輕了嗓音對她道。


    棠音正以小銀勺舀起了一枚紅棗,聽她這樣說了,秀臉微紅,這一枚紅棗怎麽也不好意思當著哥哥的麵放下去,隻能小聲問道:“若我不加會如何?”


    墨蘭便也輕聲答道:“若是您不加,屆時老爺夫人打開茶盞沒看見紅棗,自然也明白您的心意,不會將您的庚帖交給瑞王。這不換庚帖,婚事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她話剛說到一半,卻聽輕輕一聲水響,卻是一枚紅棗落進了茶盞中,在青碧的茶水間浮浮沉沉,如一朵繁花盛開。


    棠音於三隻青白釉茶盞中各加了一枚,正想將小銀勺擱下,卻又聽自家哥哥輕笑著開口:“怎麽不多加一枚。這樣的好日子,應當成雙才是。”


    棠音微微一愣,握著小銀勺的手指輕停了一停,下意識又舀了一枚紅棗加在就近的茶盞中,可等紅棗一落下,她也倏然明白過來,秀臉愈紅,隻小聲道:“哥哥你又捉弄我。”


    沈欽示意墨蘭將茶水端到花廳裏去,那碟紅棗則留在了屏風後,被他端在手中。


    他隨意以小銀勺舀起一枚,卻也不吃,隻輕聲笑道:“往後棠音嫁出去了,府裏也沒人能給我捉弄了,倒是冷清了不少。”


    “興許我會很不習慣。”


    “我就算是……就算是嫁給了他,也是住在盛京城裏,想回來的時候,還是經常能夠回來的,哥哥不用擔心見不著我。”棠音輕聲安慰了沈欽,旋即又想起了什麽,生平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問他:“哥哥既然怕冷清……為什麽不給棠音添一位嫂嫂?”


    按常理來說,哥哥比她大幾歲,也該是議親的年紀了,可不知為何,卻從未聽爹爹與母親提起過此事,就連哥哥本人,對此也是緘口不言。


    沈欽拿著小銀勺的手指微頓了一頓,裏頭的紅棗斜斜往外一滾,無聲落回了碟中。


    沈欽也抬目看向她,半晌,隻低頭笑道:“時局複雜,還是不耽誤旁人了。”


    相府看似如日中天,實則已是功高蓋主,危如朝露,全憑著成帝不理朝政而安然至今。


    若是有朝一日,成帝薨逝,父親押錯了下一位新帝,抑或是新帝對父親有所忌憚,那整個相府,便會落到萬劫不複的境地。


    皆時,自己的妻子自然也不能幸免。


    既知道是一灘渾水,又何必再牽扯旁人家中的清白姑娘下水呢?


    他這般想著,便隻以一笑帶過,又輕輕轉開了話茬:“都要定親了,棠音想不想知道,當初父親與瑞王提的是什麽條件?”


    棠音的心思便也被他這話給引了過去,下意識地開口問道:“是什麽條件?”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沈欽目光微微一遠,不由得想起了今日裏自己最初知道答案時的驚訝,輕聲道:“那一日,父親說,若是他能在年節之前成為皇子中第一個被敕封的王爺,便答應將你許配給他。”


    “否則,再不得糾纏。”


    棠音聽到這個答案,一雙杏花眸也微微睜大了,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之色。


    在最初認識李容徽的時候,為了改善他的處境,她特地去宮中問過昭華,皇子封王開府的事。


    當時昭華是這般回答她的——


    ‘隻是這封王開府,要麽得等及冠,要麽得分外得父皇青眼,要麽就得立下奇功偉業。他哪樣都不占,你還是歇了這份心思吧。’


    當時聽完,她便也歇了這份心思。卻不曾想,隻是一年的光景,李容徽卻以瑞王的身份,坐在她家的花廳裏,向她提親。


    還真是世事難料。


    但最讓她心驚的是,當初離年節隻剩下半載的光景,李容徽卻還是答應了這般苛刻的條件。


    她有些後怕地小聲開口:“他答應的也太草率了一些。聖上那麽多皇子,可從未有過未及冠就先封王的例子,且他又不得聖心。若是,若是完不成——”


    “若是我猜的沒錯,他應當不會拿與你的婚事做賭注。”沈欽將手裏的銀盤擱下,順著方才棠音看過的方向,透過鏤空的梅花,看向花廳之中,李容徽的方向。


    “大抵是在半載之前,就已有籌謀了。”


    ——甚至更早。


    隨著話音落下,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花廳中那位年輕的王爺麵上,微微一停,於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


    父親之所以會提出這般苛刻的條件,其實他事後回想起來,也能揣度出一二。


    瑞王那雙迴異於常人的眼睛,就注定他想登上帝位,會比尋常皇子更艱難百倍。


    若是沒有百倍於人的能力與誌氣,又如何能讓父親孤注一擲,將所有籌碼都壓在他的身上?


    隻希望,他不要讓相府失望,讓棠音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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