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影衛半跪在地上,聽得上頭略顯遲疑的一聲,驚愕之中,似又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喜悅,再一瞬,尾音卻轉為慌亂。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耳畔風聲一厲,一柄匕首被隨意拋在地上,而方才持匕首之人已經展動身形,疾奔而去。


    *


    城中,相府。


    棠音正坐在自己的閨房裏,素手撚著針線,正小心地給一隻繡著五色鸞鳥的香袋收口。


    今日裏昭華受驚,她心中很是過意不去,在回府的路上,便想著親手做一件禮物送到玉璋宮裏去,也好讓她展顏。


    本想著是送一爐親手製的熏香,但轉念一想,年節時剛送的那爐梅花香想來還未燃盡,再送,便有些多餘了。


    而其餘的東西,一時半會做不完。若是去買,便又失了幾分心意。


    左思右想之下,還是決定送一隻香袋過去。


    她的繡活並不算好,因而香袋上的五色鸞鳥自然是尋了繡娘繡的,但裏頭的香藥確實她親自配的,都是根據昭華的喜好來。


    眼見著就差最後幾針的時候,窗楣卻被人輕叩了一叩。


    棠音下意識地抬起眼來,卻見李容徽麵色微紅地立在窗楣外,氣息仍未喘勻。


    棠音沒想到宮中的慶功宴還未到午膳時便已結束,更沒想到他會光天化日之下,直接來閨房尋她,一時間,倒是輕輕愣了一愣,不曾開口。


    李容徽的視線卻落在她手裏正在收口的香袋上,淺棕色的眸子裏升起期許,唇角微抬:“送我的?”


    棠音聽他一開口,便想起今日天香樓上,京城中懷春少女們看他的眼神,又想起他丟了一把匕首過來,險些傷到了昭華的事,怎麽想都有些置氣,索性一把將香袋收進了懷裏,冷淡道:“不是。”


    李容徽愣了一瞬,放輕了嗓音:“生氣了?”


    棠音沒理他,輕蹙著秀眉走到一旁的多寶閣邊上,將壓在上頭作為遮掩的一大堆綢緞挪開,取出底下一柄烏刃的匕首。


    接著又往長窗邊上走了幾步,一把將匕首擱在窗楣上,抿唇道:“你的匕首。”


    李容徽沒接匕首,隻低聲解釋道:“棠音,你別生我的氣。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這句話一出口,麵前小姑娘一雙朱唇卻抿得更緊了,連秀眉都緊緊蹙起,顯是生起了悶氣。


    今日可是她親眼看見的,他任由滿街的姑娘看著,還丟了一把匕首過來,險些傷到了昭華。


    不是這樣,又能是怎麽樣呢?


    李容徽還想解釋幾句,卻聽’嘭‘地一聲鈍響,長窗在他眼前合攏,緊接著又是’哢哢‘兩聲,是自裏頭上了插銷。


    李容徽還是第一回 見棠音如此,心中一陣慌亂,卻也不敢強闖,隻能隔著窗楣一聲聲和小姑娘道歉——


    “棠音,你別生氣。”


    “方才我沒認出那是昭華,還以為是什麽凶徒,情急之下,才出了手。”


    “我本也沒想傷她,隻是想讓她離你遠些罷了。”


    “我往後再不這樣了。”


    見閨房裏始終沒有半點響動,李容徽這才真正慌了神,生怕小姑娘從此漸行漸遠,再不搭理他了。


    若是失去了棠音,那無論之後他身在邊關,還是金座之上,對他而言,都隻是置身於阿鼻地獄,不見天日。


    再不遲疑,指尖一抬,將窗楣上的匕首拾起,一褪,去了刀鞘,冰冷的刀鋒就擱在自己的頸上,寒意透骨,但他的語聲卻並不發顫,低醇如往日:“棠音,今日之事,是我不對。大盛律法上,也寫了殺人償命。既然我險些傷到昭華,那我願以命相抵。”


    他說著,語聲放低,像是在求得她的原諒:“隻是,你能不能,別再生我氣了。”


    話音方落,便聽見閨房內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響起,旋即長窗自內打開,露出小姑娘神情慌亂的小臉。


    當小姑娘的視線落在他架在脖頸上的匕首上的時候,瓷白的小臉更是白下去一層,隻連聲慌道:“你快把匕首放下,誰說要你償命了?”


    她說著,見李容徽隻是定定看著她不動,忙試探著伸過手去,想將那凶器奪過。


    就在她的指尖將要觸及的時候,李容徽這才醒過神來。生怕手裏鋒利的匕首傷到她,忙將身子往旁側一退,指尖垂落,轉瞬便將匕首歸了鞘,籠著薄霧的淺棕色眸子裏,又鋪上了一層光亮的笑影:“棠音,你肯理我了?”


    棠音這才反應過來,一雙秀眉蹙得更緊了,隱隱有幾分生氣:“你騙我出來!”


    眼看著她又要關窗,李容徽遂伸手去攔。


    棠音沒料到他會如此,想去攏槅扇的手來不及收回,正落在他冷白的手腕上,還下意識地收攏指尖握住了。


    棠音愣了一愣,甫一醒過神來,忙慌亂地鬆了手,將手指給收了回去籠在了袖中,麵上生出一絲紅暈:“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為何,她又想起了之前去護國寺時,馬車裏的事,一張小臉更紅了:“我不是有意要輕薄你的。”


    她話音落下,一隻冷玉般的手腕已送到了她的跟前。


    李容徽將袖子往上撩起,赤露出自己膚色冷白的手腕與精致的腕骨,語聲低低的:“隻要你不生氣。”


    “由你輕薄。”


    他這句話一出口,棠音頓時連一雙耳珠都紅透了,麵上燙得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麽,麵上的紅意漸褪,秀眉緊蹙,似有幾分生氣:“你與其他女子,也是這般說話嗎?”


    “不是。”李容徽眸光輕輕一抬,略想了一想,旋即認真道:“如果你在意的話,那我往後不與你以外的女子說話。”


    “天底下除了男子便是女子,若是你不與女子說話,那豈不是有一半的時間開不了口了?”棠音抿唇不信,輕移開視線,看著遠處一株開得正盛的海棠,好半晌才又輕聲道:“今日裏賑災隊伍進城的時候,滿京城的女子都在看你。”


    原來是在意這個。


    李容徽終於明白過來,眼底笑意愈濃,輕聲道:“那我下次戴著幕離出去,不讓她們看。”


    棠音終是忍俊不禁,輕輕笑出聲來,唇邊浮起兩個清淺的笑渦:“哪有男子戴幕離的?”


    李容徽略想一想,又道:“既然女子可以戴,為什麽男子不行?”


    棠音深想了一想,也慢慢開口:“男子確實是有帶幕離的,但大多是因為貌醜,或是要掩飾自己的身份,不願以真麵目示人。而女子——”


    而女子卻是要遵從於禮法,但凡出身於禮教嚴苛之家,不戴上幕離,是不給出去見人的。


    且這還是近幾年來民風開化所致,若是時間倒退到十數年前,女子不戴幕離上街,是要被人詬病,影響婚嫁的。


    李容徽見她若有所思,便也輕聲道:“這世間禮教總是偏頗男子,卻對女子有諸多束縛。無論是言行,禮節,還是婚嫁,皆是諸多嚴苛。”


    他頓了一頓,將自己將要開府的事與她略微一提,又輕聲道:“等府邸建成,我的皇子府中,便沒有這些老舊的規矩。”


    他說著,抬起一雙淺棕色的眸子,定定地看著眼前若有所思的小姑娘:“若是來日,我明媒正娶一人,定任她所為,不加禁製。”


    “男子能有的一切,她隻會比之更甚。”


    棠音方才有些出神,沒曾聽出他話中深意。隻輕輕頷首,若有所思地將方才想到的一些散碎事說了出來:“也是,如今的世道確實偏頗。比如男子,除正妻外,還可以納三四房小妾,而女子卻不行。”


    李容徽微微一愣,麵色一寒,指尖驟然收緊。


    這是想納麵首?


    棠音仍舊細細想著,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男子還可以七出之條休妻,女子卻也不成。”


    李容徽眸底暗色翻湧,指尖用力至骨節青白。


    這是不但想納麵首,還想將正室休棄?


    棠音沒看他,又想起了什麽,略有些赧然,便放輕了嗓音道:“男子還可以逛花樓,眠花宿柳——”


    “不成!”李容徽再聽不下去半句,冷玉似的麵上籠了一層寒霜,咬牙強忍著怒氣:“你方才說的這些,都不成!”


    “怎麽不成?”棠音覺得奇怪,訝然道:“可這些,明明是男子們常做的。”


    李容徽一窒,抬起一雙暗色翻湧的淺棕色眸子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我不做這些。”


    “所以你也不能。”


    “我?”棠音被他這句話說得有些奇怪:“可是——”


    可是她並非男子,要如何三妻四妾,如何休妻,又如何眠花宿柳?


    李容徽卻以為她是要重複他方才說的那句’男子能有的一切,她隻會比之更甚。‘,一時間眸底暗色愈濃,胸口一陣滯悶。


    可說出來的話,他又不能收回去,隻能硬生生搶在棠音前麵,強壓著怒氣咬牙開口:“宮中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罷,像是生怕聽見棠音開口問他要麵首一般,以比平日裏更快的速度翻上了相府的馬頭牆,迅速消失在棠音的視線裏。


    棠音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微愣了一瞬,半晌才輕側了側臉,有些納悶地想——


    方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生氣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篡位皇子的嬌軟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椒鹽小甜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椒鹽小甜餅並收藏篡位皇子的嬌軟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