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音的指尖輕輕絞著自己的袖口,心內很是不安。


    她既不想丟下李容徽不管,又不想駁了父親的好意,隻好垂下頭去不再答話。


    左右她沒有答應,也就不算忤逆。


    隻等著父親將事情一一說完,方才乖巧地小聲應道:“那女兒先回房裏去了。”


    沈厲山正一心為此事想著對策,聞言也沒多想,隻是又叮囑了幾句今日之事絕不可為外人所知後,便揮手讓她回去。


    棠音得了允準,卻並未立刻回自己的房中,反倒是尋了檀香一同繞到了府中庫房。


    府中的管家杜伯正帶著小廝清點今年新入的一批緞子,見到棠音進來,頓時便是一驚,忙停下手上的活計站起身來:“哎呦,我的大小姐,您怎麽親自來了?有想要的,知會一聲,我便給您送去。這地兒又是灰又是塵的,可別髒了您的裙裾。”


    “我就是想親自過來看看,不妨事的。”棠音提起裙裾走了進去,目光在整齊堆放的各色物資上巡睃了一圈,得逞似地輕聲笑道:“不過杜伯既然這樣說了,那我可就卻之不恭了。”


    “把這個描金累絲的碳爐子拿上,還有那邊的銀絲炭,捎上十斤……不,捎上二十斤!”


    “還有那邊團花織錦的厚被子,連同色的褥子一起,帶上兩床。”


    “還有銀手爐、湯婆子、錦緞帷帳,這些都帶上。”


    “還有床榻……那架拔步牙床,我能捎上嗎?”


    杜伯看著自家小姐一副想將庫房搬空的架勢,可謂是瞠目結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您想要,小的自然沒有不給的道理。這些東西……都送到您的房中嗎?”


    棠音忙搖頭:“替我放在馬車上。”她似乎是想到什麽,又小聲道:“可不能告訴爹爹。”


    杜伯為難:“小姐,您那馬車小巧,可裝不下這許多東西。”


    棠音卻仍覺得自己似乎還漏了什麽,正扳著指尖將想帶的物件一件一件地細數過去。


    聽見杜伯開口,這才抬起頭來,往那堆積如山的物件上看了半晌,依依不舍道:“那……那就少帶一張拔步床?”


    這是少帶一張拔步床的事嗎?


    杜伯一臉苦色,還想再勸幾句,卻聽槅扇輕輕一響,又有一人收傘自外頭進來。


    是一名身量高瘦的青年男子,玉冠束發,一身靛藍色的長衫外罩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清雋的眉眼間隱隱帶著一股焦急之意。


    杜伯看見來人,眼中的驚訝之意更盛。


    來人是府中的大公子沈欽。今年秋日裏新及得冠,在中書省擔了個著作郎的官職。如今這個時辰應該正在宮中當值,怎麽就回來了?


    且今兒究竟是個什麽日子?竟令府中的大公子與大小姐一同來了庫房?


    沈欽卻沒留意杜伯的神情,隻是緊步走到了棠音麵前,焦切道:“我今日遇見太醫院中同僚,聽聞你身邊的小廝去請過太醫出診,回來的時候藥童還說你裙裾上有血跡。我便匆匆告假回來了。這可是傷在哪了?”


    棠音知道他是誤會了,忙連連搖頭道:“我沒有傷著,那血跡不是我的。”


    沈欽斂眉,還待開口追問,卻見自家妹妹看他的眼神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


    隻見棠音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又提著裙裾,繞著他走了一圈,終於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碰他領口的風毛,一雙杏眼立時亮了起來:“哥哥,你這身白狐裘製的大氅看著真是暖和。還有類似的,沒穿過的衣裳嗎?”


    她終於記起自己是忘帶了什麽。


    那個小可憐,還缺一身暖和的衣裳。


    沈欽看了她一眼,頷首答應:“自是有的,我會令侍女整理好,送到你手中。”他說著話鋒微轉,又道:“隻是你要將方才宮中發生之事細細與我說上一遍。”


    沈棠音略想一想,便也乖乖點頭。


    兄妹二人一道往外走,到了一處無人的廊下,沈棠音才輕聲開口:“其實也沒什麽……隻是我今日出宮的時候,遇見一個可憐人,就搭手幫了他一把。裙裾上的血跡就是那時候染上的。”


    “那些東西,也是我打算明日入宮的時候偷偷帶給他的。”


    她輕眨了眨自己那雙漂亮的杏眼,扯了扯自家哥哥的袖子,軟聲開口:“哥哥,你小時候教導過我,鋤強扶弱是義事,既是義事,你應當不會責怪我的吧?也……也不會把我明天要入宮的事情偷偷告訴父親吧?”


    被自家妹妹反將了一軍,沈欽禁不住低笑出聲,他展了展被棠音揉得皺成了一團的袖口,緩聲道:“罷了,我不說便是。”


    在宮中救了個可憐人,又怕被父親知道,還問他借男子的大氅,那想必是救了個被主子欺淩的小宦官。


    畢竟父親最是厭惡宦官當政,連帶著對宮中尋常服侍的宦官亦是十分不喜。若是此事被父親知道了,定是要生一宿的悶氣。


    他雖對宦官不曾有什麽偏見,但也怕棠音心思純稚,被有心之人哄騙,便又叮囑道:“宮中世故繁雜,人心惟危,眼見未必為實,雖說鋤強扶弱本是義事,卻還是得多留三分防人心思,不要一味偏聽偏信。”


    棠音聽著似懂非懂,但為了哥哥承諾的厚狐裘,便也乖乖點頭道:“棠音曉得了。”


    *


    一夜很快過去。


    如今天子雖已有數月不朝,但百官們卻不能因此怠慢。因而天際剛泛起魚白時,沈相的車輦便已早早駛離府中。


    棠音穿著一雙軟底繡鞋,踮著足尖攀在窗口上望了半晌,直到連隨車小廝的影子都瞧不見了,這才悄悄出了自己的閨房,拉上了榮滿與檀香,複又踏上去宮中的車輦。


    兩人皆是得了棠音的話,發誓要將此事保密不告訴老爺,但等車輦行了好一陣,宮門都遙遙在望的時候,檀香突然心虛起來。


    她隔著車簾小聲問道:“小姐,這宮門口人多眼雜的,萬一有個人去報信,被老爺知道您偷偷進宮去了,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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