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噠。”


    臥房的門開了。


    遲遇和冉禁一個對視,發現冉禁醒了,很快轉過身迅速將眼淚抹去。


    路司勍在心裏歎了一下,好心幫遲遇轉移冉禁的注意力,“燒退了?”


    “嗯,退差不多了。”


    “來,我給你量一量體溫。”路司勍將手邊的體溫槍拿起來。


    經過這段時間遲遇一步步的引導和開解,冉禁對路司勍也恢複到了最早的相處方式,收斂了刻意為之的疏離感,也因為之前對路司勍的冷言冷語,這會兒有點內疚,路司勍讓她過去她就坐到路司勍身邊。


    路司勍給她量了一下,37度。


    “還有一點點燒。”路司勍說,“我給你倒點水喝。”


    “謝謝。”冉禁往遲遇那邊看,遲遇正在跟醫生通話,讓醫生過來瞧瞧。


    即便距離好幾步遠,遲遇也有意躲著她的視線,冉禁還是發現了遲遇剛剛哭過,眼睛還有些紅腫。


    醫生來了,檢查了一下說沒什麽事了,要注意休息。


    遲遇在醫生來之前就將電視投屏給關了,但是冉禁剛出來的時候瞥了一眼,應該是看到了。


    恐怕她這一眼,就認出了她曾經待了兩年的北川醫院病房。


    這兩年時間裏,她除了吃喝拉撒和高強度的鍛煉之外,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挨打,以及細數逼仄小房間的牆上所有裂紋和斑痕。


    路司勍和齊瞳給了彼此一個眼神,很快會意雙雙站起來,說下樓買點東西去一會兒回來。


    她倆走了,遲遇讓冉禁坐到沙發上,問她:“餓不餓?有沒有胃口吃東西?”


    冉禁聽她聲音還有點兒啞,“我不餓。你呢,有好好吃飯嗎?”


    “嗯,剛吃過。”


    “喝點水吧。”


    “你別忙了,還燒著呢。”遲遇將她的手握過來,本來想說給她切點水果補充維c,可是往餐桌上看一眼,果盤裏三個大桃子。


    遲遇:“……”


    立即起身,將桃子都倒了。


    冉禁安靜地看著她站在垃圾桶邊上。


    她背對著冉禁,平日裏高挑的身形此刻顯得無比落寞而無助。


    冉禁走上來,碰了碰遲遇的指尖,思索了一下才說:“之前吃不下去隻是因為在那個地方神經緊張,加上那時候年紀也小,太脆弱了,無法自控。小遇,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一直在瞞著你。我的確應該對你更坦誠一點。而且,桃子本身並不難吃啊……”


    冉禁說的每個字都紮在遲遇的心上。


    受苦的明明是她,她還在安慰我。


    遲遇轉身,將冉禁用力揉進懷裏。


    遲遇想說些什麽,但無數的情緒堵在喉嚨口,她怕一開口就會泄露哭腔。


    一直都習慣沉默的冉禁其實最是懂遲遇。


    六年來遲遇所有的喜惡和性格的細節,都被冉禁珍藏著。


    她知道她的小遇非常要強,不喜歡在別人麵前哭。


    遲遇每次哭,冉禁都知道她有多難過。


    冉禁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環住,沒有說任何話,就讓她在自己懷裏發泄情緒。


    等遲遇洶湧的難過宣泄完了,她抽了紙過來,小心地將眼淚都沾幹淨,不敢用擦拭的辦法,怕她皮肉會疼。


    遲遇透過朦朧的淚眼,凝視著細心照顧自己的冉禁。


    “一會兒我給你冰敷一下?”冉禁的燒還沒有完全退,臉上不自然的紅暈還有些殘留,讓她看上去少了平日的清冽,變得非常柔和。


    遲遇的腦袋貼在她的臉側,輕輕地搖了搖。


    環著她的雙臂也沒放鬆,將她緊緊地禁錮在自己的懷抱裏。


    “是我的問題。”冉禁下巴抵在遲遇的肩頭,神色有些黯淡,“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這件事,如果我會拒絕的話。”


    遲遇貼在她後背上的五指漸漸收攏。


    “可是……”冉禁眉心漸漸皺起,一貫冷清的雙眼此刻因為覆了一層淚,總算是有了桃花眼該有的多情,


    “可是,我又不想拒絕你。”


    遲遇心頭的痛楚加劇。


    以前的她從未感受過這樣的情緒,而如今,一趟趟漫過心野的痛楚讓她明白,越是愛就越在意,越在意就越心痛。


    “這不是你的問題。”遲遇的指尖伸入她的發絲裏,“你沒做錯任何事。”


    .


    遲遇將北川醫院虐待克隆人的視頻,連同從鄒清那邊得來證據全部打包在一塊兒,發給了路司勍,同時給路司勍發了一段語音,讓她爭分奪秒將何溢逮捕歸案。


    “要我是何溢,我這會兒肯定在計劃跑路了。他能夠這麽多年都不留證據,可想而知是個很謹慎的人。謹慎的人一定會給自己留退路。路警官,你這刑偵副隊能不能升正,就看這次了。”


    路司勍聽到遲遇的語音,正和齊瞳在醫院的小花園裏走到第三圈,聽完之後笑罵一句:“小混蛋現在真是商人的腦子,我是為了升大隊長才幹活的嗎?”


    齊瞳也跟著笑:“路小姐這是為人民服務!”


    路司勍看她笑起來能甜穿人心,沒忍住,說:“我服務你服務得怎麽樣?”


    齊瞳:“……”


    路司勍連夜拿著證據去找她的上峰,這件事牽扯太大,不好耽誤。


    齊瞳要跟著她一塊兒去。


    路司勍剛坐進車裏,就看齊瞳擠到了副駕上。


    “你回家睡覺就好了。”路司勍見她眼下有些操勞的青黑,不想她奔波。


    “沒事,我回去也睡不著。”齊瞳說,“跟著你心裏踏實點。”


    路司勍看她興奮的臉,有些話想說,又覺得矯情,一時間說不出來。


    “行吧,那你一切聽我指揮。”


    “嗯嗯!”齊瞳用力點了兩下頭,“肯定的。”


    路司勍捏了捏她的小肩膀,笑了。


    ……


    冉禁給遲遇拿來冰袋,督促她好好敷眼睛。


    “不然明天真的會很腫,相信我。”冉禁很肯定地說。


    你以前常常哭麽,遲遇心道,所以才會知道怎麽讓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遲遇將冰袋壓在眼睛上,慢慢用冰冷的感覺消腫。


    一邊敷冰袋,一邊握著冉禁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玩過去。


    冉禁垂著頭,看著她玩。


    安靜了片刻後,冉禁主動說:“你想知道我的事嗎?”


    遲遇聽到她這麽說,有點驚訝地抬頭。


    冉禁習慣隱藏情緒,好讓自己看上去不被看穿,不被拿捏,也就少一分被傷害的可能。


    所以即便決定要將壓抑多時的秘密說出來的時候,無論是表情還是言語,看上去都沒有太大的不同,每個字都說得很平。


    “不用勉強啊……”遲遇握住她的手。


    一心想要知道關於冉禁所有的事,可如今她真的願意說了,遲遇又舍不得。


    她知道冉禁的過往就是她最致命的傷。


    她的自卑性格她的自毀傾向,全都來自於她的曾經。


    冉禁如今還能坐在這裏溫柔地給遲遇遞冰袋,說明她獨自舔舐了傷口,用自己的方法壓抑了陣痛,暫時將過往的傷口遺忘,或者假裝遺忘了。


    現在要將她把結痂再次撕開,該多難熬呢?


    遲遇的目光落在冉禁的右臂上,那一次次被姐姐生生撕扯的傷,她是怎麽忍過來,而沒有離開遲家。


    冉禁認真道:“我之前不想跟你說,是怕我曾經的事情會傷害到你。關於桃子這件事,我不太想讓你不舒服。畢竟桃子是你喜歡的水果,是你喜歡的味道,你將你覺得好的東西分享給我,是想讓我也開心。這是你的一番好意,我不想辜負。”


    冉禁頓了一下,望向遲遇,方才的堅定被略微閃爍的眼神取代:“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和你有這樣的發展……沒想過你會將我放在心上。可是現在已經到了這一步,我覺得你有權知道我的一切,不然的話……往後我不確定會不會還有別的事情讓你難過。”


    冉禁的話裏依舊有很多不安情緒,遲遇握住她的手,沒有打斷她,生怕自己開口說什麽會攪亂她的思緒。


    ……


    冉禁的過往是個漫長的故事。


    遲遇背著行囊,在陌生的城市穿梭的那些日子,在船艙裏逼問鄒清的一整個下午,已經拚湊了不少。


    但聽冉禁自己提及,還是有不同的感覺。


    那些在旁人聽上去血腥的、痛苦的過往,由冉禁的口中說出來時,卻是用一種出乎意料的平靜口吻。


    冉禁說她人生第一個記憶,就是一個男人嫌惡的眼神。


    那男人總是戴著口罩,給她抽血、打針,每天都讓她看電腦屏幕,電腦屏幕裏有個小女孩和冉禁長得一模一樣,還有一對疼愛她的男女。


    冉禁看著屏幕裏相親相愛的一家三口,慢慢學習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


    負責照顧她幫她開蒙,同時也在觀察她且記錄數據的人,就是蘇月珍。


    “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因為沒人告訴我這個世界是什麽樣的。回頭想想,當時我可能將實驗室當成了全世界,電腦就像是個小窗戶,看著觸摸不到的家人,一心希望他們能出現。”


    冉禁說到這兒的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


    遲遇大概能猜到她沒說出口的後半句。


    冉禁是希望父母能出現,將她帶回家,也像屏幕裏疼愛大冉一樣疼愛她吧。


    兩歲的小孩或許不會思考太多複雜的事情,但渴望被愛,這是人的本能。


    隻不過,她渴望的事情沒有發生,冉銘和賀枝不僅沒有來接她回家,在得到大冉還活著的消息後,冉銘付了尾款,讓人將她處理了。


    之後蘇月珍為了保她一命,帶著她逃離實驗室的事情,遲遇已經知道了。


    “我媽媽她……是個很好的人。”冉禁說起這個稱謂,其實有些陌生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蘇月珍的親生女兒。


    蘇月珍將她帶離實驗室之後,在市井生活的那些年,冉禁漸漸了解這個世界,明白了蘇月珍為她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犧牲了多少。


    一開始蘇月珍手頭有不少積蓄,畢竟她曾經是個技術人員,收入可觀。帶冉禁逃離實驗室後,明鵬生物一直在尋找她們,怕暴露身份之後這個可憐的小克隆人會被抓回去。


    要是冉禁再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將是煉獄。


    她不想蘇月珍因為她受苦,卻又舍不得離開蘇月珍身邊,貪戀著蘇月珍對她的好。


    “你可以叫我媽媽啊。”


    蘇月珍看穿了小冉禁的心思,存了一段時間的錢,特意買了小冉禁喜歡了許久卻從來沒有說過的小皮鞋送給她。


    冉禁其實一直都想叫她媽媽的,但又怕她不喜歡。


    沒想到她不僅主動讓冉禁這麽稱呼了,還送了禮物給冉禁,並且幫她起了一個名字,小淙,姓氏也隨了蘇月珍。


    就好像她們真的是母女了。


    “媽媽……”冉禁很害羞,又很開心。


    蘇月珍眯著眼,摸摸她的小腦袋。


    我有媽媽了,冉禁開心得踮起腳尖,我終於有媽媽了!


    從兩歲到九歲,冉禁和蘇月珍一塊兒生活不過短短七年的時間,卻是她和遲遇相遇之前最幸福的童年時光。


    貧窮,四處搬家,沒法上學……


    冉禁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的。


    可是蘇月珍有神奇的魔法,無論住到什麽樣可怕的屋子裏,最後都能被她收拾得幹淨而溫馨,給冉禁滿滿的安全感。


    煎餅是她們最常吃的早餐。


    便宜又好吃,還頂餓,一個煎餅吃完之後大半天都不會餓。


    因為煎餅對她而言意義非凡,算是除了按照遲遇的食單進食之外,冉禁唯一會主動去吃的食物。


    每次想起煎餅,就能想到蘇月珍,以及和她在大冬天捧著熱乎乎的煎餅,頂著寒風依偎在一起的溫暖和快樂。


    直到,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吃到煎餅裏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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