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司勍將視頻下載下來,投到齊瞳家的電視上。


    這是小薑錄私下錄製的。


    路司勍看著小薑之前發來的語音轉文字的內容,說:“這位林小姐果然有些黑色收入,偷稅漏稅的情況嚴重。她不止是你姐的私人醫生,還是幫她洗錢的好手,挺全能的。這段視頻就是你想要的,關於你姐和冉禁過往的事。”


    關於林醫生涉險經濟犯罪的調查是小薑的分內事。


    而後麵一段關於遲家過往的秘密,算是小薑送給路司勍的人情。


    當然也不全是人情,畢竟遲理身上到底有多少可以拔出蘿卜帶出泥的舊案子,誰也不知道,說不定到最後還得是經偵科來著手操辦。


    視頻裏,林醫生已經憔悴不堪,看得出來經偵科也有審訊能手。


    此時的林醫生的精神狀態已經非常差,小薑問什麽她本能地說什麽。


    “冉禁……”林醫生幹涸的雙唇疲憊又機械地微微張合,“她和遲理的關係?她和我差不多,就是遲理的工具罷了。”


    遲遇握緊了沙發扶手,目光犀利:“她果然都知道。”


    在看到這個視頻之前,遲遇對於姐姐虐待冉禁的事情已經了解不少,自認已經有了免疫力。


    可是當她看完整段視頻,聽明白林醫生所言後,還是震驚得心晃神搖。


    林醫生在遲家當了很多年的家庭醫生,作為雇主,大方就是最大的優點,所以林醫生對遲理的印象一直都不錯。


    盡管遲理的性格有不為人知非常暴虐的一麵,林醫生也不覺得有什麽太大的問題——畢竟受皮肉之苦的也不是她。


    最開始遲理將那個渾身是傷的女孩帶回遲家,讓林醫生多照顧她,爭取讓她早日康複時,林醫生還覺得遲理對這個女孩挺不錯,挺上心的。


    可是後來,通過林醫生的觀察,發現不是那麽一回事。


    遲理利用林醫生洗錢,給她可觀的報酬,可利用冉禁來做更危險的勾當卻還對她那麽凶殘。


    “冉禁的右胳膊內側有一處舊傷,不知道是怎麽弄的,來遲家的時候就有了。我幫她治療和複健那陣子發現了這處舊傷和其他的皮外傷不太一樣。傷口很深,裏麵似乎有個東西,類似金屬芯片的東西。冉禁一直都很配合治療,但隻有這一處傷她是不給我仔細看的,應該是她的忌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作為私人醫生我也沒有探究病人隱私的興趣,不給看就不給看了。


    “不過後來我還是看到了。因為她這處舊傷一直反反複複地好不了,我一直在幫她治療,可情況反而越來越壞。


    “一開始我以為是她有自殘傾向,畢竟那傷口本來就深得讓人無法理解,還植入了奇怪的東西,傷口剛有愈合的傾向就又裂開,甚至傷得更重,感染了好幾次。我認為是她特殊的癖好,就去勸她不要再繼續這麽做了,不然胳膊恐怕要保不住。


    “沒想到才勸了她,回頭傷口又裂了。我覺得她沒法溝通,就去找遲理,她總該聽遲理的話吧。


    “是我天真了,原來遲理才是罪魁禍首。冉禁手臂上的傷口之所以一直好不了,居然是遲理不讓她好。多次的感染險些到需要截肢的地步,也都是拜遲理所賜。一直到遲理過世之前,冉禁右臂的傷還是老樣子。


    “表麵上遲理跟冉禁是情侶,可是私下對她卻很糟糕,像仇人,而且似乎很嫌棄她,將她弄傷之後還要一直洗手。


    “我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也不好打聽,就幫冉禁治療著。我知道的就這麽多,就連這些都是無意間撞見的。當初我還以為會被遲理殺人滅口,結果也還好,她似乎不太介意別人知道她是如何對待冉禁的,隻要在她妹妹麵前能夠保持一個好姐姐的形象就行。事實上也沒人敢去她妹妹麵前說什麽,她妹妹也都在國外念書,沒機會知道……”


    說到這兒,林醫生看上去非常疲憊,喉嚨也幹啞得變了調:“真就這麽多,其他的我真的不知曉了。”


    看視頻的整個過程,路司勍越看臉色越是黑得嚇人。


    齊瞳則是渾身發寒,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胳膊,有種疼痛的幻覺從骨頭縫裏鑽出來。


    一個傷口被反複撕裂,至少有六年的時間,從來沒有好過。


    這得遭多大的罪?


    遲遇眼波如一潭死水般黯淡:“難怪,即便手臂上已經沒有痕跡了,冉禁還是穿著長袖,都是因為疼痛感已經和傷口是否痊愈無關了吧。在有可能被別人觸碰到的時候,她會下意識地躲避,躲避被傷害的可能性。”


    這麽一來更確定了,姐姐和冉禁不可能是真正的情侶。


    姐姐在傷害了冉禁之後都還嫌惡地一直洗手,更不會和冉禁做親密的事。


    路司勍猛地站起來,沉重的玻璃茶幾“吱嘎”一聲被她踢得挪位,發出刺耳的聲響。


    這是遲理做的孽,路司勍知道。


    可是遲遇到底是遲理的親妹妹,還長得那麽像,路司勍深怕自己繼續留在這兒會朝無辜的遲遇發火,還是自己到外麵冷靜冷靜。


    她在齊瞳家樓下溜達,看到了小賣部,進去買了一包煙。


    很久沒抽煙了,以前跟著師父盯梢的時候養成的惡習好不容易戒掉,這會兒煙癮抓心撓肝地又要發作。


    她買了包煙,拆開,咬在嘴裏。


    手裏拿著個紅色的一次性打火機,拇指壓在上麵許久,到底是沒點……


    視頻已經播放完了,遲遇和齊瞳坐在客廳裏,誰也沒說話。


    等到路司勍嚼碎了兩根沒點的煙回來,沉默了許久,且在各自的沉默中已經將情緒調整回來的三個人繼續討論。


    遲遇說:“之前我也有想過,如果我姐早就知道克隆技術且已經為我克隆了一個奈奈,那她是不是也會為自己定製一個克隆人,以備不時之需?”


    路司勍和齊瞳一起看向她。


    “現在我確定了,我姐應該沒有克隆人。從她對冉禁的態度就能看出來她對克隆人應該是有排斥的。可能是因為我父母的過世讓她記恨冉家,也有可能是她本身就不接受克隆這件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在世界上有另一個自己吧……當初我知道奈奈身份的時候,也調整了很久的心態。所以,我姐姐去世這麽久了,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了冉禁,沒有一絲一毫屬於她的氣息,連相似身份的人都沒有出現。我猜她應該是真的過世了。”


    說起這件事,遲遇的心情萬分複雜。


    本以為這顆心已經足夠堅強,不會再被任何事所傷。


    但一想到冉禁所受的罪,一念及這個世界給她的傷害,遲遇的鼻尖還是難以控製地發酸。


    齊瞳看遲遇這樣就知道她心裏不舒服,挪到她身邊握了握她的胳膊說:“你姐是你姐,你是你。你和你姐不一樣的。你一直都在想方設法保護冉禁。”


    道理誰都懂,遲遇也不是一個偏執的人。


    但人總是情感動物,容易受情緒左右。


    遲遇一時心情非常低落。


    路司勍將隨身攜帶的口香糖打開,丟了一顆到嘴裏咀嚼著,眼神有點發直,若有所思:“既然你姐早就知道冉禁隻是冉家孩子的克隆體,那你姐為什麽要這麽對她?隻是因為仇恨轉移嗎?還是有什麽其他特殊的原因?”


    路司勍的話說完,短暫的沉默之後,遲遇提議將先有的線索順一遍。


    “現在我們知道的隻有兩個冉禁,一個本體一個克隆體。大冉當初害死我姐,留下帶血的凶器,以為這是把冉禁送入監獄的妙招,沒想到卻給自己惹來了最大的麻煩。要不是因為凶器的事被逼入極限二選一,或許冉家還沒這麽快做出決定。加上大冉還向她親媽行刺,差點在冉禁公寓樓下殺了賀枝,賀枝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下定決心舍棄她。”


    遲遇回想了一下這件事的整個經過,不得不感歎冉禁手段的強硬和聰穎。


    冉家和遲家的恩怨,是從搶走遲家母親的匹配器官開始。


    人生遭到重大變故的遲理,一直對父母的逝去難以釋懷。


    在照顧妹妹,重振遲氏的時候,或許遲理也在暗中想方設法調查冉家,報複冉家。


    她故意接近冉家的獨生女大冉,用尚不可知的方法開啟了大冉的心房,假裝與她戀愛。


    這是一場策劃已久的陰謀,遲理根本就沒有愛上大冉,她隻是想要用好不容易尋找到的克隆人來取代大冉。


    並且讓冉禁以用冉家為跳板,劍指明鵬生物的漫長複仇計劃為誘餌,讓冉禁心甘情願成為她的道具。


    而最初被蒙在鼓裏的大冉,在自己的身份逐步被冉禁替代之後,總算是發現了端倪。


    暴怒之下喪失理智的大冉殺了遲理,開始絕地反擊。


    為什麽大冉在進入遲理的休息室之後二十八分鍾才出來?


    遲遇猜測,有可能是她在進入休息室之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化妝或者是刻意模仿成了冉禁的樣子,與遲理說了一番話,迷惑遲理讓她放鬆警惕,尋找殺害她的機會。


    如果不是假扮冉禁突然襲擊,以大冉的體質,即便是在沐浴中全身心放鬆的遲理,也未必鬥不過手持刀刃的大冉。


    這二十八分鍾,包括了迷惑和搏鬥的時間。


    大冉在艱難得手之後離開了現場,滿地噴濺的血水目睹了這場勢均力敵的搏鬥。


    將凶器一起帶走的大冉應該已經謀劃好了後續栽贓冉禁的一切細節。


    有可能在行刺之前,大冉已經向父母透露過了自己要殺死遲理的想法,害怕暴露過往罪行的父母沒有同意,但她還是選擇了一意孤行。


    甚至連選擇了冉禁去直播大廈,有絕對不在場證據的情況下動手,都是大冉瘋狂的挑釁。


    她就是要看看冉禁怎麽解釋這件事,弄不好的話是會立刻暴露冉禁是克隆人的身份。


    這也是對於冉家父母製造出了一個試圖取代她的克隆人,最解氣的反擊。


    大冉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她隻想向整個世界複仇。


    當初大冉離開現場的時候有點匆忙,因為聽到了門外洪以玲的問詢聲。


    洪以玲進不來,去找球場經理的過程中,大冉匆忙離開,甚至沒來得及確認遲理是否真的死了。


    遲理用最後一口氣給冉禁打了電話,臨終的電話具體說了什麽,隻有冉禁知道。


    不過以遲遇對姐姐的了解,以及洪以玲留下的話,可以拚湊出一個絕對理智,在生命最後一刻還在精妙部署一切的遲理。


    冉禁在得知遲理出事之後,還在直播大廈的她沒有離開,於眾目睽睽之下留下了絕對不在場證明。


    同時,迅速派人抹去了遲理他殺的痕跡,送走了目擊者洪以玲,掩蓋了一切。


    重新將克隆這件事埋回了安全的地帶。


    這樣一來不會打草驚蛇,冉禁甚至能夠以此事向明鵬生物投誠,博得明鵬生物的信任。


    當遲理自殺的消息出現的時候,大冉一定非常憤怒。


    好不容易謀劃的一切沒有達到預料之中的效果,她沒法善罷甘休。


    在殺死遲理之後,她一直都躲在暗中窺視著一切。


    不得不說她雖然看上去瘋癲,但心細如發。


    從她跟遲遇視頻想要誘導她走上歧路的那次對話就能看出來,她掌握了冉禁所有的行動線,以及冉禁最在意的人和事。


    她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卻沒想到冉禁還是在最後時刻翻盤。


    大冉這個真正的凶手被繩之以法也算是罪有應得,但她也是被遲理一步步逼到這個境地的。


    一切的仇怨環環相扣,她和冉禁都在這一塊巨大的砧板之上,被一刀刀地傷害著,被迫走上不同的道路。


    或許在遲理死之前給冉禁的那通電話說的就是——機會終於來了,這是你真正進入冉家最好的機會。


    向冉家複仇,繼而搗毀整個明鵬生物。


    無論遲理和冉禁本身的關係如何,冉家和明鵬生物肯定是她們共同的敵人。


    “所以。”順清楚了線索,遲遇喝了口水,“現在冉禁要做的就是利用冉家這個踏板獲得方便的身份和地位,繼續給明鵬生物大筆投資,從而得到明鵬生物的信任,挖出他們整個產業鏈和所有罪證,不讓他們有翻身和逃跑的可能。”


    “可是……”齊瞳抿了抿發幹的嘴唇,“如果將克隆的事情公之於眾,冉禁要怎麽辦?她的身份一旦被曝光,她還能自由地在生活嗎?現在這個社會恐怕沒那麽容易接納她吧……”


    說到這裏,遲遇的眼神黯淡了不少:“一直以來她的回避和自毀的心態就是被身份困擾吧。她不覺得自己會有活路,所以從來不和別人建立親密的關係。”


    遲遇的話讓路司勍心裏很不好受。


    她想到了這些年和冉禁的相處,冉禁一直都對她好脾氣體貼有加,卻也一直將她拒之心門之外。


    以前隻是覺得冉禁的性格太內向,且因為經曆的關係有些自卑。


    可如今再想,卻是另一番酸痛的滋味。


    齊瞳見她們倆陷入了情緒的低穀,想要稍微活躍一下氣氛,便說:“那個,遇姐,你來之前不是說要討論那……件事的嗎?”


    “嗯,是。”遲遇說,“你們的課備好了嗎?”


    路司勍想到那個荒誕的問題,便沒好氣地質問她:“你自己沒經驗?”


    遲遇眼神凶了幾分:“很少,不行嗎?”


    齊瞳憋笑道:“遇姐常年埋頭搞科研,哪有戀愛的心思。”


    路司勍問她:“上次教你的還不夠?你要知道這種事幹嘛?”


    遲遇說:“雖然還有很多疑團沒有解開,但我明白從現在開始我要做什麽了。我要保護冉禁,也要讓她明白這世界還有快樂,還有我。我想讓她能對人世能有一絲不舍。這樣一來,她再不把自己當回事,再做任何帶有自毀傾向事的時候,也能多一層顧慮。


    “就算現在她不理我,疏遠我,我也會一直守護她。


    “她不是想要搗毀明鵬生物嗎?我來助她一臂之力。她想要什麽我都會為她雙手奉上。”


    齊瞳問她:“搗毀明鵬生物之後呢?”


    “之後?”遲遇的眼神漸漸柔軟,“等這件事結束了,我會帶她離開這兒,去一個她喜歡的,誰也傷害不了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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