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有故事?”


    遲遇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齊瞳,等著她坦白從寬。


    來的路上就已經覺得不太對勁的冉禁,也在同一時間看向路司勍。


    這對過期姑嫂同時的凝視,讓對麵二位有種上法庭的錯覺。


    “有什麽故事啊,事故倒是有。”


    比起龜縮起來的齊瞳,路司勍倒是大大方方地開口,說完這話,回頭瞟一眼齊瞳,看上去還是有點上火:“說起來也是巧了,算我倒黴。”


    齊瞳和遲遇同時出事的那天,她正好和一位媒體人約見麵,想要追查遲理被拍到的那位神秘的約會對象。


    約見的地點在某家咖啡店。


    為了低調行事,齊瞳還特意約了一家比較偏僻的咖啡廳,沒想到這兒成了凶手最佳的作案地點。


    當時齊瞳將車停到了門口,下車往咖啡廳裏走的時候,突然從後麵開來一輛麵包車,沒有減速,反而加速向她衝過來。


    齊瞳看見車頭距離她近在咫尺的那一刻,她心已經涼了,魂魄甚至率先進入了六道輪回。


    身子的確飛了出去,可是待她重重落地時,發現自己的小命還在,沒被撞個支離破碎。


    而身上憑空多了一個人。


    都還沒看清那個人是誰,對方就摁著她的胸口,借力站了起來:“給我躲進店裏!”


    對方明明是個女人,力氣卻這麽大,五指跟鐵爪一樣。


    齊瞳被她抓了這一下,感覺原本一馬平川的胸口都腫大了一個size。


    連滾帶爬地跑進咖啡店裏,整個咖啡店的人都驚恐地往外看。


    齊瞳抱著椅背驚懼發抖,見剛才將她撲出去救了她一命的女人跟拍電影似的,搶了一個路人的共享單車,喊了一句“警察辦案”,幾乎是飛上了車,屁股都沒沾著坐墊,呼地一下就躥出去了。


    那輛撞齊瞳的麵包車司機從後視鏡看自己沒有得手,罵了一句,想要轉個彎離開。


    沒想到後視鏡裏突然多出一個騎著自行車對他窮追不舍的女人。


    司機納了大悶,這誰啊,剛才壞了他好事,這會兒還想騎著自行車追他,做夢呢。


    救了齊瞳又用兩輪追四輪的正是路司勍。


    路司勍整個人支棱在自行車上,蹬得飛快,轉彎的時候麵包車轉得慢了,路司勍腳下一撐,速度絲毫未減,轉眼就到麵包車的車後了。


    司機一驚,立即要提速。


    路司勍跟玩雜技似的單腳踩在坐墊上,往斜上方猛撲,趴上了車頂。


    司機聽到頭頂上“咚”的一聲,立即往一旁狂打方向盤,想將這個瘋女人甩下去。


    路司勍經驗豐富,沒站起來,趴在車頂上手摳著車身的邊緣,重心也低,這一下沒將她甩出去。


    司機看她的腦袋從車頂倒掛下來,要開他的車門。


    這麵包車為了躲避追查,特意挑了輛報廢的車,車門是壞的,很容易就被打開。


    司機渾身的白毛汗都起了一層──這瘋子是誰啊!


    遲遇和冉禁都聽得入神。


    冉禁說:“你也太敢了,這麽危險,然後呢?抓到犯人了嗎?”


    遲遇聽出了她話裏對路司勍的關切,悄悄看她一眼,心道:說別人好說,你自己開個車高速行駛將人撞下山崖,不比這野蠻麽?


    “沒抓到。”隔了一段時間再說起這件事,路司勍依舊有點喪氣,“要是不剛好經過一個橋洞,他也沒機會將我刮下來。”


    一直都沉浸在“被死對頭搭救我真是沒臉見遇姐”迷思之中的齊瞳聽到這裏,突然活了過來,問路司勍:“你被刮著了?”


    路司勍瞥她一眼:“算那孫子幸運,橋洞口有個老式的限高欄杆,他用那立柱把我撞下來的。不然就算進了橋洞,我也有辦法把那破車的門給打開,當場將他抓獲。”


    齊瞳拎她胳膊抬起來看:“不是……你怎麽沒跟我說你被刮下來了?你不是說你沒受傷嗎!”


    路司勍將手撤回來:“別跟我動手動腳,我是直人。我能那麽傻幹待著被立柱撞麽?當然在撞到的那一瞬間自己跳下來了啊。磕了一下肩膀,落地的時候有點擦傷罷了,這點傷可以忽略不計。”


    齊瞳:“不是,誰還不是個直的了……你救了我的命,我這不是在關心你麽!好心沒好報!”


    也就是遲遇在這兒鎮著場,她才敢跟路司勍大小聲。


    那天路司勍一身的擦傷往回走,回到咖啡廳的時候,齊瞳還神情恍惚,抱著椅背不撒手。


    附近派出所的民警第一時間趕到,正在對齊瞳以及目擊者問話。


    路司勍過來亮了證件,和同事們一塊兒詢問。


    之前救人的時候路司勍都沒看清齊瞳的臉,她是來附近查案的,沒想到還能救下一條人命。


    這會兒看清了,她救的人是小混蛋身邊的跟班,那個私人偵探。


    “是你啊。”路司勍“嘖”了一聲,“看給你嚇的,就你這膽子怎麽當私人偵探?”


    被一群警察圍著,有了安全感的齊瞳漸漸緩過來:“我幹哪一行我也是個普通人啊!剛才差點死了,能不怕麽!”


    路司勍嘲笑她一番:“你這種人,走在街上都被索命,多遭人恨啊。別再幹壞事了,好好給自己積德吧。”


    齊瞳在心裏盤算著是看在她這救命恩人的份上不和她計較,還是去投訴她這張破嘴時,到處找不到人的路司勍男朋友慌慌張張地殺了出來。


    男朋友看到路司勍身上的傷,聽她冒險救人,第一時間火冒三丈,將她痛罵了一頓。


    “你什麽時候才能不做這麽危險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的生命安全不止關乎你一個人!還有我!異地戀就算了,每個月就見那麽一兩次我也能忍,可是你現在在幹嘛!你怎麽就這麽不聽話!”


    這位異地戀男友,早就不想讓路司勍幹警察這行,沒少因為這事吵架。


    這回兩人更是吵得不可開交。


    對方給她兩條路,辭職,跟他去他所在的城市結婚,不然就分手。


    路司勍這火爆脾氣從小到大沒被人威脅過,也最痛恨別人威脅她,聽到這種話架都懶得再吵,直接讓他滾蛋。


    那次的意外之後,齊瞳和路司勍有了聯係,時不時地請路司勍出來吃飯,買了禮物送給她,感謝救命之恩。


    禮物路司勍一概沒要,交往兩年的對象分了,路司勍的情緒多少還有些低落。


    忙著幹活兒的齊瞳昨晚才騰出空來刷朋友圈,看到了好些天前路司勍在朋友圈裏說自己恢複單身要好好慶祝一下。


    這麽一看嚇著了。


    齊瞳驚恐,不會是因為我分的手吧。


    今天早上她約路司勍吃早茶,委婉地問分手是不是因為救她的事。


    路司勍本來都快忘了分手的事,被齊瞳這麽一說又想起來,被氣得上火:“跟你有什麽關係啊!這是我和我男朋友……不,前任男朋友的事!你往你身上攬什麽責任!神經病!”


    路司勍一頓咆哮,走的時候從置物筐裏抱起外套,手機不小心掉了出來,正好掉到齊瞳開了個口的包裏,誰也沒發現。


    路司勍忙一早上,沒發現手機不見了,耽誤了正事,被局長一頓訓。


    她根本不記得齊瞳的手機號,午休的時候她正好跟冉禁約好了一塊兒吃飯,讓冉禁聯係遲遇,肯定能找到那個姓齊的。


    沒想到這麽快就逮到她了。


    路司勍說完之後,幹燥上火的喉嚨更痛,懶得再說,讓服務員點餐。


    齊瞳一看這氣氛,還真要同桌吃飯啊?


    她們這隔空互罵的兩隊人馬,怎麽就其樂融融了?


    齊瞳心驚膽戰地看著遲遇,見遲遇似乎沒有要發作的跡象,略有點安心。


    在座的四個人都忙活了一早上,這會兒饑腸轆轆,路司勍點了兩個菜之後,遲遇又點了三個菜。


    路司勍看冉禁一如既往對點餐這件事沒什麽興趣,但是她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遲遇點的那三個菜都是冉禁最有可能吃的菜。


    路司勍不免多看遲遇一眼。


    遲遇和冉禁雖然並排坐著,但是此刻的情況有點奇怪。


    全程無交流,像是彼此之間有一層看不到的牆隔著,氣氛僵硬。


    但遲遇又默默地點了冉禁喜歡吃的菜……


    路司勍之前就在追問冉禁和小混蛋怎麽會在海外遇見,兩個人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冉禁會受那麽重的傷,冉禁又是避而不談,隻讓她別擔心。


    現在看來,還有別的可能麽?


    她哪次受傷和遲家姐妹能脫得了幹係?


    幹。


    恢複單身沒多久的路司勍,很不爽地嗅到了類似戀愛的酸臭味。


    這頓飯吃下來,齊瞳的肚子吃飽了,頭頂也快冒煙了。


    對麵那二位就像是沒有感情的進食機器,完全不說話,就埋頭吃。


    路司勍一邊吃一邊嘴還不閑著,摁著齊瞳各種數落,像罵孫子似的從頭數落到尾。


    盡在外麵幹壞事,被人打擊報複了吧?


    還想七想八覺得別人分手是因為你,想得挺美。


    繼續再幹這行指不定哪天死路上都沒人收屍。


    巴拉巴拉……


    齊瞳半句話不多說。


    罵吧罵吧,誰讓你現在晉升為我的救命恩人了呢,這條命都是你撿回來的,何況被罵兩句。


    路司勍和齊瞳熱鬧了一整個午餐時間,冉禁吃完之後就要離開了。


    “你這麽快就走?”路司勍說,“就吃兩口,下午不餓啊?”


    冉禁道:“我下午得去一趟明日科技總部。”


    “我送你。”


    “不用了。”


    冉禁走了,遲遇看著她的背影一會兒後,似乎發現了什麽,立即結賬起身,對齊瞳說“回頭給你電話”便跟在冉禁身後一塊兒離開了。


    到了地下停車場,冉禁走到車邊,輕輕活動了一下有些酸脹的膝蓋。


    其實她的腿還不算完全好了,隻要走一會兒就會酸痛。


    她應該再拄一段時間的拐,可公司裏的事她惦記,更不想讓遲遇繼續睡沙發。


    在她心裏,遲遇就是個嬌養起來的小公主,什麽時候睡過沙發啊,不能因為她的原因受罪。


    冉禁打算坐進車裏歇會兒再出發,不行的話讓司機過來開車。


    就要坐進駕駛位的時候,膝蓋猛地一痛,差點失去平衡一下子載進去。


    身後有人拎住了她的胳膊。


    冉禁回頭一看,是黑著臉的遲遇。


    遲遇沒好氣道:“就說你還不行!”


    冉禁被她一凶,沒吭聲。


    遲遇真是快被她氣死了,自己也是第一次這麽丟人,被冉禁趕走了,還回頭上趕著再照顧她。


    “我剛才不小心,休息一下就好。”冉禁還要狡辯。


    遲遇氣呼呼地將她拉到副駕,心裏想著“丟人就丟人吧又不會死人”,隨後用安全帶將冉禁鎖在原地。


    “行了,你這沒句真話的嘴可休息會兒吧。我送你去。”


    冉禁:“……”


    將冉禁送到明日科技總部十一層,遲遇跟著她一塊兒上樓,電梯門一開,周宇已經在電梯口候著了。


    遲遇心道,周宇對冉禁未免也太重視了。


    周宇看見電梯裏的兩個人,先向冉禁微笑打了招呼之後,很快發現了冉禁身邊的遲遇。


    他肯定也聽說遲遇最近成為冉禁助理的事兒 ,想起先前不太愉快的碰麵,遲遇已經做好迎接嫌惡眼神的準備。


    沒想到周宇居然對她得體地笑了笑,不諂媚也不冷淡,拿捏著恰如其分的距離,對她說:“遲小姐,許久不見。”


    遲遇跟冉禁一塊兒出電梯時回應周宇,三人宛若毫無芥蒂地小聲攀談了一會兒,遲遇發現,周宇又跟她上次見麵時不同了。


    那個因為她的出現突然發火,言語吞吐,容易緊張的周宇,在短短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不見了。


    現在這位站在明日科技寬敞明亮的走廊上,穿著高定西裝的男人,笑容從容,身上的每一處細節都散發著精英該有的樣子。


    遲遇為了調查周宇,看過很多關於他的視頻,對他的氣質很了解。


    眼前這個周宇,好像又回到了她看過許多回的視頻裏所記錄的,無論在多盛大、重要的場合下,都能侃侃而談的企業家。


    人的行為甚至是外表展現出來的習慣,都有模仿的可能性,這是通過訓練就可以達到的。


    但是一個人說話時試探的深淺,語調中的城府,以及麵對任何人和任何事時處之泰然,是需要經曆和沉澱才能恰如其分的。


    遲遇從小到大對她影響深遠的前輩和老師,都是沉穩之人。


    眼前的周宇,和他們的某些形象重合了。


    這讓遲遇有種感覺,好像她和冉禁在海外待的這兩個月的時間裏,周宇又被換了一次。


    這隻是一種假設,很快遲遇就否定這個猜想。


    這個周宇還是和她在意大利餐廳有過一點齟齬的周宇。


    “遲小姐。”


    一直稱冉禁為“冉總”,但對遲遇隻稱之為“遲小姐”的周宇,在邀請冉禁進他的辦公室詳談之後,回頭對遲遇說,“請您在這兒等一會。”


    隨後讓自己的助理給遲遇倒茶,拿雜誌來看看。


    遲遇:“……”


    好氣哦,但是還是保持著微笑。


    “你在這兒等等我吧。”冉禁對她說,“很快。”


    “嗯,不急,你們慢慢聊。”遲遇回以弧度標準的笑容。


    遲遇坐在沙發上,交叉著一雙又長又勻稱的大長腿,腿上的肌膚細膩到發亮,濃密的卷發輕盈地搭在肩頭。她展開雜誌放在腿上,垂下纖長的睫毛看雜誌,做好了等待的準備,一點兒也不著惱。


    冉禁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這幅精美的“畫卷”上,片刻,周宇在辦公室前喚了她一聲,她才無聲地將視線收回來。


    辦公室門一關,遲遇掐斷了銅版紙上看了半截的文字,抬眸。


    前台的姑娘從之前就在默默偷看她,被她突然的回望,弄得心下慌張,不自然地把眼神轉開。


    遲遇覺得自己跟冉禁傳染得有點兒不正常,看誰都像同性戀。


    她將雜誌合上,卷在手裏,走到前台麵前。


    前台是位二十出頭剛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模樣,和遲遇差不多年紀,看到遲遇走過來,熱情地問她:“請問遲總有什麽需要的嗎?”


    遲遇笑著說:“沒什麽需要的,就是等人無聊,想和你隨意聊會兒。”


    這時候沒有新的訪客,麵對這位遲氏集團漂亮的二小姐,和前陣子轟動整個行業的緋聞中心人物,小前台那顆原本就躍躍欲試的心難免躁動。辦公室裏的談話很快結束,周宇起身,紳士地握住了門把手,幫冉禁開門:


    “話說回來,還是要多謝冉總讓我參與了海底樂園這個項目。對他們而言,隻有真實的利益到手,才有話語權。”


    幾乎和遲遇同時察覺到周宇的改變,且在這場談話中更加確信了這一點的冉禁,對他道:


    “海底樂園的前期回報率會超過80%,中後期更是無可限量。你專心經營這個項目,對你而言會有很大的幫助。”


    周宇感激地點頭:“謝謝冉總,沒有您的話,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您是我的恩人。”


    冉禁對他淡淡地笑。


    開門之前,周宇低聲說:“海底那部分的勘探交給我就放心吧。我保證會竭盡所能,為您搜索。”


    冉禁頷首之後提醒他:“在外還是別用尊稱了,你年紀比我大,會引人注意。”


    周宇滿口答應:“好的,一切聽你的。”


    冉禁剛走出辦公室,就聽見走廊上傳來一陣女生清脆的笑聲。


    冉禁和周宇同時向前台的方向看。


    遲遇高高的個子站在一群小鳥似的小姑娘中間,格外醒目。


    長卷發鋪在她淺笑的側臉,陽光正好落在瞳孔裏,將她溫柔的眼眸映成了琥珀色。


    見老板出來了,聚集在遲遇周圍的小姑娘們立即將春心蕩漾的表情收起,換成在談正事的嚴肅臉,互相交換了一下需要的數據、資料和客戶的消息,假裝剛剛結束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旋即離開。


    遲遇已經在和明日科技的女職員閑聊的過程中得知,最近她們公司最主要的項目就是和遲氏集團一同開發的海底樂園。


    得逞的遲遇回頭,剛才向著別人笑的表情還留在臉上,對著冉禁說:“談完了?”


    “嗯。”難得冉禁沒對她回以相同的笑意。


    遲遇:“?”


    遲遇看她走路的時候膝蓋似乎又開始打不了彎,主動扶住她的胳膊,以免她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摔倒,丟人。


    “還疼不疼?”遲遇問她。


    主動關心冉禁就是個暗示,暗示冉禁她已經不生被趕走的氣了。


    遲遇主動示好,冉禁卻沉著聲音說:“不疼,走吧。”


    遲遇:“?”


    周宇親自將她們倆送到電梯口,電梯合上之後,全世界就隻剩下她倆。


    遲遇一貫享受被冉禁寵愛的感覺,冷落她倒是很少見。


    想到今天中午在大廈吃飯的時候,冉禁就幾乎一言不發,似乎心情有些低落,後來走得也很匆忙。


    來的路上她倆幾乎沒怎麽說話,氣氛不算很好。


    冉禁不是一個喜歡聊閑天的人,以前也都是遲遇起了一個話頭,她才會滔滔不絕地附和。


    這會兒的冷淡,大概是因為在異國那段朝夕相對的日子裏,她倆的關係有了一些不好宣之於口的轉變。


    不知道冉禁心裏是怎麽想的,在遲遇心裏,她和冉禁的關係已經不似從前。


    正因為這微妙的改變,接近捅破這層窗戶紙又因為姐姐無法真正捅破,才讓她倆在若即若離中,牽上了一根剪不斷的紅線。


    遲遇悄悄藏著紅線的一端,沒跟任何人說。


    另一端在冉禁的手裏,遲遇知道她暫時是握著的,可也有可能隨時放開。


    遲遇當然還記得,在慕蘭俱樂部的二樓,冉禁是如何放縱自己,想要惹人討厭。


    如今走過泥沼的遲遇再想起來,心也跟著那時的冉禁微微抽痛。


    “談得不太好?”遲遇主動問她,聲音還很輕柔,好像凶一點冉禁的膝蓋就會被她擊碎似的。


    雖然你將我趕走,又對自己那麽勉強,這會兒還對我擺臭臉,但我一點都不記仇。


    冉禁一聲“還行”,結束這個完全可以展開談談的話題。


    遲遇:“……”


    遲遇猜得沒錯,冉禁的確因為她倆的關係心情低落。


    以前遲遇什麽也不知道,隻將她當做姐姐的女友時,望著遙遠的遲遇,所有的孤獨和寂寞她可以自己化解,她是這方麵的高手。


    可是現在……


    在海外的那段日子,遲遇眼裏隻有她的日子裏,塏塏之心被遲遇的溫情灌溉,一地齏粉被那雙手重新塑性,捏成了近乎於人的形狀。


    無論誰都是會貪得無厭的嗎?


    而今的冉禁,就算心裏否認著,但在無法回避的內心深處,她沒法欺騙自己,她渴望著遲遇。


    在看見遲遇對著別人笑的時候,她開心不起來。


    其他的所有事她都能快刀斬斷,唯獨遲遇,隻有遲遇,是她斬不斷牽掛,和唯一的底線。


    進不可,退不得。


    進退維穀,她原本就不喜歡自己,而現在的情況,讓她更加討厭這樣的自己。


    坐進車裏,遲遇悶聲開車。


    車裏誰也沒說話,氣氛一時間很沉悶。


    車開到收費口,前麵有一輛奔馳停了半天才繳好了停車費。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遲遇和冉禁都盯著前車尾號三個7的車牌,幾乎放空。


    車開到了地麵上,地下車庫內的昏暗被春光取代。


    春季,整個城市都複活了。


    到處都是嬌花綠樹,四處都能嗅到來自生命綻放的沁香,空氣裏飛揚著看不見的花粉。


    河邊的柳樹仿佛一夜之間抽出了絲絛,綠油油的一整片,垂於水岸,跟著風輕輕搖曳。


    甚至已經有飛絮了。


    冉禁看著車窗外,正是一年一度難得的春色。


    萬事萬物都開始複蘇,是冉禁最喜歡的季節。


    不該讓遲遇開車的,應該讓她多欣賞一下短暫的春天。


    但是現在小遇應該在生氣吧。


    冉禁歎了一聲,心道: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我。


    扶著方向盤,正在等紅燈的遲遇,聽到了她短暫的歎息。


    明眸微動,轉向她。


    冉禁似乎很喜歡筆直地站著,直挺挺地坐著,不會喊累,不懂享受。


    冉禁情緒正低落,心裏想著該怎麽安撫遲遇的時候,臉被戳了一下。


    冉禁有點意外地轉過頭。


    對上了遲遇燦爛的笑容。


    “才幾歲,老是歎氣。”遲遇又戳了她兩下,“臉上沒什麽肉,還這麽軟。怎麽啦,一整天拉長著臉,我這個被你趕回家的人都沒生氣,你還不搭理我。”


    冉禁:“我沒……”


    遲遇才不想聽她解釋,反正她也從不說真話。


    將一顆糖拍在她掌心裏。


    “桃子味的水果糖,不太甜,果味足。”


    綠燈了,遲遇慢慢點上油門,對她輕抬眉之後說:“我以前在實驗室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因為小數點之後零點零幾跟人掰扯半天,一周七天,幾乎天天生氣。氣到頭疼的時候我就會吃顆糖。吃完就開心了,你試試。”


    冉禁撚著這顆被漂亮的錫箔紙包起來的糖果,有點兒愣神。


    遲遇見她沒吃,光看了,問她:“要我幫你打開嗎?”


    冉禁搖搖頭,自己拆開了。


    “好吃嗎?”


    “嗯……”冉禁臉頰上鼓起一小團,誠實地說,“好吃。”


    一直以來被嗬護的壞脾氣少女,被冷落之後不僅沒發脾氣,反而耐著性子將冉禁不良的情緒化解了。


    口中有甜蜜的滋味在蔓延。


    冉禁看著前方的車流,用舌尖輕頂口中的水果糖。


    其實桃子口味,本身並不那麽難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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