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遇去買了排骨湯回來,正往病房走的時候,看見一男一女兩位警察,帶著個黑頭發黃皮膚的亞裔小女孩迎麵走過來。


    要是隻是亞裔,遲遇倒是不會多注意,但這小女孩才三四歲的模樣卻被警察帶著進來,多少有些違和感,遲遇多看了她兩眼。


    這麽一看,震驚的表情逐漸爬上遲遇的臉。


    這張臉……


    警察帶著小女孩詢問護士,遲遇豎起耳朵聽她們的談話。


    談話之間的意思是,這小女孩自己坐公交車,被司機發現了,就問她怎麽會一個人在外麵。


    小女孩說她跟著母親生活,但是母親受傷住院沒回家,她想去看媽媽。


    司機見這小姑娘年紀實在太小了,這就報了警。


    警察來了之後問了幾句,小女孩年紀雖小,說得倒是很清楚,還知道自己母親住在哪家醫院,隨後警察開車送她過來找母親。


    遲遇看護士帶著他們三個人往冉禁的病房方向走,立即跟上去。


    病房的門打開,警察站在門口,護士和小女孩進去了。


    遲遇拎著外賣就要到門口時,聽見小女孩用中文清脆地喊了一聲“媽媽”。


    遲遇怔住。


    那是冉禁的單人病房,除了冉禁之外沒有人在裏麵。


    而這個小女孩之所以會引起遲遇的注意,正是因為她和姐姐小時候長得極其相似。


    聽到這聲“媽媽”,遲遇詫異得手中的外賣差點脫落。


    她走到房門口,警察詢問了她什麽都沒進到腦子裏。


    她看見那個小姑娘趴在冉禁的腿上,看到冉禁受傷的樣子立即哭了,一雙大眼睛裏眼淚漣漣。


    冉禁似乎也沒有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裏,費勁地抬起手來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之後,便和魂不守舍滿目疑惑的遲遇對視上了。遲遇和警察聊了很久,確定冉禁是真的意外沒法照顧孩子,讓孩子跑出門。


    兩位警察做了一些記錄,這才暫時離開。


    她從走廊回到病房的時候,看見那個叫奈奈的小女孩坐在冉禁的床上,聽見身後的動靜,警惕地回頭。


    冉禁坐在她身側,正在低聲打電話。


    遲遇看過很多姐姐小時候的照片,大概是奈奈和照片裏的姐姐長得實在是太像了,像到仿佛姐姐逆生長,變成了幼年的樣子。


    奈奈眼睛很漂亮,即便從遠處看,也能看得出她睫毛濃密纖長。一雙大眼睛裏仿佛能將世間所有的燦爛都裝進去,融化在一片懵懂裏。


    她眼尾和姐姐一樣,是微微上翹的。笑起來便是誰也無法抗拒的純真可愛,要是生氣,立即讓人覺得她有著生人勿進的壞脾氣。


    冉禁坐在她身側,正在低聲打電話,目光卻落在遲遇身上。


    遲遇坐到一旁的躺椅上,無法不去觀察這個小孩。


    奈奈抱著遲遇給冉禁買的小狐狸玩偶,也在看著遲遇。


    估計她也發現了眼前的人長得非常眼熟,或許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是,她跑到我這兒來了,你來接她回去吧。”冉禁很快將電話掛了。


    “她是誰?”奈奈一下子撲到冉禁的懷裏,抱住她的脖子,看著遲遇問道。


    小孩哪知道傷患的痛,她這麽一撲正好壓到了冉禁骨裂的胳膊,冉禁沒吭聲,但被遲遇發現了。


    遲遇拎著她的後衣領,將她從冉禁的懷裏撕下來,凶神惡煞地說:“你小心點,壓著傷處了。冉姐,你也不說說她。”


    奈奈被她這麽一拽騰空而起,嚇得小臉發白。


    “小遇,別嚇著她。”冉禁趕緊讓她放下。


    遲遇像提拎菜籃子一樣將奈奈提起來,聽到冉禁的話,慢吞吞將她放下。


    奈奈屁股重新挨到床麵的第一刻,一骨碌躲到冉禁身後,像一隻剛剛出生的狼崽子突然遇到了一隻大豹子,害怕又不甘,瑟瑟發抖還充滿敵意。


    “媽媽,她是誰啊。”奈奈更小聲地問。


    遲遇也看向冉禁,也在等冉禁的回答。


    冉禁:“……”


    等了許久,冉禁才對奈奈說:“她是你小姨姨,遲媽媽的妹妹。”


    從奈奈那張臉的走向,遲遇已經大致猜到了答案。


    但聽冉禁親口說出真相,還是讓她腦子裏嗡嗡作響。


    奈奈也是很驚訝:“咦?遲媽媽還有妹妹嗎?從來沒聽她說過。”


    “嗯……”感受到遲遇炙熱的眼神,沒敢往她的方向看,冉禁握住奈奈的手,說,“遲媽媽隻有這麽一個妹妹,非常疼她的。你要和小姨姨和平相處。”


    奈奈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再打量遲遇的時候,眼神多了更多的好奇感。遲遇讓冉禁將排骨湯喝了,冉禁問奈奈喝不喝,奈奈搖搖頭,說:“這是小姨姨買給媽媽的,媽媽喝。”


    遲遇在一旁暗睨。


    因為奈奈的存在,冉禁和遲遇都心照不宣,之前有點兒過於親密的舉動都沒有繼續,遲遇並沒有喂她,冉禁自己艱難地喝了幾口,飽了。


    “你怎麽自己跑出來了?”冉禁問奈奈。


    奈奈實話實說:“媽媽突然不見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後來我聽阿寬叔叔打電話才知道媽媽出了事,在醫院。我讓阿寬叔叔帶我來看你,他總是糊弄我,我就趁他沒注意出來了。”


    阿寬是照顧奈奈的管家之一,負責平時奈奈的出行和安全。


    看來阿寬這個月的薪水是得扣幹淨了,冉禁心想。


    “你怎麽知道醫院的地址?”冉禁問她。


    “我早就知道阿寬叔叔手機密碼是他女朋友的生日了,偷偷看他手機知道的。”


    冉禁一陣頭疼:“……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說你什麽好。”


    遲遇在一旁聽她們說了一會兒話後,將外賣盒拿出去丟。


    站在走廊上,她有種一切都很不真實的荒誕感。


    不知道再回到那間病房裏,突然冒出來的小孩兒還會不會在。


    遲遇在走廊上去買了罐可樂,咕咚咕咚灌進口中,感覺輕鬆了一些,便回到病房。


    輕輕推開門,那個憑空出現的外甥女並沒有消失,還睡進了冉禁的被窩裏。


    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在外麵跑累了,這會兒奈奈靠在冉禁的腰間,抱著她的腹部,睡得死死的。


    睡夢中奈奈粉嫩的小嘴被她側躺著的小肉臉給擠得微微張開,夢裏還在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小手緊緊捏著冉禁的病號服衣角,生怕一撒手“媽媽”又會不見。


    “她是……我姐的女兒?”這話是她自己說的,但還是被字裏行間透出的陌生感弄得心裏發毛。


    冉禁沒有立刻回答她,小心翼翼地將指尖伸進奈奈攥緊的掌心裏,慢慢鬆開她捏著衣角的手,隨後將小狐狸玩偶代替自己,塞到她懷裏。


    冉禁看向陽台,遲遇明白她的意思,將輪椅推了過來,扶冉禁坐上去,推她到陽台,隨後把玻璃門合上。


    “奈奈的確是你姐姐的女兒。”


    冉禁這句過於開門見山的話,讓遲遇握著輪椅的手緊了緊。


    “小遇你應該發現了吧,她長得和你姐姐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冉禁回頭對遲遇說。


    遲遇神色僵硬,半天才將心裏的疑惑說出口:“……你和姐姐,用什麽方法生的小孩?”


    冉禁靜靜地看了她幾秒,待驚異之情下去之後,肩膀輕顫,笑出了聲。


    遲遇:“……”


    遲遇不解:“我認真問你呢!她不是叫你媽媽?”


    冉禁說:“奈奈的確叫我媽媽,但我不是她親生母親,我隻是負責照顧她。之前她就這麽叫,我也有跟她說過叫我阿姨就好,但是她不接受。她還不到四歲,很多事不明白,我打算等她長大一些再跟她好好談談,現在她想怎麽叫就先叫著。”遲遇更不解了:“那她是我姐和誰的孩子?”


    冉禁眼神略略有些閃躲:“這件事你姐姐沒有跟我直說。有很多事你姐姐不會跟我說明白,隻會讓我去幫她處理,你應該也知道的。”


    知道,遲遇當然知道。


    出國之前,遲遇雖然忙著自己的學業,但姐姐是怎樣將冉禁帶入集團,讓她為其辦事,遲遇還是看在眼裏。


    姐姐時常會消失一段時間,將所有的事都交給冉禁打理。


    說是“出差”,可結合她在國外有了一個孩子這件事可以看出來,姐姐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埋藏了很多遲遇想都想不到的秘密。


    姐姐一走,冉禁又要照顧集團的事,還要處理家裏的事。


    沒接觸過公司事務,根本不知道冉禁有多忙的遲遇,還三天兩頭來煩她。


    讓她陪自己逛街買東西,開家長會,或者是參加學校組織的運動會,跟她配合兩人三足的遊戲。遲遇從來都知道冉禁能幹,可她再能幹也是人,隻有一雙手一雙腿,也會累。


    那時候隻覺得冉禁對姐姐是一片真心,甘願為她做任何事,即便再累也毫無怨言,作為一個晚輩,遲遇沒資格說什麽。


    可是,姐姐是如何對待她的?


    住在主臥衣帽間裏憋悶的小房間裏,沒有窗,沒有任何的娛樂設備,隻有一張不好伸展的單人床。


    如果她們倆早就沒有感情了,大可分房,遲家那麽多房間,怎麽會沒有冉禁的容身之處?


    但姐姐卻讓冉禁住在極度憋屈的地方,像對待犯人一樣對待她,個中原因除了要掩人耳目之外,還能是什麽?


    為了讓她倆之外的人不懷疑她們的關係,即便分床,還要住在一間臥室裏。


    又因為真的沒有關係,又或者姐姐不想讓冉禁靠近,亦或者是遲遇根本想不到的緣故,還讓冉禁睡在衣帽間的隔斷屋裏。


    遲遇並不想這樣去惡意揣測對她寵愛無邊的姐姐,可是所有的線索自行在她的腦海裏拚湊著,拚接出讓她不得不去麵對的結論。


    晚風四起,遲遇看夕陽之下冉禁病號服的衣領被吹開,露出潔白的鎖骨。


    她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把冉禁裹住。


    “不用了,我……”


    沒等冉禁說完,遲遇就說:“那個小孩三歲多,三年多了,我姐從來沒有跟我提過她。路司勍說得對,越是親近的人,越是不容易發現對方身上隱藏的細微末節。姐姐做了很多在我意料之外的事吧,如果不是她過世得這麽匆忙,可能我一輩子都不知道。”


    風從冉禁的臉龐吹過,帶起了她烏黑的發絲,一縷縷地往後飄蕩,向遲遇纖細的腰間延伸。


    逆風而立,衣衫勾勒出遲遇愈發成熟性感的輪廓。


    她雙手從輪椅的推把上抬起,搭在了冉禁的肩頭。


    因為她的觸碰,冉禁後背不由自主地發緊,坐直了一些。


    “這些年,姐姐對你好嗎?”


    這句話出乎冉禁的意料。


    遲遇的聲音從冉禁的頭頂上傳來,進了她的耳朵,落入她的心間,一瞬,化成了一汪無垠之海,淹上心頭。


    遲遇的指尖微微發顫,從冉禁的肩頭離開,交錯在她的脖子前,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裏。


    暖意迅速將冉禁包圍,習慣了寒冷的身體幾乎被這溫暖融化了。


    “冉姐……”


    遲遇的聲音帶著壓抑的輕顫,她平複了好幾次,才把澎湃的酸楚壓下去。良久,一肚子的話在諸多情感矛盾的切割下,隻擠出單薄的隻字片語。


    “謝謝你。”


    冉禁快要溺亡在遲遇鋪天蓋地的氣息裏。


    幹涸皸裂的心尖因為這個擁抱,又變得柔軟,能活下去了。


    “永遠不用對我說謝謝。”冉禁艱難地屈起手,觸碰到遲遇的手背,“要不是因為你……和你姐姐的照顧,可能現在的我已經變成黃土下的白骨。”


    你可以理所當然地享受我的全部。


    如同撫慰大地的長風,繽紛墜地的花泥,我向著你的心,永不會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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