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金慕淮的速度已經很快,這台緊急手術還是做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他一邊脫去身上的醫用防護服和口罩,一邊回想他從病房離開前荊棠的模樣,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他要趕緊回去看一下荊棠的情況。


    然而剛一出門,卻看見一個男人正低著頭坐在給家屬等候用的長椅上,渾身濕得不像話。


    男人聽見門開的聲音,抬起頭來,露出一張蒼白疲憊的臉,啞聲道:“……是你。”


    “言琤……”金慕淮意識到事情不對勁,連平常總掛在最嘴邊的尊稱都忘了喊,回過頭急匆匆地看向隔壁的另一間手術室。


    懸掛在門上方的“手術中”三個字亮著綠光,幾乎刺得他雙眼發疼。


    剛才在給病人動手術的過程中,無論出現多麽艱難的情況,他都能夠保持鎮定,可此刻背後卻一陣陣地冒出冷汗。


    “是誰在裏麵……”金慕淮隻覺得四肢發寒,艱澀地開口問道,“是荊棠嗎?”


    言琤閉了閉眼,說:“是。”


    “我走的時候,他明明還好好的。”金慕淮咬緊牙,一把拽住言琤濕透了的衣領,“是不是你又跟他說什麽了!你又刺激他了是不是!”


    “我沒有。”言琤不久前跳下江裏去救人,現在身心俱疲,沒什麽精神去跟金慕淮爭吵,隻是低聲地解釋道,“我來醫院找他的時候,他已經不在病房裏了。他跳了江,掉進去之後被江裏的岩石撞到了頭,再加上溺水導致的腦水腫,情況不是很好。”


    “現在是你的同事在裏麵給他動手術,已經進去一個多小時了。”


    言琤的最後一句話,對金慕淮來說格外刺耳。


    他是神經外科萬裏挑一的精英,精湛的手術技術被無數人稱讚,至今為止他救過很多個生命垂危的人,卻唯獨沒能親手去救喜歡的人。


    而且荊棠趁他去給別人手術時逃走自殺,顯然根本就不想給他救他的機會。


    金慕淮緩緩低下頭,望著自己的雙手,有些恍惚。


    “謝謝你這些天照顧他。”言琤道。


    金慕淮自嘲地低笑一聲,在離他很遠的長椅的另一端坐下。


    他們都在等,隻是不知道還需要等多久,才能看見荊棠平安無恙地被推出來。


    周圍很安靜,沒有人說話,直到言決和江熠然也一起趕來。


    “爸!”言決拉著江熠然,氣喘籲籲地在言琤麵前停下,著急地問,“他還沒出來嗎?”


    言琤搖了搖頭。


    江熠然站在言決身後,輕輕喊了一聲“言叔叔”。


    言琤的心猛然被刺了一下。但他知道江熠然不是故意用這個稱呼,便隻是抬頭道:“小江,好久不見。”


    “你們兩個坐著等吧。”


    人還在裏麵搶救,他們什麽也做不了,唯有靜靜等待而已。


    言決在父親身邊坐下,摸了摸他身上的襯衫,一手的水。


    “你先去洗個熱水澡換下衣服吧?”言決擰起眉,“又不是年輕人了,還這麽折騰自己。”


    言琤垂下眸說:“沒心情。”他的右手握成拳,緊緊地攥著五指,指甲深深陷進肉裏去。


    他不敢去想最糟糕的可能性。


    “爸。”言決知道,發生這種事,恐怕最崩潰的就是他的父親,“你別想太多,荊棠這麽活蹦亂跳的一個人,生命力最頑強了,肯定、肯定……不會有事的。”


    言決安慰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哽咽起來,狼狽地別過臉。


    江熠然在他身邊,輕柔地撫摸著他的後背。


    沒有什麽比無能為力的等待更絕望。


    言琤把交握的雙手抵在眉心,拚命地祈禱。


    他從來不信神,唯有此時此刻,他希望世間真的有神。


    -


    荊棠睡了很長的一覺,他昏昏沉沉,夢裏是一片黑暗,什麽也沒有。


    他覺得自己好像死了,又好像沒有。很奇怪的感覺。


    他不知道人死之後是不是真的會魂飛魄散,既然現在他還能思考,那說不定死後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但這一點思考也堅持不了多久,很快他就又感到意識昏沉,再度睡了過去。


    如此反反複複,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感受到眼前多了一絲光亮。


    “今天太陽不錯,把窗簾拉開吧,讓荊棠也曬曬太陽浴。他在床上這麽久不動彈,估計四肢都僵硬了。”


    “別對著臉,等他醒來發現自己變黑了,又要跟你吵。”


    “你太誇張啦爸,就曬一會兒不會變黑的!”


    咦……?


    他能聽到聲音?原來他沒有死?


    “好曬……”


    “你是不是在病房裏待太久,也變得見不得光了。”


    “也沒有很久。”


    “都三天了,一步不離,還茶飯不思的。再這樣下去荊棠醒來之前你就要倒下了。”


    “我哪有那麽脆弱。”


    “我看全世界最脆弱的人就是你!”


    “你好像話裏有話。”


    “哼。”


    是言決……和言琤?


    他們都在守著他嗎?


    言琤……沒有拋下他嗎?


    “爸!!!”


    “……你聲音小一點,要吵到他了。”


    “剛剛荊棠的手指好像動了一小下!”


    “……什麽?”


    言琤轉過頭去,看見荊棠的眼睫輕輕扇動了一下,像蝴蝶的翅膀。


    “囡囡……!”言琤趕忙抓住荊棠冰冷的手,眼底難掩欣喜。


    言決勾起唇,無聲地一笑,輕手輕腳地從病房裏出去,把這裏留給這兩個人。


    手術結束之後,荊棠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麵頰毫無血色,蒼白的皮膚冷得像冰雪,簡直不似活人。若不是的確能探到他的鼻息,言琤幾乎要懷疑荊棠已經死去。


    給荊棠動手術的醫生說荊棠大腦受了些損傷,手術結束之後依舊昏睡也是正常的,再等幾天人便會自己蘇醒。於是言琤從術後開始,便一直守在荊棠身邊,等著他醒來。公司的事情,則暫時交由副手去打理。


    雖然醫生那樣說了,但隻要荊棠不睜眼,他便還是覺得忐忑不安。


    還好,他終於等到荊棠醒來了,心中那塊石頭,終於墜地。


    荊棠的眼睫眨動了好幾下,眉心擰起,似乎是在掙紮。努力了很久之後,他才艱難地將眼皮微微撐開一些。


    清晨明媚耀眼的天光瞬間聚於眼底。


    他心愛的人背光坐在床沿,眼眶泛著些許紅。


    “言、琤……”荊棠張了張幹澀的嘴唇,用嘶啞的嗓子,緩慢而艱澀地喊出那個人的名字。


    “先不要說話,喝點水。”言琤哽咽著摸了摸他的頭發,將病床調高,倒了杯溫水遞到荊棠的唇邊,耐心地慢慢喂他喝進去小半杯。


    溫水入喉,荊棠覺得嗓子稍微舒服了一點。


    他悄悄抬眼看了一下言琤,又重新低下頭,望著被子發呆。


    尋死失敗了,他想逃離這個世界、逃離這個人的計劃宣告破產,此時麵對言琤,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言琤把未喝完的水放回桌上,笑得有些苦澀:“我還以為你醒來之後,會打我罵我。結果還是什麽不肯說。”


    荊棠依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你不說,那我來說吧。”言琤站起身來,似乎是去拿了個什麽東西,又回來重新坐下,執起荊棠的左手。


    指間忽然觸到一點點冰涼。


    荊棠訝異地轉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無名指上,居然多出了一枚鑽戒。隻是這枚戒指稍稍有些大了,套在他的無名指上鬆鬆垮垮的,隨時都有可能滑脫。


    “本來是打算出差完回櫟城之後,就立刻送給你的。結果我卻臨陣脫逃了。”言琤垂下頭,望著荊棠瘦得快要皮包骨的左手,“……可惜,你比之前瘦了好多,已經不合適了。”


    “不過,不管你怎麽選,我都還是想把它交給你。”


    “臨陣脫逃……是什麽意思?”荊棠呆呆地望著戴在指根處的戒指。聽了言琤剛才的話,他忽然意識到,好像有哪裏不對。


    他是不是搞錯什麽事情了?


    還有,什麽叫不管他怎麽選?他要選什麽?


    言琤握著荊棠的手,將那天的事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你和金慕淮去展會的那一天,我買好了戒指,在上午回到了櫟城,打算接你回家的時候就把戒指送給你。但是去找你的時候,卻看見……”


    說到這裏,言琤噎了一下。那天看到荊棠伸手擁住金慕淮,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卻看見,你抱住了他。”


    “我怕我現在做什麽都太遲了,你說不定已經放棄了我。所以,我逃了。”


    “我抱……”荊棠呆了一下,努力回憶之後,總算想起來是怎麽一回事了,“不是我要抱他……不對,是我抱的,雖然的確是我要抱的……”


    昏迷了三天,荊棠感覺自己的舌頭都有點不聽使喚了,意思表達得亂七八糟。


    “就是、我之所以抱他是因為,有個人伸手推了我一下,我怕摔倒,所以才往他那邊撲……”


    言琤愣了一下:“那、是我誤會了。”


    荊棠小聲“唔”了一聲,又繼續道:“而且我也沒有要選他啊,我喜歡的人又不是他。”


    他話音剛落,便發現言琤那雙灰藍色的眼眸裏,霎時間霧霾盡去。


    “那你喜歡的人,是誰?”


    作者有話說:


    誤會和心結都會一個個解決的!:3


    我順便求一波作收,點我頭像旁邊的關注就好,謝謝各位漂亮妹妹!w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拜金主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隔岸觀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隔岸觀火並收藏拜金主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