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小區是開放式的,不像如今的新住宅區一樣需要刷卡進出。荊棠跑得太快了,也沒注意看方向,等他終於跑出小區停下時,才發現所在之處似乎並不是他中午進來時走的那條路。


    這邊路上沒什麽人,連馬路都空得很,隻偶爾有幾輛私家車飛馳而過。荊棠吐了口氣,想打開手機導航找找附近有沒有車站或者地鐵站,結果卻發現手機已經因為沒電而自動關機了。


    起床之後走得太急,又忘記充電了……


    荊棠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總感覺自己最近好像變得特別健忘,明明以前忘記什麽都不會忘記要帶充電寶的,出門前也會記得要把手機充滿電。


    這該不會也是抑鬱症的症狀吧。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荊棠在身上各個口袋裏摸來摸去,竟然奇跡般地摸出了一張一百塊,不過這張紙幣已經變成皺皺巴巴的一坨了,明顯被水洗過,可能是不知什麽時候他塞進褲兜裏又忘了要拿出來。


    荊棠小心翼翼地將它展平,確認它應該還能使用,然後又把它折了兩折,重新塞進褲兜裏,準備攔出租車回去。


    這地方實在太偏僻了,路上出租車很少,偶爾路過幾輛,還全都載著人。荊棠原本一個人站在路邊攔車,結果身後不遠處總是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他皺起眉,回過頭去查看,入眼卻隻有綠油油的矮樹叢。


    不會吧……他已經病到出現幻聽了?


    荊棠越發不安起來。


    但無論剛才的聲音究竟是他的幻聽還是確有其事,荊棠都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小心一點。他瞟見不遠處正走來一位遛狗的中年婦女,便借著問路的由頭湊過去跟她搭話,一邊聊天擼狗一邊等車。


    他擔心若是自己一直落單,那個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就會忽然發難偷襲他。


    幸好沒過多久,就有空出租車路過了,荊棠趕緊攔下,登上了車回家。


    這種感覺其實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了。


    之前言琤帶他去醫院看完病之後,他和言琤肩並肩走在醫院的回廊裏,也總是感覺有人在看著他。隻是當時,他以為會有這種感覺,隻是因為自己生病了,所以才會過度敏感,便沒有太在意。


    但……真的是這樣嗎?


    荊棠很迷茫,完全弄不清楚。他現在對自己的心理健康毫無自信。


    荊棠靠在車窗邊,望著窗外飛逝的風景。他心情很差,不想說話,可坐在前方的那位出租車司機卻偏偏很健談,不停地跟他講著講那,一點也不會看氣氛。荊棠隻好在司機講話的間隙輕輕“嗯”一兩聲,算作應答,但其實也並沒有在聽。


    又過了一會兒,車慢慢停下了,應當是遇到了紅燈。


    荊棠望著窗外,發現這裏好像有點熟悉——路邊的一片工地外圍用白色油漆噴出了“櫟城建築集團第一工程公司承建”的大字。


    應該是在哪裏見過。


    荊棠稍作回憶,才想起,言琤帶他去中心醫院看病的時候也路過了這裏。那時這裏的廢棄建築才剛剛被拆毀,還是一片淩亂的廢墟,而如今地基已經打好了,工人們正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頂著烈日辛苦地作業。


    心髒又開始刺痛起來,荊棠深呼吸了幾下,用力按住了胸口。


    司機在前麵問:“你沒事吧小朋友,要不要送你去醫院?中心醫院就在前麵。”


    荊棠搖了搖頭,說:“不用。”


    說完便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片工地。


    這邊的馬路很窄,都是單車道,出租車幾乎快要靠近人行道了。荊棠耐心地等著紅燈過去,耳邊卻忽然響起一陣清脆的擊打聲。


    是外麵有人在用手叩車窗。


    荊棠緩慢地轉過頭去,震顫的瞳孔裏映出那人的模樣——黑白相間的頭發,渾濁的雙眼,鼻梁兩邊深深的法令紋,和被毒辣的日光曬得快要龜裂的粗糙皮膚。


    “荊少爺。”


    荊棠隔著車窗,隱隱聽到他不太平穩的聲音。


    ……怎麽會這麽巧。


    為什麽偏偏正好路過他在的工地。


    司機疑惑地問:“你熟人啊?給你開窗?”


    “別!”荊棠趕緊製止他,幾乎是哀求地說,“別開車窗……我不認識他。”


    綠燈恰在此時亮起。司機一邊繼續向前開一邊咂了下嘴,嫌棄地低聲罵道:“手這麽髒還碰老子的車,真晦氣!”


    直到到家,荊棠都驚魂未定,直接把一百塊塞進司機手裏,然後就匆匆忙忙地下車了。


    司機抱怨道:“喂,你別給現金啊,現在誰還用現金,我可沒錢找你!”話剛說完,人便已不見了蹤影。


    荊棠動作飛快地上樓回家,打開門正好撞上苗央在家裏,還嚇了一跳。


    “我來做掃除……”苗央擔憂地望著他,“小棠,你沒事吧?”


    荊棠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苗央昨天確實說過會來家裏掃除。他搖了搖頭,拋下苗央自己回到了臥室去,拉上窗簾,癱在了床上。


    今天真是太糟糕了。


    荊棠閉上眼,將手臂擋在眼前,不讓一絲光亮透進去。此刻他心煩意亂,隻想趕緊睡一覺,忘掉剛才發生的事情。


    最後還是忘了要給手機充電。


    言決享受完江熠然溫柔的擦臉服務,剛從衛生間裏出來,便接到了言琤的電話。


    “我給荊棠打電話,發現他關機了。”言琤問,“他現在還在你那邊嗎?”


    “不在,現在他在家裏,已經睡下了。”言決說完,忍不住歎了一聲。


    言琤敏感地捕捉到這聲歎息,緊張地問:“他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病又發作了?”


    言決本來不想把今天的事告訴言琤,免得影響言琤的工作狀態。可現在言琤自己主動問出口了,他也不好瞞著。


    “是……”言決看了一眼緊閉的臥室門,道,“不過,具體為什麽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為太想你、離不開你。”


    電話另一頭的言琤苦笑道:“沒想到會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言決低低哼了一聲:“那笨蛋不知道在鑽什麽牛角尖,一直死憋著,等他自己想通了跟你說,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了。”


    “還有你,你又在鑽什麽牛角尖啊,爸。”言決抬起眉,“我看你們兩個都該坦誠一點。”


    言琤問:“怎麽忽然說這些?”


    言決順手抓過江熠然的手包在掌心裏,揚起唇:“這是過來人給你們兩個的經驗指導。”


    江熠然紅著耳根,小聲喊道:“……言決!”


    要知道現在客廳裏可不止他們兩個人,還有一個正在打掃衛生的保姆,他們堂而皇之地手牽手,怕不是要被那名保姆看見。


    然而言決卻抓得很緊,無論他怎麽掙都掙不開,隻好“屈服”了。


    “……過來人?什麽意思?”言琤有點意外,“你和江熠然有進展了?”


    言決笑了一聲,有點得意地跟他爹炫耀:“已經是我男朋友了,沒想到吧?”


    言琤還真沒想到,他才剛離開櫟城不到十個小時,言決和江熠然的關係就實現了質的飛躍。


    果然兩個小年輕之間,溝通起來會比較沒有代溝嗎?


    而他和荊棠,年齡差太大了,有時似乎會難以理解對方的想法。所以才會這樣……磕磕絆絆吧。


    言決之前暗戀江熠然的時候憋屈太久了,而今一朝抱得美人歸,便格外誌得意滿,強迫老父親聽他秀了老半天恩愛,弄得電話那頭的言琤很無奈,也弄得和他雙手相牽的江熠然很羞赧,頭低得快要埋進地裏。


    十五分鍾後,言決終於說夠了,將電話掛斷。言琤揉了揉眉心,把手機扔在一旁,靠在床頭休息。


    他一大清早便從櫟城出發來了隔壁市,上午去合作方公司那邊參觀學習了一樣,現在正在酒店裏午休。下午,以及明天後天,他都要留在這邊開會。不過,如果會議比較順利的話,或許可以提早一點回櫟城。


    早上起得太早,此時言琤已經困得不行,就這樣歪在床邊睡著了。等再次睜眼的時候,時間已經快要兩點。


    睡醒之後言琤習慣性地拿起手機先查看有沒有待處理的消息,結果卻發現,他似乎是在睡著時不小心誤觸了屏幕,竟然打開了手機相冊。


    屏幕上顯示的是好幾年前的照片了,畫麵上的兩名少年還穿著高中校服,唇角的笑容青澀而單純。他們圍著一隻三層高的大蛋糕坐著,蛋糕旁邊還有一碗分量恐怖的芭菲。少年們身後還站著兩個大人,是荊越和淩蓮。


    言琤看了一下照片拍攝的的日期,這才想起來,這是在荊棠過十八歲生日那天拍的。


    照片旁邊,還有一個視頻,很短,隻有兩分鍾不到。


    言琤點開它,再把手機音量調大。


    “囡囡,快點,許願啦。”淩蓮把點好蠟燭的蛋糕推到荊棠麵前,然後使喚身邊的丈夫,“荊越,快去關燈!”


    荊棠癟著嘴道:“幹嘛關燈啊,黑黢黢的,就這樣吹吧!”


    言決在一旁撐著臉說:“你也太不浪漫了。”


    “哈哈……”荊棠幹笑道,“我可不想被你這麽說。”


    淩蓮用手指戳戳荊棠的臉:“笨蛋囡囡,吹蠟燭就是要關燈的嘛。”


    她話音剛落,餐廳的燈光便熄滅了。


    “好了好了!”荊越回到兒子身後,拍拍他肩膀,“來吧,許願。”


    荊棠點點頭,搬著凳子稍微坐近了點,將臉湊近微微搖晃的燭火,雙手合十,閉上眼,唇角稍稍彎起了一些。


    十幾秒鍾之後,荊棠睜開眼,開心地說:“許完了!吃蛋糕吃蛋糕!”然後便一口氣把十八支蠟燭全部吹滅了。


    荊越攬住兒子的肩膀,笑著問他:“許什麽願了,告訴爸爸唄?”


    “不是都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嘛!”荊棠哼了一聲,道,“就不告訴你!”


    然後……


    言琤望著視頻裏的荊棠,刹那間失神。


    然後——


    荊棠抬起頭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朝著鏡頭笑了一下。


    言琤隔著屏幕,隔著四年的時光,與十八歲的荊棠對視。


    作者有話說:


    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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