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子果真說的不錯,午後時分江晏遲便回了宮。楚歇遠遠地瞧見那長街之下玄衣獵獵的身影,昨夜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湧現。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爍爍,洞若觀火。


    小喜子接過他的衣袍,楚歇聞見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問,“你去哪兒了,不是要你多睡一會兒嗎。”


    “嗯,有些旁的事兒。”小皇帝看著他始終揣著暖爐的手,伸出手捏了捏那白玉般細膩的柔夷,“此處是風口,不要久站。”


    說罷便拉著楚歇進去,又吩咐了誰也別進來伺候。


    二人剛一進屋,楚歇便將手中金絲暖爐放在進門處的方桌上,又將桌上沒吃完的糕點端了過來,“你吃過了嗎?”


    小皇帝沒有接過他手中的盤子。


    隻將眼光一點點地往上抬,也沒直視,偏用餘光掃著,好一會兒才說:“吃了些,眼下不大餓。”


    楚歇湊近著聞了聞,笑道,“你如今酒氣倒是散了,昨夜——”


    江晏遲猛地蹙眉,立刻質問:“你怎麽的會有昨夜的記憶。”


    楚歇自覺失言心下一驚,驀然間哽住喉頭,一時間沒了應對。


    小皇帝卻轉頭看著那隻喝完還沒來得及撤走的藥碗,再轉眸望向了眼那人,像是琢磨著什麽,倏然起身扣住他的肩問:“你晝夜的記憶混雜了,是不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上次看禦醫時你分明還否認……”


    忽的又將手鬆開,趔趄著退了兩步。


    背靠著那張檀木方桌,震得身後杯盞叮咚一響。


    “楚歇,你對我,可曾有過片刻的坦誠。”


    楚歇看他像是真難過了,心底斟酌了一下,猶豫著承認:“是,我是有夜裏的記憶了……我,對不起,我是怕你……太歡喜了,我怕你生出沒必要的期待,我……”


    我遲早是要死的。


    我會離開這個世界。


    楚歇隱隱覺得這句話不能說出口,哪裏知道這片刻的沉默不知踩著江晏遲哪一處痛腳,又讓他瞬間怒火四濺。


    欺身而上扣住他的肩胛骨將人往窗閣處抵著,力道不大,卻掙脫不得。


    “沒必要的期待?”他笑了一聲,聽上去陰惻惻的,“在你看來,什麽期待,是沒必要的。”


    楚歇有些吃不消江晏遲這脾氣,吃過上次的虧,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硬碰硬,隻能先忍著火說:“你是不是昨夜的酒還沒消,小喜子,小喜子!去尋一碗醒酒……”


    門扉剛有些要被推動的跡象,立刻被江晏遲一聲嗬住:“滾出去,誰敢進來朕砍了誰腦袋!”


    那外頭的腳步聲立刻遠去,連帶著幾位看守在門口的侍衛也被遣走了。


    這皇帝果真喜怒無常。


    楚歇喉頭一動,不說話了,隻任由他攥著手腕。


    楚歇今日起得晚,如今還未綰發,江晏遲將目光往妝台上掃,又似是想起什麽,拉著楚歇過來另一隻手翻找著,好一會兒才找出那支紅絨流蘇簪。


    指骨發白,甚至微微顫抖。


    他問:“你什麽時候開始記憶混雜的。送這簪子的時候,夜裏的那個楚歇已經有了白日的記憶,是嗎。”


    “所以他那時候也開始會騙人了,我竟從未懷疑過……紅羽鶯尾絨,取成雙之意。楚歇,你真的想過要與我當真正的夫妻嗎。”


    楚歇萬萬想不到小皇帝如此敏銳,一時間又是語噎。他似是還在等自己的回答,楚歇訥訥了半句“我不是真的要騙你,我也是……”話還未說完。


    江晏遲手中的簪子哢嚓一聲被拇指折斷。紅絨一頭墜落地上發出清脆地一聲響動。斷口刺破掌心,有鮮血從指縫裏流出,滴答滴答,染在那熠熠的斷簪上。


    手垂下,餘下的半截也滾落在地。


    楚歇心裏生出一些驚慌,他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個小謊,竟惹的他生生折斷簪子。


    他竟是如此生氣。


    “我說過,我喜歡你,我將自己的心意毫無保留地……盡數說給你聽……”江晏遲滿是鮮血的手抵在額頭,眉尾,睫羽都沾著血跡,狼狽不堪地連退幾步,如今再看麵前人如桃花似的昳麗容顏隻覺得紮眼。


    “是因為,我要你信我。”


    “不是——要你騙我。”


    小皇帝的眼圈一點點泛著紅,良久,漸漸生出些駭人的陰鬱。


    “楚歇,你是不是沒有心。”


    他第一次見著小皇帝如此模樣,想要靠近些,可是見著他臉上的血跡,聞著那人周身淡淡的腥氣,腳卻無法抬起。


    甚至退了半步。


    他想說你先把手上的傷口處理了,將血洗幹淨,我們再好好談談。


    可小皇帝瞧見他隻是後退,猛地跨一大步,用那沾滿血的手攥住他的肩頭,力道之大幾乎要將他骨頭捏碎。


    “對不起,我……”


    楚歇看到那雙眼裏除了暴虐,還有化不開的失望,甚至是絕望。


    他當時的確是想利用江晏遲,說了些討巧的話,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個人會因為他的謊言而這麽生氣。


    “我的確……的確是不喜歡你,我騙了你。但是,我那時候是怕你……會殺我,所以我才——”


    不對。


    他還是在騙人。


    早在他以自盡威脅自己殺江景諳時,他便已經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會殺他。


    事到如今,他口中還是沒有真話。


    楚歇感到肩部的力道加大,臉色蒼白著呼痛。


    楚歇,你不是怕我殺你才撒謊。


    你是想借我的皇權保住許純牧才撒謊。


    甚至你回上京城,與我成婚,也是為了許純牧。如果許邑造反沒有失敗,你就不會回來了。


    許純牧放不下他爺爺,他族人。


    而你,放不下他。


    江晏遲看著那雪白的脖頸,幾乎想要直接將此人掐死。


    此人怎能如此薄情。將人的真心玩弄於股掌之上,隻求為另一個人謀求前塵與活路。


    所以你隻能回來,與我成婚,保住許家——這才是你在淮崎郡駐留一月有餘的真相,不是什麽重傷,也不是旁的,是你一開始就沒打算回來!


    明明知道許邑要謀反。


    明明知道自己在上京城危在旦夕。


    你還是走了。


    若江晏遲那一次沒有兵行險著,借周統領的兵奪了許長陵的權,連夜把控上京弑父登基。別說什麽皇位,怕是性命都難保。


    楚歇那麽聰明,怎麽會算不到這些。


    可他還是丟下了他。


    他為了他殺了江景諳,將自己置於危崖之上,連穩坐的太子之位都搖搖欲墜。


    但楚歇將他利用完了,一轉頭,就可以棄如敝履,不顧他的死活,和別人一路向西私逃。


    是啊,與他相交十數年的趙煊早就說過。


    相信他的,到頭來都隻能落得殘敗的下場。可他怎麽就是信了呢。不僅信了,還將自己拱手送上——


    是的,是他自己自甘下賤。


    將自己送到這人麵前,仍他.玩.弄。


    他以為自己是不一樣的。


    也許,楚歇騙過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是那個例外。包括如今連連兵敗如山倒的忽敕爾。


    也許,他也曾像自己這般信任過他。


    明知不可信,不能信,還是信了。然後——落得如此下場。


    說到底,自己和那北匈人有什麽區別。


    不過楚歇護著許純牧的一顆棋子,一柄用過就能隨意舍棄的刀刃。


    “楚歇,你真厲害。”說罷,低下頭去狠狠啃噬上他的雙唇,像是要將他皮肉一寸一寸咬碎一般。


    想將我利用完就丟,你想得美。


    楚歇看著他此時此刻的眼神,隻覺得好似比上次北匈使者來和談時更殘虐。


    想到上次發生的事情,他臉色唰地一白。


    用力地推拒著,說:“唔……江晏遲——”


    “朕是大魏的皇帝。”


    那人鬆開自己,楚歇得到片刻喘息的機會,卻見他唇上殷紅染血,帶著一縷冰冷的薄笑,“誰準你直呼其名。”


    見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衣領,楚歇卻發起了抖。


    不是想到上次的疼痛而害怕,而是感到了屈辱。


    他好像——是江晏遲生氣了就可以隨意欺辱的玩意似的,每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隻能毫無反抗之力地承受嗎。


    本也是他靠身體去巴結的此人,可是如今,他卻生出一種無法忍受的感覺。


    夫妻,到底什麽是夫妻。


    隨著外裳的褪去,楚歇眼底浮起一絲薄紅,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一腳踩在江晏遲腳上。


    那人吃疼地退了兩步。


    啪——


    等意識到的時候,楚歇才發覺自己竟扇了他一個耳光。


    “江晏遲,你混賬!”楚歇望著自己的手,這一次沒有道歉,而是握緊成拳頭。


    小皇帝的頭微微偏著,漸漸浮出一片紅。


    他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像是又下定什麽決心似的,再次對視上楚歇薄紅欲怒的眼。


    “朕說過,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身體——也可以。”


    說罷,見楚歇又想抬腳故技重施地踩上腳背嗎,他足尖一個橫掃,那人立刻踉蹌著往後栽去。


    再一個攔腰橫抱,將人禁錮在懷中,氣勢凜然地往裏屋踏去,“你嫁給了朕,這一輩子,就隻能呆在朕身邊,乖乖做你的皇後!”


    楚歇驚慌地推拒,被摔上床榻的刹那翻身欲離,卻被拖拽回來摁住,眼看著腰帶被抽離,他渾身發抖,臉上血色盡失。


    “江晏遲,你怎麽如此對我!”


    “是我將你扶上太子之位,是我一路保你護你,縱使我也曾騙過你,到底你如今是順利登上帝位……雖途中坎坷,可到底你,你……”


    “你根本就沒有損失啊!”


    楚歇真的有些慌了,江晏遲聽到他這句話,手上動作倒是停了些許,驀地看著身下的人:“你猶豫過嗎。”


    “什麽?”


    “濮陽郡……你拋下我的時候,你可曾猶豫過。”


    楚歇一時哽住,眼眶倏然紅了,“對不起,我知道那件事是我對不住你……可那時候許純牧受的傷太重了,我——”


    身上布帛盡數撕開,寒風入屋,吹過一片細膩如雪的肌膚。


    江晏遲握住他的雙腿上推,這一次,不再有隻言片語。


    “陛——陛下!”


    一隻蒼白的手卻握住他的手腕,像是求救一般緊緊攥住他的袖口,江晏遲一抬眸,看到楚歇那滿是驚懼的眼神,一瞬間又好似被烙鐵燙上心口。


    “別,別這樣……不要……真的,真的不要……”


    他的身子瘦弱而白淨,本是如玉般溫潤細膩,如今卻因恐懼而抖如篩糠。


    本是沒有抱什麽希望,楚歇默默地揪住了被子,像是認命似的閉上眼,緊緊咬住下唇等待疼痛的降臨。


    可那人卻鬆開了自己。


    再睜眼時,隻看到那人靜默地站在床榻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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