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將手完全洗幹淨了,他卻還在發抖,聲音裏都帶上了些哭腔:“洗不幹淨……怎麽辦……快,快再打點水來……”


    江晏遲皺緊了眉頭,從身後抱住他:“幹淨了,洗幹淨了。別洗了。”


    外頭狂風驟雨,風再次將窗戶吹上,窗外驚雷頓起。


    與記憶深處的雨夜交疊著,霸占了他的全部心神。


    “宿主!您的情緒起伏過大,注意調整……共情值過高,宿主,快點平複一下自己的情緒,再這樣共情下去……”


    心髒好像被一隻大手忽的攥住,捏緊,劇痛瞬間奪走他的呼吸。


    江晏遲眼疾手快地將窗戶再次打開。


    可是沒用,楚歇好像已經陷入某種更深的夢魘裏一般再怎麽呼喊都沒有辦法喚醒他。


    他捂著心口半蹲在地上,一手撐著地板,猶如一個溺水之人,已經忘記了該怎麽呼吸。


    江晏遲將他拉拽起來,箍住他纖細的腰,將他固在身前俯身貼上他的唇齒,將緊閉的嘴撬開,唇齒廝磨裏強迫性將氣渡入,教他斷斷續續地找回呼吸。


    嘴角摩擦間刺痛。


    教人眼角染上潮濕。


    “唔……你……”


    雨水隨著風劈裏啪啦打在窗台上,那聲響終於讓窒息已久的楚歇有了些意識。


    記憶裏模模糊糊的景象再一次遠去。


    神誌漸漸清明。


    ***


    瓢潑的大雨澆落,山路崎嶇裏棕紅的馬兒疾馳而過,雨水打在蓑衣上簌簌作響。


    繞過幾個彎入瞧見麵前的城門。


    將手中令牌示人後,守城兵卒抱拳作揖退下,示意城門半開。


    陵城王死於濮陽郡的消息不足兩個時辰便傳入了郡王府,入了夜,府內一片慌張,人人無眠。


    “父親,要不還是將案子移交州府?”


    世子江似嵐斟酌著提議。


    “不可。”豫北郡王立刻否定,“看來,上京城那位楚大人會來此,並不是沒有緣由的。”


    上京城離此地不過百裏,那兒生變,到底還是將濮陽郡牽扯進去了。


    “似嵐,你確定那手書的確是許家那位小侯爺的嗎。”


    江似嵐點頭:“筆跡的確一模一樣,且還有印章……”


    “若是許家擺明要保太子,那這個案子,我們決不能上報州府。”豫北郡王道,“必須得壓下來。”


    “為何?”


    “他們要殺江景諳,想將寧遠王一脈斬草除根。手段何等決絕,豈是好相與的……如今又得了長明軍為後盾,遠有守,近有勢,江晏遲這太子之位穩如磐石,縱使這裏頭有再多貓膩我們也不能成那出頭的鳥兒給打了……”


    豫北郡王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勁。


    為何今夜楚歇沒有回府。


    就好像是一場試探一樣。


    “不要動靜,先壓下。明日一早若還不見楚大人,那為父先去一趟上京城探探口風再說……先去備好馬車。”


    “王爺,外頭有人來見。”


    都這個時辰了,又是誰啊。


    豫北王覺得頭疼極了,聽聞是北境來的人,趕忙教人請了進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教人捉摸不透的手書的主人——許純牧。


    “純牧!”世子見那風雨夜來的小侯爺,滿臉驚愕,“你怎麽會來濮陽郡。”


    話音未落,外頭馬車停下。侍從扶著老侯爺下了馬車。


    如今北境與北匈對峙,戰事正是焦灼著,怎的許老侯爺和手握三十萬兵馬的許純牧會出現在中部不起眼的濮陽郡。


    許純牧解下蓑衣,跟在老侯爺身後。


    “侯爺不遠千裏而來,可是有什麽事相商。”


    本有許多話要說,可瞧著府裏像是不太平的樣子。繞到後門才瞧見那江景諳的屍體。


    陵城郡王竟然死了。


    怪不得整個豫北侯府通宵燈明。


    那小太子果真手段狠辣,斬草除根,毫不顧忌。


    許邑眼底暗色漸深。


    “純牧,你可曾手書一份於那上京城的楚大人。”世子將懷中手書取出,“許家果真要保太子殿下登基嗎。”


    許邑視線落在那手書上,再轉向自家孫兒:“牧兒?”


    “我未曾寫過什麽書信……”許純牧愣了,接過後瞧見果真是自己的自己,甚至還有仿照的許家印章,真假難辨。


    是楚歇。


    他竟能將信件仿得如此像。


    他為何要仿這一封書信給豫北王府。


    “好狡詐的閹人!”


    許邑看到自家孫子茫然的眼神,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這是計謀!豫北王切勿中了這攻心之計!”


    許邑將紙張一拋,那書信飄飄而落,在地上沾滿塵泥,“我許家向來中立,如今還在戰亂,哪會保什麽太子!不過是楚歇想借你豫北王的刀殺人,平白胡謅出的東西!”


    世子江似嵐驚了。


    他想到楚歇溫潤的模樣,難以想象他那嗬氣如蘭的話竟是騙人的。


    果真上京城的人就滿腹陰詭麽。


    “可是,他的目的是什麽呢?!”世子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為何要大費周折地讓我們以為,許家保太子呢。如今太子殿下的位置不是已經十拿九穩,可是……”


    “他怕江景諳回西境後重掌兵權,再生變故!”許邑皺著眉,“所以他決心斬草除根,可他不敢自己動手,怕成為上京城的眾矢之的,所以才將他設計到濮陽郡暗殺,教你們豫北王府來擔這個罵名……他會以太子之權再保你豫北郡王的榮華,這樣一來,你們又被迫成了他麾下之臣……”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許純牧和世子聽了好一會兒都未能完全明了。


    可謹小慎微的豫北王卻懂了。


    他顫顫巍巍地看著那一紙書信:“太子如此年幼,卻得如此弄權之術,這於我們大魏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啊……”


    許邑歎息一聲:“到底是楚歇手把手帶出來的孩子,你指望他能有幾分正直。早在他引胡兵亂西境時我就察覺了,這個太子並非善類,他手段雷霆慣會兵行險著,圖謀宏大心思深沉。小小年紀,卻將人心拿捏得死死的。”


    越是聽著,豫北王越是惴惴不安。


    “那……”


    夜雨淅瀝,一聲驚雷破空。


    “豫北王不覺得這位太子殿下很像一個人嗎。”


    “像,像誰……”


    “當年被發配到邊境的皇族,後來借胡兵之亂奪得皇權的您的親叔叔,宣和帝。”


    宣和帝。


    當初正是許家和寧遠王力保宣和帝登上皇位。


    可是,那是許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


    他以為聰慧狡黠,善察人心的宣和帝遠比性子溫吞的太子更適合當太子,更能坐穩皇位,更能成為一命梟雄明君。


    可是,後來的長野之戰,後來的永安之亂,也都是因他一人而掀起。


    這一場廝殺的代價太大了。


    大魏,再承擔不起第二次這樣的消磨了。


    “不能讓第二個宣和帝繼位。”許邑如此說著,將目光挪像豫北王之子江似嵐,“我們眼下需要的,是一位賢明寬厚的君王。”


    許純牧驚愕。


    “爺爺,這可是謀逆!”


    許邑將手搭放在江似嵐的肩上,“當年的宣和帝是我一手扶上,如今他的這唯一的孫子,和他一樣可弑父,可殺兄,他的眼神……和那個人太像了。同樣的錯誤我不能犯第二次。”


    “似嵐是我看著長大的,脾氣秉性我最是清楚,和我們純牧一樣都是良善之人。我要保的不是陛下正統,而是您的兒子,江世子。”


    “太子如今敢如此行事,定是與那楚歇互為臂膀,意圖把控整個上京城。再這樣下去,連我們邊境許氏說不定也會被他設計陷害,就像當年的……罷了,罷了。郡王聽我一句勸,若是明日楚歇回來,先將他殺了。”


    許純牧臉色驟然蒼白。


    “他可是禦前掌印!”


    豫北王瞪大了眼,搖著頭,“不能殺,不能殺……”


    “謀大事者,怎可手軟。”許邑道,“你可知楚歇的真正身份?你可知他為何非殺陳蓮洲不可?!”


    他知道。爺爺竟知道楚歇的身份。許純牧踉蹌好幾步,驚覺事情不妙。


    “他是當年沈家遺孤。豫北王,當年是你大開西北關口,放了那月氏人直入上京城,誰不知道你當年也是幫過宣和帝的。你以為,楚歇會放過你嗎。”


    “他是來複仇的。”


    許邑沉吟。


    “他不死,上京城將永無寧日。”


    ***


    再清醒過來時,看到江晏遲眼神深邃地坐在床邊,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一場雨停,已是天明。因這個小小的變故,二人都沒能再睡著。清晨時分,江晏遲將唯一的一匹馬給了楚歇,囑咐他到了郡王府萬事小心。


    “阿歇。”


    將楚歇扶上馬後,他像是有些不放心,“要不,我同你一起去吧。”


    “不必,這些事我可以。你回上京城去吧。”楚歇語氣明快,和昨夜裏的那個他完全不同。


    將走時,江晏遲伸出手牽住了楚歇冰冷的手指。


    動作很溫柔,甚至有些纏綿的意味。


    楚歇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阿歇,此事一成。我們就成婚。”


    楚歇怔了。


    “我成為了真正的太子,你便可永遠隻做那無憂無慮,再無煩擾的楚大人,你等著我,好不好。”


    那人微微一笑,沒有應答。


    江晏遲望著那山道上漸漸遠去的身影發怔。


    楚歇的狀況遠比他想象中更嚴重。


    他本人像是記不住了,昨夜楚歇捂著心口蜷在自己懷裏,一字一句地說:“我應該一起去死的。”


    這讓江晏遲想到當年沈家滅門,隻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他去驛站再買了一匹馬,快馬加鞭地回了上京城。


    直入蘇太傅府邸。


    他有太多事情不明白。


    與此同時,楚歇剛剛行至郡王府外,還未進城門,聽見一聲哨叫向來溫順馬兒受了驚似的倏然掉頭,往西北方向奔去。


    走了百十來步,他瞧見道旁樹蔭下那熟悉的身影。


    是許純牧。


    “阿歇,你的傷……好些了嗎。”


    許純牧走近了,替他牽住韁繩,伸出一隻手要將他扶下馬。


    可他沒有下馬,而是看著許純牧:“你為何也會出現在濮陽郡?”


    “別進城。”許純牧說,“他們會殺你。”


    楚歇隱隱察覺哪裏不對。


    他們,他們是誰。


    許家的人來濮陽郡了?


    那這借刀殺人的一計,不就被識破了嗎。


    若是江景諳之死被狀告州府,那江晏遲的太子之位是不是就要保不住了!楚歇倏然拉住韁繩:“不行,我得去找豫北郡王……”


    “阿歇,別去!”


    許純牧一下攔在路中央,截住他的去路:“你別摻和了,你真的會沒命的。我爺爺……我爺爺就在城裏,縱使你有本事勸服豫北王,爺爺也不會讓你活著見到他,快逃吧,阿歇,我帶你一起逃,我們不回上京城,也不回北境,我們……”


    逃。


    他跟著許純牧逃了。


    江晏遲怎麽辦。


    是他將江晏遲拉下水,如今若是他跟著許純牧臨陣脫逃跑了,像是什麽樣子。


    簡直就像是他跟著許家人給太子設下一個連環計一樣,讓本來勝券在握的江晏遲陷入孤立無援的處境。


    多麽荒唐。


    他不能逃。


    “就算再難,我也得試一試。許純牧,許邑膽敢造次,那就是造反!江晏遲是陛下唯一的兒子,江晏遲才是唯一的正統儲君!”


    “我爺爺他不是第一次造反了。二十三年前他就成功過一次……”


    許純牧哽了一下,說,“二十三年前,就是他扶持宣和帝登上帝位,害死了本是正統的皇帝與太子……阿歇,沒有辦法了,真的沒有辦法……太子殿下好歹是皇族血脈,頂多幽禁,可你若是再摻和進去,必死無疑……”


    許純牧固執的攔在楚歇身前:“天下已經亂了,像二十三年前一樣,徹底亂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楚歇,別再攪弄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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