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的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因為他根本不確定這個銀衣女子是敵是友,也搞不明白她先前到底有沒有看到自己,若她隻是沒有看到,那麽現在隻需叫一嗓子,就可以把那個黑衣女人叫回來。


    若她看到了,又為什麽不說呢?


    楚留香不動。


    銀衣女子也沒有動。


    夜風吹動她手中的燈籠,影子跟著搖曳。


    瀑布的聲音清脆動人,淅淅淋淋,空中飄來嫋嫋琴音,似乎又在啟動什麽機關。


    銀衣女子突然抬起手來招了招,叫楚留香跟上,接著轉身就走。


    楚留香鬆了口氣,一閃身就離開了小樓門前的柱子,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神水宮中,從水母陰姬到入門弟子,全部身著銀衣,這是一種特殊的蠶絲製成的衣服,由於神水宮中處處通水,也處處有藏在水中的密道,這樣的衣服就顯得很有必要,因為這種蠶絲絕不會吸水,就算剛從水中鑽出,也完全是幹的。


    銀衣女子的衣服就是這種大家都有的衣服,難道她是神水宮的弟子不成?神水宮的弟子怎麽會幫助楚留香?


    楚留香沉思著,突然想起蓉蓉的姑姑來,難道這個女人就是蘇蓉蓉在神水宮中的姑姑?是不是蘇蓉蓉拜托她來救楚留香的?


    幸虧楚留香沒有喊出夫人兩個字,要不然他就徹底丟臉了。


    因為這個女人並不是蓉蓉的姑姑,她是陳絕音。


    “胡鐵花和姬冰雁在哪裏?”陳絕音突然問道。


    楚留香一驚,麵上還是笑道,“他們自然是在外麵等我。”


    陳絕音也聽出楚留香話中的防備,於是從袖中取出一塊腰牌遞了過去,“我就是指揮使大人叫你等的陳絕音。”


    楚留香接過一看,果然是錦衣衛千戶的牌子,“可是你……”


    “我早就到了。”陳絕音冷冷道,“你們三個人趴在屋頂上的時候,我就在旁邊。胡鐵花最開始在路邊見到的黑色衣角,就是我的衣服。”


    楚留香歎道,“所以你也一定已發現那個女人就是雄娘子,一定已發現他就把劍譜藏在自己的衣服裏。”


    “沒錯。”


    “你還有什麽事沒搞清楚?你現在的身份又是什麽?”楚留香問道。


    “我現在的名字是焦月。”陳絕音淡淡道,“是一個很孤僻的怪人,孤僻到會被其他人排擠,領下晚上巡查的任務。”


    “這倒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身份。”楚留香摸摸鼻子,“那麽剛剛那棟小樓裏的人又是誰?”


    “老的那個是公孫大娘,年輕一點的認不出。”陳絕音皺眉道,“我收到北鎮撫司霍大人的信,他告訴我要多加關注這個公孫大娘。”


    “她就是公孫大娘?”楚留香失聲道,“就是她把蓉蓉她們送來這裏的?就是她叫無花偷了天一神水?”


    “是。”


    “她莫非又做了什麽事出來?”


    陳絕音道,“就在前不久,紅鞋子當街刺殺快網張三,隻不過陸小鳳和葉孤城恰巧在附近,所以沒有成功。”


    “她為什麽要殺張三?”


    “這已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陳絕音冷冷道,“我知道的都已告訴你,現在你該告訴我你聽到了什麽。”


    “我聽到他們要殺沈百終。”楚留香道,“我還覺得那個黑衣女人的聲音很是耳熟。”


    “你認識她。”


    “我不知道。”


    陳絕音似乎已很熟悉神水宮的路,她帶著楚留香七拐八拐,在眾多假山中穿過,繞開了其他巡夜的弟子,一直走到了一個小木屋跟前。


    焦月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弟子,本就不會住在什麽奢華的小樓裏,她就連茅屋也不配有,因為茅屋在這裏是用來賣弄風雅的,焦月還是住不起。


    陳絕音把燈籠裏的燭火吹滅,拉起窗外的簾子,點上油燈。


    “可是你說她的聲音很熟悉。”


    “是。”


    “那你就該好好想一想的。”陳絕音道,“你一定認識她。”


    不管陳絕音怎麽說,楚留香還是想不起來。黑衣女人的聲音很粗糙,身形也很健壯,而楚留香認識的多是一些很甜美、很溫柔的女孩子,如果他見過這個人,一定不會輕易忘記她。


    畢竟楚留香是一個很風流的人。


    陳絕音沉默片刻,突然道,“你剛剛偷聽的時候,她在做什麽?”


    “梳頭發,繡花。”楚留香道,“她繡了一朵很好看的牡丹花。”


    “我認為這個人是個男人。”陳絕音緩緩道,“他一定是為了進神水宮來,才男扮女裝成現在這個模樣。”


    楚留香怔住,“男人?”


    “隻有男人才會在這樣緊急的時候還去繡花、梳頭發。”陳絕音道,“你們男人總是覺得女人在大事麵前什麽都做不了,隻知道哭,隻知道收拾自己的那點東西,所以他假扮女人的時候,才會去梳頭,去繡花。”


    楚留香不懂,他覺得陳絕音說的話未免有些過於主觀。


    “他就是為了讓自己像是一個女人,才刻意去繡花!”陳絕音道,“他的聲音和身形豈不就是一個男人?”


    楚留香還是不懂,他覺得世上什麽人都會有,什麽男人都有,什麽女人也都有,為什麽不能有在半夜梳頭繡花的女人?為什麽不能有長得很像男人的女人?


    就算你告訴他一個人長得像窩瓜,他也是信的。


    這就是楚留香的性格,他總是覺得世上還有很多東西值得他去探尋,去了解。


    在這一點上,陸小鳳和他就很像。


    陳絕音看出楚留香不信,但她這個人做事從來不要別人信的,她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她活在這個世上隻會在意一個人的感受,這個人現在又不在這裏,還有什麽好說的?


    楚留香也看出陳絕音看出他不信,於是立刻變了話題,“你知不知道明日會有一場典禮?”


    “什麽典禮?”


    “靜兒的典禮。”楚留香道,“雄娘子和水母陰姬的女兒,被叫做靜兒的那個女孩子,明日會成為少宮主。”


    陳絕音看了楚留香一眼,道,“靜兒就是司徒靜,但她絕不會成為少宮主。”


    “為什麽?”


    “因為她已經死了。”


    “她死了?”楚留香隻覺得自己像個好奇寶寶,什麽事都不懂,什麽事都要問一問,“可這話是我聽水母陰姬對雄娘子說的,她為什麽要騙他?”


    “因為她不敢說出真相。”陳絕音道,“我已經弄清楚了他們的關係,想必你也已經清楚。”


    “我清楚。”


    “很好,那麽我就全部告訴你。”陳絕音道,“我已去問過司徒靜在這裏最好的朋友,花了五千兩銀子買到了她的遺書。”


    楚留香歎道,“這位姑娘的確是她最好的朋友,幸虧我沒有這樣的好朋友。”


    “遺書寫給她的父親。”陳絕音淡淡道,“司徒靜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雄娘子每隔五年才能見她一次,他也從不會告訴司徒靜自己是誰,她的母親又是誰。”


    “嗯。”


    “所以司徒靜一直以為自己沒有母親,她以為自己的母親是神水宮的普通弟子,而她的父親是僥幸逃出宮去的普通江湖人。她之所以不能和父母團圓,就是因為水母陰姬覺得她的母親辱沒門規,所以才殺了她,讓他們分離。”


    “那麽她又怎麽會死呢?”楚留香不解道,“即使她要去報仇,水母陰姬也不會殺害自己的女兒才對。”


    “與無花有染的就是這位司徒靜。”陳絕音道,“她自認為一人無力報仇,就想勾引江湖上有名的妙僧無花去替她動手。”


    “可她卻沒有想到無花也是在利用她。”


    “對。”陳絕音道,“所以司徒靜懷孕了,她隻有自殺,因為神水宮絕不允許有女人失去貞操,能讓她們失去貞操的隻有水母陰姬一個人。”


    楚留香的臉色猛地變了,因為他知道蘇蓉蓉、宋甜兒還有李紅袖都是很美麗的女孩子,就是水母陰姬最喜歡的那一類女孩子。


    他本來不是很急的,因為他知道沈百終叫陳絕音去調查這件事,陳絕音絕不會含糊,所以也一直很有耐心地等陳絕音把事情講給他聽。


    可是現在他卻變得很著急,怎麽也冷靜不了,陳絕音隻比他早來一天,這一天又能阻止什麽?


    就在楚留香著急得要命時,陳絕音卻偏偏不說話了。


    而離木屋不遠的大瀑布也突然變了聲音,那聲音變得既嘈雜,又刺耳,原本如同仙樂一般清脆的水珠迸濺聲,現在卻好像菜市場裏的大銅鑼和嗩呐,隻讓人心跳加速,恨不得堵住耳朵。


    “這是什麽聲音?”


    “是水母陰姬的居所在放水。”陳絕音道,“她住在湖底,那裏每到晚上就會放水,隻要放水,就會擾亂瀑布的機關,發出這種聲音來。”


    “那麽蓉蓉她們……”


    “她們就在湖底。”


    楚留香終於懂了陳絕音為什麽要帶他來這座小木屋。


    “我們什麽時候走?”


    “現在!”


    等到進了水裏,楚留香才發覺陳絕音的水性竟也很好,很多人江湖人的武功,在陸地上雖很厲害,但到水裏都不免打個折扣,有的甚至完全施展不出,隻能任人宰割,但是陳絕音絕不是那樣的人,她的刀法說不定隻會會變更快。


    有這樣一個幫手,實在是很令人放心的事。


    ———————————


    “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出去?”宋甜兒問道。


    “不知道。”李紅袖說,“也許等到我們都死了,就出得去了。”


    “你的意思是叫我們躺在棺材裏裝死麽?”宋甜兒眼前一亮,急忙道。


    “不是。”李紅袖淡淡道,“我們是裝不了死的。”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們隻有等死。”


    蘇蓉蓉替她們兩個搬來枕頭,柔聲道,“我們隻要等楚留香來就好了呀。”


    “可是他又怎麽進得來呢?”宋甜兒愁道,“這裏機關密布,弟子又多,水母陰姬更是絕頂高手,他來這裏若是要拚了命才能行,我倒寧願老死在這裏。”


    “我也是。”李紅袖歎道,淚水逐漸流出,“我本以為自己是一個很樂觀很開朗的人,可是再樂觀的人,被關在這裏兩個月,也該絕望了。”


    蘇蓉蓉快步走過來,輕輕抱住李紅袖,拍拍她的後背,就像是一個母親抱住自己的孩子,“不要擔心,楚留香一定會救我們出去,他一個人辦不到,也可以請人幫忙呀,我聽說他已和那一位天下第一成了好朋友。”


    “沈百終又怎麽是楚留香請得動的?”宋甜兒突然吐出舌頭,朝蘇蓉蓉做了一個鬼臉,“人家才看不上楚留香那個流氓呢!”


    “你說得對,他那樣的邋遢鬼,無論是誰也看不上的。”


    李紅袖怎麽會看不出宋甜兒和蘇蓉蓉是在安慰她?


    她當然看得出,所以她立刻用袖子擦幹淚水,勉強笑道,“你們不能這樣說,這些日子裏,他說不定已有了別的妹妹,又說不定有了新的相好,現在正躺在人家的懷抱裏呢。”


    “你這樣說,我可要回去了。”


    三人聞言一怔,一齊看向了門口。


    楚留香渾身濕漉漉的站在那裏,正笑眯眯地看著她們。


    “楚留香!”


    “是我。”楚留香摸摸鼻子,“我來遲了,不過總算還來得及,看樣子你們過得還不錯。”


    宋甜兒一下子從床上坐直,卻連聲音也不敢放大,“水母陰姬呢?你贏了她?”


    楚留香搖搖頭,“沒有。”


    “那你……”


    “我是偷偷溜進來的,我們最好快點走,趁天還沒有亮,我們還可以走得出去。”


    蘇蓉蓉點點頭,“好,我們走。我們可以騙沿路的弟子說我們已加入神水宮,她們從小在這裏長大,都很單純,一定會相信我們的話。”


    三個女孩子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她們都很懂事,絕不會礙手礙腳,見到楚留香來了雖很激動,卻都立刻穿好了衣服,蹬上了鞋子,一起跟在了楚留香身後。


    水母陰姬的房間很空曠,沒有什麽裝飾,就連家具也不多,隻有兩個衣櫃和一張很大的石床。


    蘇蓉蓉她們剛剛就坐在那張床上。


    現在他們走的地方是地道,很長的地道,這條過道可以一直通到各個弟子的房間去,水母陰姬就是通過這種法子“寵愛”每個弟子的——她確實是一個情感很畸形的人。


    地道裏十分潮濕,神水宮的水實在太多,即使上麵修建的小樓十分美麗,風景也不似人間,可這裏的地道卻還是要漏水的。這是誰也沒有法子的事,武功再高,難道還管得了水麽?


    這豈不就像整個神水宮一樣?無論表麵有多麽風光,內力卻還是齷齪不堪。


    地道裏十分安靜,除了楚留香等人的腳步聲,就再也沒有別的聲音,更別說是光,這裏簡直黑的像是塊布,誰到了這裏都會如同瞎子。三個女孩都很害怕,隻覺得黑暗中有她們不了解的東西在蠢蠢欲動,似乎要一口吞了她們,所以隻有排成一排,抓住前人的衣角小心前進。


    很少有不怕黑的人,這本就不是什麽值得害羞的事情。


    蘇蓉蓉也很怕黑,所以她決定和楚留香說說話。


    “你是怎麽找到我們的?”蘇蓉蓉問道。


    “跟著另一個女孩子。”


    宋甜兒小聲叫了起來,“好啊,你這個人,已經有了新歡麽?”


    楚留香在黑暗中摸摸鼻子,苦笑道,“這個女孩子怕是絕不會喜歡我的,就算世上隻剩下一個男人,她也絕不會喜歡我。”


    “為什麽?”李紅袖問道。


    “因為她是錦衣衛千戶,而我是個小偷。”


    “難道她是沈百終派來這裏的?”


    “對。”


    “那麽這位姑娘現在在哪裏?她不和我們一起走麽?”


    “她就在前麵等我們。”楚留香道,“隻不過她不會離開神水宮,因為她還有一些事要做。”


    四人走了半個時辰,終於走到了拐角處,而這個拐角也正是陳絕音和楚留香約定的拐角,所以楚留香立刻掏出了一個火折子打算點燃。


    火折子的質量很好,即使被水泡過也亮得起來。


    但是楚留香卻巴不得這火折子是壞的,因為他已看見了一張臉。


    一張在火光下極為清晰可怕的臉。


    這張臉的主人是神水宮的主人。


    水母陰姬拋下手中提著的女人,啪的一下將其扔在了地上。


    “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道,“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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