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江湖和朝堂向來毫無瓜葛。


    江湖人就是江湖人,雖有高手在大內任職,也有高手去了六扇門,但這些豈能動搖江湖的根本?


    要論門派,少林武當和峨眉難道還不夠麽?要論英雄,朝堂裏的官差又豈能比得上江湖上的俠客?


    當朝明太祖建國時,也許曾與不清不楚的江湖人士有過交往,不過隨著明教教主張無忌遠走,就再也沒有什麽牽扯。


    隻是這些都是往事了,新的皇帝在十幾年前繼位後,朝廷和江湖的聯係就越來越緊密。


    因為他手下新建的北鎮撫司。


    更因為新任的錦衣衛指揮使沈百終。


    沈百終是江湖公認的第一高手。


    武功天下第一的人若是錦衣衛,江湖的問題就怎麽也繞不開朝廷了。


    幫派大典時,怎能不給天下第一發請帖?想要在武功上更進一步的人怎能不去挑戰天下第一?你若是犯了罪,也總會想到天下第一的……


    你得想想,想他若是來殺你,該擺出一個怎樣的姿勢才能死得好看一些。


    沈百終領著的錦衣衛人才輩出,隨便拿來一個也是放在江湖上跺跺腳就能嚇死一片人的角色。


    這樣的錦衣衛,什麽都可以管一管的。


    “所以錦衣衛的人要來?”花滿樓笑了,“他們的消息竟真的如此靈通。”


    “這樣的事瞞不住別人的。”陸小鳳歎口氣,拿起酒杯來喝了一口酒,“更何況丹鳳公主為了請我,已在江湖上鬧出很大的動靜來。”


    “可她偏偏還是這麽做了,好像不在乎後果似的。”


    “是,她也許已經不在乎那筆財富的歸屬,隻是無論如何也要洗清恥辱。”


    陸小鳳和花滿樓兩個人坐在酒樓裏,特意選了二樓靠窗的位置,點了一壺酒,靜靜地感受春風的吹拂和花的香氣。


    珠光寶氣閣的霍天青總管已給他們發了請帖,可這兩個人卻一點也不著急。


    當你要等別人的時候,無論有多著急也是沒有用的。你越是著急,人好像就來得越慢。


    所幸他們要等的人馬上就來了。


    酒樓的一層突然安靜下來,就好像一隻正打鳴的公雞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似的,那些醉漢們的吆喝聲,還有說書人的驚堂木聲,都通通消失不見了。


    “我雖看不到東西,但也知道一定是有人來了。”花滿樓笑著說。


    “沒錯。”


    陸小鳳摸摸自己的小胡子,扭回頭去看,卻發現來的人並不是他想的沈百終。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飛魚服的年輕女人,她自然是極美的,她的皮膚很白,頭發烏黑亮麗,眼睛也十分美麗,她把手搭在腰間繡春刀上的樣子,顯得十分英姿颯爽。


    陸小鳳豎起耳朵去聽她的腳步聲,聲音沉穩微弱,她的武功竟也很高,隻可惜臉上的表情著實不好看,似乎有人欠了她幾百萬兩一樣。


    “你就是陸小鳳?”


    她一上來,看也不看別人,徑直走到了陸小鳳旁邊,劈頭蓋臉就問了一句。


    “我就是。”陸小鳳說道,“隻是不知道你是?”


    “我的名字是陳絕音。”


    女人給自己拉了椅子坐下,神色還是冰冷的,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生下來就是這樣。


    “你是指揮使大人的朋友?”


    “我是。”陸小鳳隻有苦笑,他總算明白為什麽這位陳絕音是這樣的態度了。


    陳絕音冷哼一聲,“我看你也不怎麽樣,不知道有什麽出彩的。”


    “可你既然是指揮使大人承認的朋友。”她又繼續說,“那必然有極其出眾的能力。”


    “你也就隻能在指揮使大人不在的時候說一說這樣的話了。”


    陸小鳳還沒來得及回話,就又有一個年輕人從樓梯處走了過來,這句話正是他說的。


    這個年輕人雖也穿著一身飛魚服,但卻一直掛著微笑,看起來和善多了,陸小鳳隻掃他一眼就看出他這一身衣服都是上好的綢緞做成的,腰間的折扇還有腳上的靴子無一不是精品。


    這倒好像是一個富家公子來做錦衣衛了。


    “在下張平野。”年輕人也坐下,“久聞陸小鳳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他隨後也加了一句,“不愧是指揮使大人的朋友。”


    花滿樓忍不住笑了,他發現這兩個年輕人竟是不論怎樣也要誇一誇自家的錦衣衛指揮使的。


    隻是張平野雖誇著陸小鳳,他看陸小鳳的眼神卻與陳絕音一模一樣。


    陸小鳳突然覺得屁股下的椅子好像有釘子冒出來一般,讓他怎麽也坐不下去了,於是一下子站起來,“珠光寶氣閣的閻大老板已經設宴等著我了!我們到底還要不要走?”


    “我知道。”陳絕音冷冷地說,“我們現在就可以和你一起走。”


    “沈百終不來嗎?”陸小鳳問。


    “區區一個滅國的金鵬王朝,也要麻煩指揮使大人?”張平野反問回去。


    陸小鳳卡殼了,“我已經給他去了信……”


    “我知道。”陳絕音狠狠地瞪一眼陸小鳳,“既然是你給大人去的信,不論發生什麽,他都一定會來的,這就是我討厭你的原因。”


    ————————————


    紫禁城。


    京城今日的天氣很好,陽光照進了大殿裏,也照在皇帝的書桌上,那厚厚摞著的奏折看起來竟也可愛了一些。


    小安子——太監總是要起這樣的名字的。


    小安子靠在殿外的柱子上站著,昨晚是他守的夜,再過一會兒,大內總管李全,也是他的師父,就會來接他的班。


    突然有哨聲傳來,空中傳來撲撲棱棱的翅膀拍擊聲,一隻通體雪白的鴿子落在了小安子肩膀上。


    這是北鎮撫司的鴿子,小安子當然認得。


    他輕柔地把鴿子從肩膀上帶下來,取下了綁在鴿子腿上的紙條,然後一抬手讓它飛走。


    北鎮撫司錦衣衛的鴿子怎麽會到這裏來?


    這信該給皇帝還是該送去給沈大人?


    小安子想了一會兒,決定先向皇帝通報一聲,他快步走到門邊,“皇上,奴婢……”


    話音剛落,一隻手就捂住了小安子的嘴,這人不光捂住了他的嘴,還把他拖到了剛剛的那根柱子後麵。


    “你莫非是不要命了!”


    “師父?”小安子驚呼出聲,不過因為李全還捂著他的嘴,他就連驚呼也是很小聲很小聲的。


    “皇上昨晚必定批了一夜的折子,你又為什麽要去叫他?”


    “北鎮撫司的鴿子送來一封信,我想那一定是很要緊的事……”


    “再要緊的事有皇上休息重要嗎?”李全鬆開手,站到小安子麵前,狠狠地瞪著他,“更何況就算有什麽緊急的事,難道還有指揮使解決不了的?”


    小安子搖頭。


    “這就對了!你多學著點,你這樣叫我以後怎麽放心把總管的位置交給你?”


    李全說完這句話,就把手伸了出來,“信呢?”


    小安子把信給他。


    “我一個人進去,你在外麵等著,知道嗎?”


    “是。”


    李全輕輕推門進去,又輕輕把門關上,他的武功也是不弱的,是以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進殿的時候,李全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上方的牌匾。


    惟仁。


    先帝親手寫的這兩個字鐵畫銀鉤,入木三分。


    先帝這樣寫,是希望下一任的皇帝能是個仁君,隻可惜他沒想到,當今的這位皇帝,雖是個明君,卻在惟仁的牌子下麵,做著世間最狠的事。


    大殿裏一片寂靜,皇帝在床上躺著,有時處理朝政到半夜時,他就會直接在這裏睡下。


    離床不遠的地方放了一把椅子,一個穿著黑色飛魚服的男人坐在上麵,抱著一把繡春刀,安靜地看著一步步走過來的李全。


    小安子雖在外麵守了一整夜,但他是絕不會知道的——他絕不會知道錦衣衛指揮使在殿內守著皇帝,也坐了一整夜。


    看見沈百終,李全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他一直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看,他把那張紙條從袖口中抽出,遞給了沈百終。


    百終,北鎮撫司的鴿子送來的。


    李全無聲地比著口型,他自然知道沈百終看得懂。


    “我已經醒了,有什麽就也念給我聽聽吧。”


    皇帝掀開明黃色的被子,抬手拒絕李全要過來服侍自己的意圖,從架子上拿起衣服,給自己套上,又開始穿靴。


    “你是何時來的?”


    他雖沒有說名字,但李全和沈百終都知道他在問誰。


    “昨天夜裏。”


    “我記得我曾說過,叫你不要再給我守夜,任務結束了,你竟是不會自己回去睡的嗎?”


    沈百終不說話,安靜地看著皇帝。


    沒過幾秒,皇帝就一如既往地敗下陣來,無奈地歎口氣,“先說說信吧。”


    “是陸小鳳寄來的,關於金鵬王朝的事情。”


    “他叫你去幫忙?”皇帝的眼神暗了暗。


    李全連忙低下頭去。


    “是。”


    “你想去麽?”


    “想。”


    “那你還等什麽?”皇帝笑了,“去找一匹上好的馬,再去我的內庫拿些銀票,你就出發吧。”


    “去吧,等你回來,約莫也就到清明了,我給你留些青團。”


    清明這樣重大的節日,關於祭祖皇帝竟是隻字不提,隻說要給沈百終留些青團吃。


    “好。”


    沈百終點頭,把繡春刀提在手裏,然後就要往外走。


    隻是剛邁出去幾步,他就折了回來,把自己坐了一整夜的那張椅子搬到桌子旁邊,才又出去。


    皇帝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笑了,“他總是這麽認真的。”


    李全點頭稱是。


    “朕雖想他就一輩子都呆在朕身邊。”沈百終走後,皇帝終於換回了該有的自稱,“可這紫禁城還是太冰冷了。”


    “他活的又那樣認真,朕雖是皇帝,竟也給不了他太多。”


    “朕想他平安喜樂,朕又想他萬事順遂,隻願那些個什麽陸小鳳、楚留香能讓他開心些吧。”


    李全在心裏歎口氣,他終歸是看著這兩個人長大的,於是決定逾越幾句話,“百終他雖有江湖上的朋友,可究竟是把皇上您看得最重的。”


    “朕知道。”


    皇帝推開窗戶,用叉幹支住,讓窗外的春風能吹進南書房來。


    “折子呢,去拿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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