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殺手坐在審訊室裏,一掃街頭槍戰時的瘋狂和猙獰,變得異常平靜冷淡。


    “他什麽也不說。”


    “那是當然了。”


    希爾德透過單麵玻璃望著裏麵的人,他很清楚職業殺手遇到這樣的情況會如何處理。通常來說,由於職業殺手暗殺的對象之間並沒有任何關聯,除非在幹活時做得不夠好,留下太多證據被追訴,否則以往的殺人案不會因為一次偶然被抓就歸咎到他們頭上。


    說起來,監獄對職業殺手也並不是什麽難捱的地方,反而是對某些秘密說得太多,出獄後的生涯會變得異常艱難。


    “把他交給法庭審判吧,在街上對警察開槍是最愚蠢的事,他堅持說是自己一個人的主意,就讓他承擔。”奧斯卡拍了拍希爾德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出去。


    兩人來到走廊上時,諾曼阿爾伯特迎麵走來。不知道遇到了什麽惱火的事,諾曼橫衝直撞地和奧斯卡撞個正著,手裏的文件全撒在地上。


    “嘿,諾曼,今天的造型很硬派。”奧斯卡敷衍了事地伸手打招呼。


    他的死對頭——那個身材已經走樣的工作狂,連頭頂的頭發都開始日漸稀疏,嗓音卻還是那麽響亮,脾氣也越來越暴躁。


    “奧斯卡,聽說你在馬路上被人掃射了?是哪個有眼光的殺手盯上你?殺你這樣的雜碎能有多少酬金?”


    奧斯卡習以為常,隻是對尾隨而來的希爾德說:“這是諾曼阿爾伯特,別害怕,他就是喜歡罵人。”


    “我覺得阿爾伯特警官很親切。”希爾德說著彎腰去撿地上的文件。


    諾曼立刻瞪了他一眼,親切這個詞嚴重冒犯了他。但希爾德並非調侃,諾曼的暴躁真的讓他倍感親切。


    “你說什麽?你他媽又是誰?”


    “我叫卡洛斯希爾德,我是……”


    “哦,你就是那個冒充警察的殺手,這混蛋還是把你弄出來了。”諾曼用嫌棄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對奧斯卡說,“沒能力破案就把還在坐牢的罪犯拉出來幫忙,怎麽會有你這樣沒用的警察。”


    他說話真難聽,可奧斯卡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問:“潘克還沒有回來嗎?”


    “你找他幹什麽?”


    “他最近在查什麽案子?”


    “他查什麽案子和你無關。”


    “我剛才看到他在酒吧街的調查好像不太順利。”


    “那些混蛋一直跟他作對,似乎想讓他在這一行裏幹不下去。”


    “你到現在還沒查出是誰殺了他老婆。”


    這句話簡直像點燃炸藥桶一樣,諾曼的臉漲得通紅,呼呼喘著粗氣,可就在希爾德以為他要打人的時候,他卻出人意料地冷靜下來。


    “你到底想幹什麽?奧斯卡,隻是閑得無聊來惹毛我?”


    “潘克好像遇到了大麻煩。”


    諾曼和奧斯卡一直是競爭對手,互相攀比著往警察局長的位置爬,但他們都知道對方不是對那個位置感興趣,隻是心無旁騖地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不知不覺就把其他人都甩在了身後。甚至,有一陣子他們一致認為應該把局長的寶座交給克雷爾,他光彩照人又得人心,是身居高位的最佳人選。


    “你知道有人在警局門口朝他開槍嗎?”


    “什麽時候?”


    “不是以前那種戴著卡通麵具打碎車窗玻璃、割破輪胎的惡作劇,我有可靠消息證實這件事和職業殺手有關。”


    “你的可靠消息是哪來的?”


    “我有自己的線人,反正非常可靠。”


    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奧斯卡不想讓更多人知道克雷爾和職業殺手中介人有聯係,在他的內心深處仍然希望這隻是艾倫的猜測。


    希爾德已經撿起地上的文件,正想整理好還給諾曼時看到了一些內容。


    他遞出去的手又收回,認真地翻看起來。


    諾曼一把奪過文件,粗暴地問:“誰讓你隨便看的?”


    “抱歉。”希爾德立刻道歉,但他的問題也同樣直截了當,“這是胡安弗森的檔案,阿爾伯特警官,你在調查古柯堿走私案嗎?”


    “胡安弗森,這個名字為什麽有點耳熟?”奧斯卡想了一會兒說,“哦,是那個弗森家族的混蛋。他們可以算是為數不多苟延殘喘存活下來的古老家族之一了吧,可笑的是到現在還在靠那些累積了快一百年的犯罪經驗幹壞事。”


    有頭腦的大家族早已經轉而開始正經的商業活動,至少表麵上是這樣,但弗森家族卻依然用他們“引以為傲”的家族傳統在這個國家乃至全世界的古柯堿生意中登峰造極,簡直成了行業標杆。


    “不是我的案子,我隻是幫忙把和弗森家族有關的案件存檔整理出來。”


    “是不是潘克在調查?我聽說有個女孩嗑藥過量死了,現在街頭巷尾流通的毒品幾乎都來自弗森家的走私線。”


    警方對弗森家族的調查不是一朝一夕,雙方早已達成了常態化的默契,沒有哪一方能徹底獲得勝利,也沒有哪一方輸得一敗塗地。隻是現在,這個酒吧女孩意外死亡的案子讓警方搜查的重點又重新回到了源頭上。


    諾曼斜了斜腦袋,看著希爾德問:“你知道胡安弗森的古柯堿走私案?”


    “知道一點。”


    奧斯卡攔住希爾德,把手伸給他的死對頭說:“先給我看案件存檔,不然別想在我搭檔這裏打聽消息。”


    諾曼不屑地冷笑起來。


    “弗森家族是競爭對手。”希爾德說,“鄧肯家族還存在的時候,他們是唯一能和羅德尼一爭高下的黑道家族。其他勢力要不是已經徹底洗白,要不就早已退出了販賣古柯堿的生意,所以弗森家族在這一行爬到了無人能及的頂峰。”


    諾曼對奧斯卡說:“你的搭檔比你謙遜隨和多了,你應該學學他。”


    “是嗎?我第一次聽你誇獎別人。”


    希爾德問:“我能看看那些照片嗎?”


    他指的是用回形針別在一角的幾張照片,諾曼大方地把整個文件夾都遞過去。


    “要是看出什麽線索就告訴我,胡安弗森這家夥非常狡猾,自從繼承了家族事業之後幾乎沒有被抓到過什麽明顯的犯罪證據。”


    幾張照片記錄的都是同一個人,大約三十多歲的男子,目光銳利陰鷙,留著整齊的髭須,臉部輪廓清晰分明卻並不英俊,隻給人一種殘酷刻板的印象。照片上的胡安弗森目光正對著鏡頭,眼神流露出一絲玩味的嘲弄。


    奧斯卡說:“他肯定知道警方在調查他,也知道警察抓不到他的把柄,所以才這麽有恃無恐。”


    “這是潘克和唐恩一起跟蹤胡安弗森時拍到的照片,當時他老婆還沒出事,這張照片很重要,拍到了弗森家族的另一個成員。”諾曼指著畫麵中離胡安很遠的行人說,“這家夥涉嫌暗殺一名緝毒警官,他也是胡安的保鏢。”


    “斯特雷奇街不是弗森家族的勢力範圍。”希爾德問,“潘克警官後來追查到他去幹什麽嗎?”


    “不知道,你也想不通這個惡貫滿盈的家夥為什麽會這麽大搖大擺地走在敵人的地盤上對吧?”


    “他能大搖大擺的原因至少一半是因為有個殺人如麻的保鏢在附近保護他。”


    這些殺手和保鏢有的甚至曾在精銳部隊服過役,受過專業訓練——真正的保鏢絕不是黑衣墨鏡站在車邊開門的大塊頭,很可能隻是毫不起眼的路人,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麵藏著裝滿子彈的微型衝鋒槍,隨時可以掃射整條街的人。如果不是非常明顯的利益衝突,即使是敵對的家族勢力也不會僅僅因為對方走進某條街閑逛就大開殺戒。


    “那天胡安隻在街上停留片刻,接了個簡短的電話之後就回去了。唐恩認為他本來是要和什麽人見麵密談,但是對方中途取消了約會。”


    “阿爾伯特警官,我能把這些照片拿回去看看嗎?下班前就還給你。”


    “一小時,看完送到我辦公室來。”諾曼居然平心靜氣地對希爾德說話。


    “好的。”


    “你以前在哪個警局?”


    “第四分局。”


    “哦,我有個朋友也在第四分局,奧斯卡這混蛋沒給你搞個新同事派對嗎?”


    “……沒那個必要。”希爾德吞下了後半句話,他並不是新同事。


    “這家夥好像很喜歡你。”諾曼走了之後,奧斯卡感慨地說。


    “阿爾伯特警官隻是關心案子。”


    “照片有什麽問題嗎?”奧斯卡從文件夾裏挑出剛才那張胡安弗森的照片看了一會兒。


    “我覺得有點奇怪,這些照片拍得都很清晰,顯然不是匆忙之中拍下的。但是,同一個地點的其他照片胡安都在中間,隻有這一張,差點他就在鏡頭之外了。”


    奧斯卡很快找到了重點:“你是說拍照片的人為了避開鏡頭中的某些東西,故意偏移了角度。照片是潘克拍的,他想回避了什麽?”


    “潘克警官有必須拍下這張照片的理由,阿爾伯特警官說是因為拍到那個涉嫌謀殺警察的保鏢,那家夥顯然很注意自己的行跡,而且很快就要轉進小巷。”希爾德把目光掃向照片邊緣。


    陰天暗淡的光線照射著馬路對麵的公寓,每一扇窗戶都緊閉著,除了恰巧回頭注視鏡頭的胡安和警覺陰沉的保鏢之外,隻有畫麵最左側的半個窗口露出一小片不起眼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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