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聞鏡帶她回了極寒門,沒有立即催促她畫畫。


    薑糖回到廂房,在床上躺了一天,兩個隨身婢女守在床邊為她燃香,若無若無的清香浮動,熏得人睡意朦朧。


    從白日睡到黑夜,又從黑夜睡到白日。


    半夢半醒時,她聽到了婢女們的開門聲,揉了揉眼睛,婢女的談話聲鑽進了她的耳裏。


    “姑娘在睡覺,您請回吧。”


    而後,一個略帶稚氣的聲音不帶波瀾地回:“讓我進去陪她。”


    婢女們互相對視,臉上猶豫不決,大抵是害怕薑糖得罪,對他無聲搖了搖頭。


    “讓他進來。”


    正要關門時,屋子裏傳來薑糖的聲音。


    婢女們頓了下,有些詫異,隨即大開門,待聞鏡進來後,馬上把門關上,屋子裏熱騰騰的空氣,不曾漏掉一星半點。


    薑糖披著外衣,坐在高床上,小腳晃悠晃悠,隨手拿起小桌上的桃子哢嚓哢嚓啃了起來,邊啃邊道:“若靈清墨你們出去吧,讓我和他一個人就行。”


    若靈清墨道了聲是,款款退下。


    聞鏡走近後,她猝不及防地把桃子塞進了他的嘴裏,拍了拍床,大方道:“來,坐。”


    “這一整日,你都未出門?”他順勢坐下,咬了一口桃子,嫌棄得蹙眉。


    “別吐。”薑糖立馬捂住他的嘴巴,用充滿氣勢的眼神看他,似乎在威脅,你敢!?


    以前從未有人威脅他。


    現在薑糖在他頭頂上無法無天,他也沒半點生氣的預兆,還笑彎了一雙眼,咀嚼了幾下吞下桃肉。


    薑糖這才滿意地收回手。


    愉悅的心情持續了不到三秒,然後聽他說:“我帶你去青石洞府,該作畫了。”


    薑糖僵硬:“你還要專門帶我去洞府畫??”


    聞鏡滿臉貼心:“我擔心有人打攪,影響你的水平。”


    “你不要對我期待太大,”薑糖給他打了個預防針,“我是半瓶水的質量,萬一翻車了可別怪我。”


    聞鏡摸著她的腦袋:“沒事,翻車了再畫。”


    薑糖:“……”這是上了賊船,下不來了!


    青石洞府的桃林開得正豔。


    吹來一陣風,粉色花瓣簌簌落下,仿若花雨。


    跟現實裏見的,一模一樣。


    “所以,這是真實還是虛假的洞府?”


    薑糖被他抱著飛上來,捋了捋吹亂的發絲,抬起一張白皙的笑臉,好奇問。


    聞鏡牽著她的手,走過去,不忘回眸道:“洞府可以轉移,不論我去了哪裏,隻要召喚便能帶到身邊。”


    薑糖攬著他的脖頸,感歎了句,這不是居家旅行必備的空間嗎?


    桃樹林下,已置放了一張桌椅,桌上擺著青玉做的筆筒水丞圓洗,以及一套筆墨紙硯。


    薑糖低頭翻看,隨後搖頭道:“我不會水墨畫,隻會素描。”


    聞鏡:“需要什麽?”


    他似乎要飛下去,腳步微動。


    “不用麻煩,就地做一隻炭條吧。”


    薑糖喊住他,掐了一支盛開著花瓣的桃樹枝,“用高溫燒成木炭,越高的溫度越好。”


    聞鏡手心攥出一團青色火焰,剛觸碰到樹枝,不到須臾,立即燃成了黑色木炭。


    經過精細的削切,薑糖做出了一隻炭條,在宣紙上描了幾筆,覺得不滿意,又削了一點,到了差不多與炭筆相似的粗細程度,才停下來。


    聞鏡懶洋洋支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她動作。


    燦爛的陽光下,他的黑色瞳孔倒映著那一抹水嫩的綠衣身影,唇角隱隱上翹,專注得仿佛世界上隻存在她一人。


    薑糖舉起成果,對上他的視線,小臉滿滿寫著求誇獎。


    聞鏡揪了下她隱約冒出汗珠的鼻尖,“糖糖真厲害。”


    她微揚起頭,挺直了背脊,豪氣萬丈地甩了下筆,“開始畫了,你做個姿勢。”


    “就這個。”聞鏡撐下巴的動作保持不變。


    她一邊提醒,一邊落筆:“別動哦。”


    午後陽光慵懶,他微斜著頭,爍金的光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光弧,長發如瀑,偶有幾朵花瓣飄落於他的發頂,溫柔地化解了眸子裏常常鬱結的戾氣,像是從哪個仙境下來的謫仙。


    刷刷刷,安靜的洞府,唯有紙筆相互摩擦的聲響,以及刻意放輕的呼吸聲。


    她把頭發上的花瓣一同畫了進去,一個半時辰後,素描人像完工。


    哢噠放下筆。


    她注視著他猶如石雕般的身軀,這才慢半拍地吃驚道:“你還真的一點都沒動過。”


    “你不讓我動,我便不動。”


    他低低笑了聲,正要放下手。


    薑糖立即製止:“別動。”


    她緩緩伸出右手,替他摘下了粉色的花瓣,然後狡黠地笑了笑,在他跟著笑的同時,一把將花瓣插在了他的鬢發間。


    繼續大聲誇獎:“桃花襯你容顏,太好看了!”


    他嘴角的笑容凝滯,不用照鏡子,也能想象得出他的樣子。


    一個男人,插著一朵桃花……


    他不忍直視地抽了下嘴角,然後迅速把花取下來,還狠狠踩在腳下撚了撚。


    薑糖:“?”


    她失望地說:“你幹嘛呢,多漂亮的花,你不喜歡?”


    聞鏡委婉提醒她:“桃花和我不搭,我不喜這些花裏胡哨的裝飾。”


    薑糖:“你現在是小孩子,而且這裏也沒其他人。”


    似乎想到了什麽正當的理由,她理直氣壯道:“你以前還假扮過女人,怎麽又嫌棄戴花了。”


    聞鏡:“我扮女人時,也沒戴過花,別過發簪。”


    一直以來,不論是什麽身份,都是用一根簡單的黑色發帶,高高綁起發尾。


    這時候,薑糖裝作沒聽見,肯定道:“我見過你別發簪了,你別想框我。”


    聞鏡:“?”


    薑糖睜大了眼睛,憋著笑,擺出一副正正經經的模樣,和他對望了片刻。


    他覺察到她是故意的,氣得揪了下她的臉頰。


    薑糖哎哎了兩聲。


    他頓了下,她知道自己又騙成功了,眼角微微彎起,豈料沒多久,他又換成了左臉頰捏,捏完了,兩邊各輪換一遍。


    好像兩塊地方都要“照顧”到。


    薑糖:“……”


    懲罰完畢,聞鏡又催她畫了一幅畫。


    總共花了三個時辰,完成了兩幅畫。


    落下最後一筆,薑糖甩了甩右手,委屈巴巴地趴在桌子上抗議:“我快累死了,你這是剝削我的勞動力!”


    雖然中間斷斷續續休息過很長時間,還啃了兩顆桃林裏的果子,但這並不妨礙她撒嬌賣慘。


    聞鏡垂著頭,執起她的手,幾縷側發灑在她的手背上,微微癢意。


    她縮了縮手,他不肯放,替她拂去發絲,然後幫她捏手骨。


    酸澀的感覺逐漸褪去。


    她眯了眯眼睛,腦袋靠在手臂內側,漸漸闔上眼睛,睡過去了。


    醒來時,已是翌日清晨。


    聞鏡不知去向。


    她披頭散發地下了玉床,也沒紮發髻,光著腳丫在桃林裏亂竄,驚起幾隻白色的小鳥胡亂飛向四處。


    風輕日暖,這樣好的天氣,穿梭在陣陣芳香之中,心情像是這一樹的花,一簇簇綻放,迎風微動,輕悠悠,薄薄的雲一般的歡喜。


    桃花綻放時,還未生果,但桃樹下已經結了好幾叢酸酸甜甜的覆盆子。


    她摘了一堆,懶得用儲物袋,隨手撩起衣擺,貪心地裝滿了紅色小果子,疊得高高的,等再也裝不下了,才放棄。


    一邊吃,一邊往回走。


    遠遠地看見,聞鏡已經回來,坐在木椅上。


    她小跑加速,劇烈的身體晃動下,衣擺的果子竟一顆未掉落。


    將果子倒在桌麵上,她又隔著寬大的桌子,給他嘴裏塞了一顆。


    他嚐了嚐:“這個還不錯。”


    她兩眼頓時放光,這可是挑剔的人的嘴巴裏,唯一一次說不錯的食物。


    像是按了不得了的按鈕,薑糖飛快地往他嘴裏塞,恨不得把有一盆多的果子全塞進他的肚子。


    “夠了。”聞鏡吃了幾顆,承受不了她的熱情,忽的站起身。


    薑糖的手心多了兩個奇怪的玩具。


    聞鏡說:“這是我從凡界買來的東西,小鳩車和六角風車。”


    小鳩車是一隻鳥的形狀,鳥身兩側裝了兩個小輪子,可以係著繩子,放到地上拉著玩。


    六角風車是那種常見的,迎風轉動的花瓣形風車。


    都是小孩子才玩的玩具。


    薑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玩具:“送給我的?”


    聞鏡頷首。


    她突然意識到,他似乎真把自己當成小孩了,委婉地說:“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你不喜歡?”他微微蹙眉。


    薑糖繼續道:“雖然長得是個小孩樣,可我很成熟很穩重。”


    聞鏡重複地反問:“成熟?穩重?”


    眼前的人,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珠,水洗過一樣的清澈靈動,鮮嫩的綠衣像一束柳枝般綴著露珠。


    看上去就像個單純的小姑娘。


    對於兩個完全不搭的詞匯,她無比自信地點頭承認。


    他笑了笑,伸手要取回來:“既然成熟穩重的人不喜歡,我便燒毀了罷。”


    薑糖默默地往後退,將玩具藏在背後。


    “既然是你送我的禮物,我怎麽能隨意辜負你的好意。”


    一副警惕他搶奪的模樣。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眼睛上,兩根手指抵住唇,噗地笑出聲,越來越大聲,整座桃林都是他的笑聲。


    她喜歡,但顧忌著自己的年齡,偏偏說是看在他的麵子上。


    真是個別扭的性子。


    聞鏡了悟,故意道:“好,既然你更喜歡玩具,大概不喜歡這種簪子?”


    他買了兩種是完全不同風格的禮物。


    薑糖抬頭,他的手心多出了一隻水藍色的蝶簪,栩栩如生的蝴蝶似要從掌間振翅飛走。


    陽光下,反射耀眼奪目的光彩,如盛了流動的海水,緩緩流淌進蝶身裏。


    她看得出了神。


    他勾唇,打算放進儲物袋,刻意放慢了速度。


    美麗的蝶簪即將飛走,她急了。


    “都是成年人了,當然是兩個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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