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糖的話一經說出,空氣陡生寒意,分明是溫暖如春日的氣候,卻令人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她小心翼翼地偷覷了一眼,容景低垂著眼睫,麵上看不出喜怒,手指壓住側邊的樹幹,大約是用了力,一個小圈往下凹陷,竟將堅實的樹身戳出洞來。


    他的手指微動。


    薑糖一個激靈,無故覺得下一刻就要戳到自己的身上,動作飛快地往外挪遠了兩分。


    他抬起臉來,聲音陰沉得滴水。


    “後宮之地險象叢生,你這嘴巴竟然還能活到現在,真是稀奇。”


    他上下打量了她,簡單地紮了兩個發髻,眼珠又大又圓,靈動地眨眼時,仿若映在雪麵上熠熠發光。


    模樣倒是生得好,隻是這性子估摸活不了多久。


    薑糖任他打量,故作輕鬆道:“我隻說給你聽,你別告訴其他人。”


    他救過她,從來不和那些女人結交,所以她才放心說出口,將他當做說悄悄話的朋友。


    信任你這幾個字就差寫在臉上了。


    可能是天氣好,他長久地盯著她,從小小的黑瞳裏看到了自己冷淡的眉眼,心底裏的殺意倏忽散去了不少,但依然沒什麽好臉色,眸中寒涼如水,輕瞥了她一眼後,忽然跳下樹,揚長而去。


    薑糖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離去,竟然就這麽把她丟在一棵高峭的綠樹上。


    她抿緊了唇,有些委屈還有些不解,抱著樹幹坐了一會兒後,做了一些心理準備,費了好大勁才安全地爬下去。


    ……


    天氣越來越熱,融化的血水幹涸成漬,大塊大塊的紅平鋪在地麵上,看著有些滲人。


    極寒門弟子正麵臨嚴峻的缺水問題,向那些修煉控水術的水修們求助,卻得到一個荒謬的答複。


    “控水術失靈了!不論我如何調取靈力,都無法使出來!”


    此話一出,局麵混亂,甚至還牽連了清心殿的女人。


    平日的水源是由雜役弟子送來的,這會兒斷了水,她們也都心慌意亂沒了主意,想去找尊主,思及近日發生的種種,誰也不肯去做那個出頭鳥。


    為了穩住弟子們焦躁不安的情緒,執事和各大長老隻好硬著頭皮去天鶴殿請求尊主。


    寬闊的殿門口跪了一大批人。


    位高權重的長老一改在弟子們麵前的孤高冷傲,對著巍然高大的四扇殿門跪拜,高聲請求見尊主一麵。


    此伏彼起的呼喚聲一波又一波傳來,穿透厚重的大門直達前殿。


    聞鏡不久前剛從清心殿回來,此時倚在高座上,支起一條腿,舉止毫不拘束,動作極為隨性。


    他懶洋洋地聽了一會兒,口中吐出一個字:“吵。”


    係統早就聽慣了這詞,對此不發表任何言論。


    宿主就這德行,別人多說幾句話都嫌吵,上次播報聲被強行關閉的情景仍然曆曆在目。


    它真的是世界上活得最憋屈的係統了。


    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一些不愉快的糾紛。


    它為殿外的修士們默哀。


    果然,一陣狂風驟起,直衝殿外,途中掀起垂落的十二紅簾,刮過坐落兩旁的長明燈,砰地一聲,緊閉的大門撞開,突如其來的大風帶著弑殺之意將所有人卷在空中,狠狠向側邊的懸崖丟去。


    長老們活了近千年,並非那些修為大多低下的清心殿女人,即使從懸崖跌落,也能穩住身形,落地的一刹那調動洶湧的靈力和這暴風對抗,竭力使自己安全下落。


    待所有人安全落在崖底,他們調整完急促的氣息,重重歎出一口氣。


    唐鴻神色凝重,率先開口:“尊主一向行為怪癖,我們必須另外想辦法。”


    各位長老麵麵相覷,其中主意多,輩分最高的唐樂沉聲道:


    “山外有湖,由弟子們自行存取水源。”


    山外仍屬於修真界,湖泊、溪流應有盡有,弟子們出山後可以用儲物袋或者儲物戒指儲存大量水。


    那些弟子們聽令後,依次出發,一批接著一批。


    聽聞此事後,係統急得跳腳,情不自禁地拔高聲音道:“讓他們這麽來去自如,豈不是白折騰了!”


    “你怕什麽?”聞鏡不以為然,“斷了他們的去路便是。”


    係統遲疑道:“你是要殺人恐嚇他們嗎?”


    “近來我心情甚好,沒這個打算。”聞鏡勾起嘴角。


    係統的屏幕抖了兩下,艱難地想:宿主,你笑起來的模樣完全不像心情好,倒是一副要大開殺戒的表情。


    猶豫了兩下,它明哲保身地閉上嘴巴,選擇沉默。


    “商城中不是有一個稱之為‘廣隱罩’的玩意?”


    聞鏡輕點兩下屏幕,幽藍的熒幕上顯出廣隱罩的式樣和價格。


    正好需要兩萬惡意值。


    他隨手一指:“就用這個。”


    係統痛心疾首,這個敗家子,本來就十二多萬惡意值,秘境花去十萬,再用兩萬就變成窮光蛋了!!


    見圓臉露出大哭的表情,聞鏡有些好笑:“怎麽?”


    係統吞吞吐吐:“宿主你應該會一種叫做結界的術法吧?”


    從小與他綁定,這麽多年雖還沒看透過此人的想法,但對術法比較了解。


    聞鏡修複靈根後,學會了所有術法,攻擊型的有禦劍術、召風術、控火術……


    輔助型的還有治愈術、煉丹術、除塵術等等


    聞鏡簡單地嗯了一聲,滿不在乎道:“自然會。”


    他明明會用結界,為什麽要浪費惡意值兌換廣隱罩!


    係統用一種委婉的語氣說:“用結界更好吧,畢竟惡意值不多,我們要節儉一點……”


    似乎覺得荒謬,聞鏡嗤笑一聲:“節儉?你認為後續我收不了惡意值?”


    係統忙搖頭:“不不。宿主,我隻是建議用結界。”


    聞鏡:“不想用。”


    係統:!!


    它在內心罵罵咧咧地喊了幾句敗家子,見他依舊是那副油鹽不進、任性妄為的姿態,隻好一邊流淚,一邊自動采購廣隱罩。


    一經按下,刹那間銀光大閃,亮如白晝。


    聞鏡不喜燈火,入夜後長明燈時常當做擺設,放置在前殿內。


    厚重的殿門將冷月投下的光芒擋在門外,原本天鶴殿內黑漆漆的,頗為陰森可怖,待廣隱罩顯現出來,它身上散發的光驟然間驅散了整座大殿的陰影。


    一個如手掌握拳大小的灰色圓球從屏幕鑽出滾落至他的手心,聞鏡麵無表情地望了一眼,厭惡道:“太亮。”


    你毛病怎麽那麽多啊!


    係統在心裏瘋狂吐槽,臉上絲毫不露,甚至笑眯眯答道:“使用後就是透明的,能夠任意拉扯到無數倍,足以覆蓋整個蒼嶺山脈,隔絕極寒門弟子和山外接觸。”


    聞鏡:“哦。”


    往空中一拋,灰色圓球迅速擴張,從四麵八方各個方向推進,一直伸展到遠方蒼嶺山脈的邊緣才停住。


    顏色隨之越變越淡,正好像個透明罩子包裹住整座山脈。


    朝空中望去,罩子顯出淡淡的灰色。


    聞鏡的臉龐重新陷入於前殿的黑暗中。


    這時,係統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疑問:“你怎麽知道如何使用?”


    它不是還沒說出來嘛?


    聞鏡看著它就像在看一個蠢貨:“物品欄。”


    啊對了,上麵有物品介紹,係統微笑起來,它肯定是被聞鏡氣傻了。


    真是害係統不淺!


    ……


    最先發現這奇怪的罩子是閔君仁。


    他從四象宮駕鶴而來,飛行途中在蒼嶺山脈的邊緣碰到阻礙,不管是使用術法還是簡單粗暴的衝擊都無法進入至極寒門的境內。


    思索了片刻後,他開啟禦水鈴,語氣頗為急切。


    “極寒門怎麽回事?什麽時候有了一個阻擋進入的結界!?”


    對麵的人沉默了半晌後,不緊不慢地反問:“什麽結界?”


    聲音極為清冷,好似千年寒冰。


    閔君仁將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複述,清冷女聲不以為意道:“隻是不能進出,不是什麽大事。”


    他冷靜下來:“我無法再進入,幸虧還有您。請您盡快查出霜潭以及聞星劍死亡的秘密,得以昭告天下。”


    隻要暴露出聞鏡曾經滅門的真相,把他從尊主的位置上拽下來。


    即使他是大乘鏡真君又如何!


    閔君仁相信憑借沐陽真人,以及全修真門派數萬人的反對異議,聞鏡遲早身敗名裂!


    靈脈唾手可得!


    一番思緒輪番閃現時,


    清冷女聲回應:“我自有主張。”


    沒得到確切的答複,閔君仁溫和的語氣中透出不安:“這結界來得蹊蹺,我怕事有反常必為妖。”


    “你不信我?”女聲冷笑。


    閔君仁不敢得罪:“並非如此。您是大乘境修士,豈是我那不堪大用的徒兒相比較的。”


    為了安撫,帶了絲恭敬,他誇道:“聞鏡那小兒的本領,在您麵前都要略遜一籌。”


    女聲不吃這一套,不再說話。


    閔君仁斟酌著繼續開口:“您說的主張可否透露一二?”


    她淡淡道:“我暫且利用了一個叫越水瑤的女子,為我在前方衝鋒陷陣。使用一次變幻術,借著玉音筆,推動她接近聞鏡。”


    閔君仁對變幻術略知一二,此術屬輔助類,可模仿人的容貌和聲音。


    雖然她未詳細解釋,但他能猜到一二,於是放下心來,恭敬地問候了幾句便關閉禦水鈴。


    天色漸明,籠罩在黑暗中的蒼嶺山漸漸顯出輪廓,高空之上一個淡灰色的圓弧將整個極寒門包裹其中。


    清晨修煉的弟子們相繼從房間內出來,卻無一人察覺到天際的異樣。


    兩位負責今日取水的弟子遭遇了和閔君仁相似的情況,禦劍飛行時衝撞到了莫名的障礙,紛紛從半空墜落,多多少少受了點輕傷。


    “師兄,這是什麽情況?”


    年輕稍小的弟子動作靈活,迅速從地上起身,整個身子貼著牆體,模樣頗為滑稽。


    稍年長的師兄麵色冷峻,眉眼微蹙:“我們從其他方位出去。”


    隨即,兩人嚐試繞著長達七千多裏,寬約五千多裏的蒼嶺山脈,花費了大半日時間,沿著這堵牆體禦劍飛行,一路從清晨的熹光飛至夕陽的晚霞,終於披著一身的嫣紅又回到了原點。


    他們麵麵相覷,神色皆是難以置信。


    趁夜未深,師兄弟二人將這消息告訴熟悉的修士,又稟告給上麵的長老。


    長老想壓下這一聳人聽聞之事,但已為時已晚。


    弟子們交頭接耳,快速擴散,把這事傳得人盡皆知。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全門派縈繞著一種讓人膽戰心驚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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