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被眾人的眼神嚇得連連後退,無奈身上穿戴太過繁重,還沒挪開兩步,花廳內的眾人已經把她團團圍住。


    “你們這是要幹什麽?”秦氏大驚失色。


    不過她預想中可怕的情形並沒有發生,一眾婦人把她圍住之後,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烏泱泱地全給她跪下了。


    “老夫人可憐可憐我們吧!”


    “魯國公府財大氣粗,還請老夫人救救我們!”


    從前為何窮苦的傷兵都隻找英國公府求接濟,是她們的家人全部都在武青意或者武重手下效命?那自然不是,隻是從前武青意惡鬼將軍的名頭更響。


    名頭響亮是把雙刃劍,百姓更畏懼敬重他,但若是出了什麽事兒,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


    現在不同了,魯國公府在京中炙手可熱,再加上馮源成名比武青意早,退下去的傷兵自然也是知道他的。


    這倒是更好了——這些人本是就更畏懼武青意這惡鬼將軍的,如今有一家比他家還財大氣粗、也是在軍中的頭馬人物,而且沒那麽嚇人的,不是更便宜行事?


    來的這些婦人自然就是傷兵的家人,至於為什麽她們一起來的,說來也是“巧合”。


    她們大多不是京城人士,從外頭趕過來的,到了京城找了最便宜的客棧投宿,那小二給他們出的主意,說高門大戶難得見一次百姓,人多一些,也好有個依仗。


    她們本有些畏懼的,有人幫著出了主意,人多勢眾狀了膽,自然也就有了底氣。


    秦氏被七嘴八舌的哭訴聲吵得一個頭兩個大,她擺手道:“都起來起來,好端端的跪我做什麽?”


    婦人們自然不動,隻是各自哭訴自己家中的艱辛。


    秦氏也不是傻子,聽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都是來求救濟,說難聽點就是打秋風的!


    “你們尋到我們府上作甚?”秦氏嗬斥道,“不該去尋英國公府嗎?”


    英國公府救濟傷兵的事兒不是秘密,京城不少人家都知道。


    私下裏秦氏沒笑話他家傻,卻沒想到怎麽這些人求到自家來了!


    “老夫人這話說的,現在誰不知道您家才是京城第一勳貴人家?”


    “是啊,聽說老夫人連幾千兩銀子都看做不值一提的小錢。”


    “民婦從前對外頭的傳聞是不怎麽相信的,今日一見,才知道您家是這般富貴。”


    眾人越說越激動,眼珠子都跟黏在秦氏——身上的金銀珠寶一般。


    “我們家……我們家……”秦氏嘴唇翕動,想說自家沒錢。


    可這話說出去不止旁人不信,連秦氏自己都不相信。而且這話一說,不是等於自己打自己的臉了?


    秦氏閉了閉眼,索性準備來個裝暈。


    正在這個時候,一道輕柔的女聲在廳內響起——


    “諸位夫人,聽我一言,大家各自寬坐坐,有話慢慢說可好?”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自帶一股安定人心的氣勢。


    眾人安靜下來,秦氏循聲望去,看到了站在花廳門口的陳氏。


    “你來做什麽?”自覺失了顏麵的秦氏越發沒好氣。


    陳氏不以為意地柔柔一笑,上前攙住秦氏一條胳膊,解釋道:“聽聞來了好些客人,兒媳怕婆母招待不過來,所以特地來幫忙。”


    秦氏哂笑,正要說我都處理不來的事情,你還能做好?


    顧忌到好些個外人在,她總算把話咽回了肚子裏,給陳氏留了些臉麵。


    後頭陳氏扶著秦氏在主位上坐下,然後讓一眾婦人依次上前來說話。


    有了人組織後,花廳內總算是恢複了一些秩序,沒有再出現之前幾十人一起開口的嘈雜情況。


    這些婦人能從外地特地趕來,自然是真的境況困難,她們說起家中的艱難,說到動情處,連陳氏都跟著紅了眼睛。


    她們所要並不多,也就是一些過冬的銀錢。


    秦氏還沒吭聲,陳氏這國公夫人先開口允了。


    秦氏雖不情願,也不能為了這麽點小錢落了國公夫人的臉麵。


    當然這麽些個人,也有膽子大的,開口就是五十兩,又道:“民婦也不是空口胡謅,隻是聽說從前英國公府救濟咱們這樣的人家,就是五十兩一戶!您家比英國公府富貴那麽多,民婦隻要一樣的銀錢,應該……應該不算貪心吧?”


    這要從前,要是能把英國公府比下去,別說五十兩,就是五百兩,秦氏都二話不說掏了。可現在廳內眾人看她的眼神跟餓狼撲食似的,秦氏可不敢應這個聲兒。


    “您也別這麽說,”陳氏安撫地笑了笑,“五十兩銀錢雖然不多,但您看,今日來這麽些人……眼前又是臘月,年關前需要幫助的人會越來越多,若是前頭就把銀錢散盡,後來的人又怎麽辦呢?”


    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道:“是啊,我還沒輪上呢,你家怎麽不想想後來人?”


    “就是,要我說,英國公府的銀錢,就是讓你這樣的人家給耗光的!”


    那婦人被大家說的臊紅了臉,也不敢再提什麽五十兩,就也隻要了過冬的嚼用。


    陳氏讓下人在旁邊造冊,每家每戶給了十兩銀錢,若是境況特別困難,基本生活都難以為繼的,則多給十兩。


    領完銀錢,則還需要這些人簽字畫押。


    一通登記分發銀錢,中午之前,這些婦人才散去。


    而魯國公府這一上午,就合計支出了近千兩銀子。


    沒了外人在,秦氏自然不再給陳氏留臉,摔了手邊的茶盞,指著她就罵道:“好你個敗家精,一上午就送出去這麽些銀錢,你也知道今日之後還有後來人,咱家就是坐擁金山銀山,也擋不住那麽些人啊!”


    茶盞在陳氏腳邊裂開,茶水汙了她的裙擺,陳氏恭順道:“您說的不錯。可若是不這麽做,躲的過一次,還能次次都躲著嗎?咱家的名聲如何呢?即便婆母不念著咱們府裏,也該想想永安宮的貴妃娘娘,想想貴妃娘娘所出的皇子公主……”


    提到這個,秦氏的麵色總算和緩了一些。


    是啊,魯國公府的前程可不隻是在眼前,而是在後頭呢。


    若是這次的事能給永和宮經營出一個好名聲,那銀錢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沒想到陳氏這孤女出身的,倒還有這份眼力見兒。


    雖然心中頗為驚訝,但秦氏也沒誇獎她,擺手就讓她下去了。


    陳氏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更衣,沒多會兒她生養的馮鈺過來了。


    馮鈺剛過了十歲生辰,雖是個半大孩子,卻因為自小長在軍中,比一般孩子還早慧不少。


    看到丫鬟拿出去的衣裙,馮鈺嗅到了一絲茶水的味道,臉上的笑滯了滯。


    等到陳氏更衣出了內室,馮鈺快步迎了上去,關切道:“祖母為難母親了?”


    陳氏搖搖頭,道:“一點小事罷了。”


    府裏的事情馮鈺都很清楚,他不忿道:“這事兒本就是祖母和爹惹出來的,母親幫著周全,祖母怎麽也不該怪您……”說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母親且再忍忍,等兒子大了,必不教母親再受苦。”


    陳氏慈愛地看著他。


    這傻孩子,又說傻話。


    當然馮鈺長大後,多半能得到世子之位,但曆朝曆代素來以孝治國,就算他日他真的成了國公,也不可能違逆秦氏這祖母。


    更別說馮貴妃是秦氏的親女,有她為秦氏撐腰一日,秦氏就能在府裏掌權一日。


    在馮家十年,陳氏已經看清楚了,她的好日子不是在兒子長成後,而是要等秦氏殯天後。


    這日子……且有的熬呢。


    自打這天過後,如陳氏所言,越來越多的傷兵家眷上門求助,銀錢流水似的花出去。


    最後魯國公馮源都坐不住了,親自進宮求見正元帝,要和他稟明這個事。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正元帝見了他就笑道:“阿源來的正好,朕正要賞你!”


    馮源一愣,就看正元帝一揮手,宮人展開卷軸,一幅龍飛鳳舞的墨寶展現在馮源眼前,上頭寫著四個字——“積善之家”。


    “阿源看著如何?”正元帝笑著問他,“這可是朕讓文老太爺親自為你所寫。”


    文老太爺是文官之首,這就是代表文人也承認他的功勞了?


    “這……”馮源情緒激動,“臣受之有愧!”


    正元帝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阿源太過謙虛了,你本就是開國重臣,這次又仗義疏財,接濟傷兵。這是你受之無愧的!”


    這話一出,馮源反而不好意思訴苦,和正元帝求助了。


    正元帝又道:“不過接濟傷兵這事兒,說到底還是朝廷的責任。等到年後,朕就會讓人去撫恤他們。可不好真的讓阿源散盡家財。”


    馮源呼出一口長氣,感恩道:“謝陛下體恤!”


    君臣兩個親兄弟似的說了一陣話,正元帝有旁的政務要處理,馮源自然告退。


    雖然眼下距離過年還有快兩個月,但馮源內心火熱。


    她娘說的不錯,這是花銀錢為宮裏的貴妃和皇子造勢呢,陛下都看在眼裏的。


    這些銀錢,花得太值了!


    且英國公府前頭也做了這樣的事,未曾聽過正元帝對他家有什麽褒獎賞賜,可見正元帝還是更青睞自家!


    等到馮源走了,裝模作樣處理政務的正元帝把奏折一放,臉上的笑也淡了下來。


    他當開國皇帝的手裏都沒錢,親娘老太後做兩身新衣裳,還得擔心家裏銀錢。下頭的功臣上來就到處吹噓自家多麽富有,這擱誰誰能忍的了?


    不過馮家人本來也不聰明就是了,他早就心裏有數的,不然他也不會選馮家的女兒進宮。


    但是好歹有人把燙手山芋接走了,正元帝身上的擔子還是輕了不少。


    他伸了個懶腰,又轉頭對錢三思道:“等到欠銀全部收回,記得提醒朕把英國公府的窟窿堵上,沒得讓他們家為這事兒掏空家底。”


    錢三思忍著笑,一邊應“是”一邊心道,到底哪家是真正的簡在帝心,可不是看什麽明麵上的褒獎,還得看落到實處的東西呢!


    …………


    十月中旬,京城都知道正元帝賞了個“積善之家”的題字給魯國公府,等於指定他家為救濟傷兵的人家了。絡繹不絕的人家上門,聽說魯國公府的門檻都讓人踩矮了幾分。


    確定再無人上門來求接濟後,顧茵總算是能去買自己心儀的酒樓了。


    說來也有些好笑,一萬五兩千裏頭,大頭是府裏公中的銀錢,小頭是顧野從賭坊裏頭贏回來的,都是過了明路,可以自由支配的。


    但因為前頭傷兵的事兒沒解決,這筆銀錢得藏著掖著,放到現在才敢動——不然之前若是就買下酒樓,讓有心人打聽到了,搞出個“都有錢買那樣的大酒樓,可見英國公府家底厚實著呢”的傳言,到時候魯國公府現在的境況就得換成自家了。那會兒英國公府自然拿不出接濟傷兵的銀錢,就怕最後這事鬧成了升米恩鬥米仇的典型。


    現在再不擔心那些,這天一大早顧茵就和周掌櫃去付錢、過契了。


    地契和樓契有兩份,顧茵本來是想一份寫自己的名字,一份寫王氏的名字的。


    但是她還沒提,自家婆婆現在跟她肚兒裏蛔蟲似的,直接就道:“寫你自己的名字,可別寫我的。萬兩雖是家裏出的,卻是你應得的,五千兩是小野贏回來的,要寫也別寫我的名兒,寫小野的。”


    顧野當然不要,“奶說啥呢?這叫兒子對娘的孝敬,也是娘應得的。”


    家裏人都統一口徑,連和顧茵感情最淺的武重,都沒有二話,認為是顧茵應得的。


    顧茵也不和他們別扭,橫豎都是一家子,不論契書寫誰的名字,酒樓都是一家子共有的。


    因為是朝廷直售,手續比平常的時候還簡單,上午交付的銀錢,中午顧茵就成了酒樓的所有人。


    雖然是換了個地界,但已經是二店了,所以這次的開店事宜顧茵準備得熟門熟路。


    首先是店鋪的招牌,這次還是拜托了文老太爺來寫。


    文老太爺這天正好休沐,而且太白街離他家也不遠,當天就親自來了一趟,將酒樓裏外看了一遍,說:“這次地方確實不錯,比寒山鎮的那個強不少。比照著這個規模,我得給你寫個更大氣的才是。至於料子,還是不用你操心,我給你尋摸。”


    進京之後,文老太爺恢複了從前的榮光,也恢複了從前的忙碌。


    兩人好久沒碰頭了,談完了這事兒,還得聊聊家常。


    主要是文老太爺問顧茵,他老人家還是不放心她。


    雖說英國公府裏都是顧茵本來的家人,但人心善變,大戶人家醃臢事格外多,誰能確保飛黃騰達後,對待家人還是那個從前態度?


    顧茵就道:“都好,真的好。誰敢對我不好,我娘第一個不放過他。”


    雖和自己猜的差不離,文老太爺還是老懷欣慰,捋著胡須道:“不錯,不錯。”


    再就是店內裝修和招人了。


    這次酒樓下頭兩層都是嶄新的,隻要雇人打掃一番,再添置一些基礎的東西就行。


    招人倒是比較麻煩,不像從前店小,隨便招幾個熟人,再由熟人介紹熟人就夠了。


    不過幸好京城是周掌櫃的家鄉,到了京城一個月了,他也聯係了一些故人舊友,早就預定好了一對紅白案大廚。


    加上顧茵,這就是四個廚子了,應對暫時開放兩層樓的大酒樓綽綽有餘。這樣偶爾顧茵家中有事,不方便過來的時候,也不會影響整個酒樓的經營。


    本地廚子在本地自然有人脈,二廚、小工等一係列的人手也不用再費心聯絡,一下子就齊活了。


    堂倌的招攬就有顧茵這東家來負責。


    招工告示貼出去的當天下午,就有人來見工了。


    顧茵穿著自己家常的衣裳給人麵試。


    尷尬的事情再次發生,如同寒山鎮招工那次那樣,來見工人不知就裏,上來就找周掌櫃寒暄。


    等聽周掌櫃解釋顧茵才是東家,那人麵上雖沒顯出什麽鄙薄之色,拱手給顧茵見了禮,卻還是小聲和周掌櫃打聽道:“這酒樓的日常運作應當還是掌櫃的說了算?”


    顯然還是看不上女東家的。


    周掌櫃道:“我們東家若是不得空,那自然由我代理庶務。若是東家得空,那自然還是東家做主。”


    對方麵上流露出思考掙紮的神色。


    這樣看不上女子、認為女子成不了事兒的人,顧茵自然不會聘用,就把人給請了出去。


    後頭顧茵幹脆出去重新給告示上添了一句,寫明要求不論男女。


    也就是說進她家打工,那肯定是避免不了和女子做同事、打交道的,看不上的趁早別來!


    趕巧,她剛把告示貼上去,就有個頭包布巾、挎著一個菜籃子的年輕婦人經過。


    “招工……月錢二兩,不論男女。”年輕婦人費力地念完一遍,又和顧茵打聽道:“請問您家招工真的不論男女嗎?”


    顧茵轉頭,還沒答話,卻看對方一臉驚喜道:“是您?”


    說著話,年輕婦人就要蹲身行禮,顧茵立刻把人扶起,仔細一辨認,才認出眼前的年輕婦人,是九月裏上門求助、家裏男人雙腿齊齊斷了的那個。


    “是你呀。在外頭不要這麽客氣。”顧茵把人請進酒樓裏說話,又問她說:“家裏現在可都還好?”


    年輕婦人點頭道:“都好,將軍給我家贈醫師藥,又給了銀錢,我男人從前躺在炕上……唉,對著您我也不瞞著,他就不想活,不想拖累我。自打見過將軍一次,他完全不同了。像我現在出來賣雞蛋賣菜,做些小買賣,他就在家料理家務……還是多虧了您家!”


    從前她是不敢離家太久的,就怕她一走,她存了死誌的男人就尋了短見。


    她說著就紅了眼眶,若不是顧茵不想受她的禮,她是要結結實實給顧茵磕個頭的。


    顧茵也很是欣慰,又問她道:“你現在在哪處賣這些?”


    酒樓自然是要采買食材的,婦人籃子裏雞蛋和蔬菜到這個時辰了看著還很不錯,顯然都是極為新鮮的。


    那婦人赧然道:“雞蛋就是家裏母雞下的,菜是地裏現拔的。每日的數量都不多,隻夠自家吃和賣一點的,全然不夠賣到您家這樣的地方,而且城裏的攤位費我也給不起,就沒有固定攤位,隻是我走街串巷兜售罷了。”


    說到這兒,她的目光又變得堅定,“您放心,隻要我活一日,就做一日工,我一定會把那筆銀錢還上的。”


    英國公府接濟的人也不少,倒是沒聽說哪家把那銀錢當做借款,準備歸還的。


    顧茵不由高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看你人說話做事十分伶俐,而且還識字。可有興趣在我們店裏謀一份差事?”


    年輕婦人麵色通紅,語速飛快地道:“我沒做過跑堂的活計,但若是您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好好看,好好學!”


    跑堂本不是什麽技術含量特別高的活計,隻要不是特別膽小,說話不利索的,就都能做得不差。


    顧茵就定下她來,讓周掌櫃遞上早就準備好的契書,對方直接沒看就按了手印,說相信顧茵的為人。


    顧茵也知道了她的相關情況——她娘家姓衛,沒有大名,家裏人都喚她為三娘。家裏人都在戰亂中沒了,隻剩她和她家男人,現在都住在郊外的水雲村裏。


    衛三娘的到來,給顧茵也提了個醒。


    她可以給傷兵的家眷提供工作崗位,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光是一筆安家費,可保不住一家子後半輩子的生活。


    至於為什麽不是直接給傷兵提供崗位,戰場上下來的人一般都是斷手斷腳,倒不是她不想聘用,而是以時下這個風氣,很多人都頗為忌諱。尤其是客人來下館子吃飯,多半還是攜帶家眷,嚇到膽小的孩子也很不好。要是擱現代,倒是不用操心這些了。


    當然了,若是之前,顧茵就算想到也不會具體去做——需要接濟的人太多太多了,絕對是照顧不過來的,聘請了這個,沒請那個,容易落人話柄,甚至結下仇怨。


    現在倒是可以著手去做。因為都知道去魯國公府哭一哭求一求,就能領到現銀過冬,朝廷年後也會下發撫恤的銀錢,越困難的,得到的銀錢自然越多。


    這個檔口,願意出來討生活的,就是如同衛三娘這樣,不願受嗟來之食,有骨氣的。


    無形中就等於幫她篩走了一批心思過於活絡,為人不安分的。


    衛三娘聽她說有這個想法,又激動地不能自已,顫聲道:“我們同村就還有兩戶這樣的人家,他們家裏男人也受了傷,不如我家那個那麽嚴重,但日常下地很是困難。隻是那兩位大哥和我男人一樣,不許他們進城來求接濟……”


    說完她自己猛的想到什麽,聲音低下去了,有些赧然地解釋道:“不是那次……那次和我一起去的那個嬸子,我從前不知道同村的嬸子是那樣的人,已經不和她家來往了。剛說的那兩家人真的挺好的。”


    “沒事,我懂你的意思。”顧茵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拜托你回去傳個信兒,看她們願不願意。當然也不是一定要傷兵的家眷,其他想進城做活的人,隻要為人老實本分,我們這裏都是歡迎的。”


    衛三娘立刻站起身,先道謝,後頭馬不停蹄地回去通知同村之人。


    下午晌,周掌櫃負責采買的東西送到,兩人剛在後廚試做了兩個菜,衛三娘就把人領過來了。


    兩個婦人容貌周正,是一對姐妹,都姓孫,也是二十五六的年紀,嫁給了一對兄弟。


    那對兄弟一個斷了條胳膊,一個少了半個腳掌,但因為踏實肯幹,普通男人一個時辰能幹完的活兒,他們就花一個半時辰,甚至兩個時辰,還是把日子過起來了,但終歸比一般人還是差些。


    大孫氏和小孫氏也都是爽快人,尤其大孫氏,唇齒比衛三娘還利索些。


    顧茵就把這兩人都定了下來。


    酒樓還在籌備階段,契書是從十一月才開始生效的,所以簽完契書,顧茵是準備讓她們先離開去忙自己的事兒的。


    但是這三人聽說周掌櫃準備去雇人來打掃,都不肯離開了,搶著把活計攬下,說這些都是她們在家裏日常做慣了的,而且家裏也沒什麽事。


    三人確實手腳麻利,半下午的功夫就打掃完了一整層,雖然個個都忙的滿頭大汗,但是眼裏都帶笑,充滿了對新生活的希冀!


    當然事情也不是全然順利,就好像食為天剛開業的那陣,見工的人看到顧茵家的夥計都是女子,自己就縮了,這天下午,也是相似的境況。


    顧茵不以為意,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而且當初漢山鎮的食為天都籌備了半個月,眼下也是不急。


    在自家酒樓待了一整天,顧茵要給衛三娘等人結算清掃的辛苦費,她們說什麽都不肯收。


    顧茵也不勉強,傍晚時分在附近買了一些食材,和周掌櫃一起做了一頓豐盛的夕食。


    濃油赤醬的紅燒獅子頭,香氣撲鼻,咬一口肉汁四溢,齒頰留香。


    另外一碟子清炒油菜和顧茵熬的蔬菜粥。


    她熬粥的時候衛三娘等人還要幫忙,說不敢勞她給她們做飯。


    周掌櫃幫著顧茵說了,“這是我們東家的愛好,幾位娘子要是不讓,我們東家才不高興呢。”


    顧茵也笑道:“掌櫃的說的不錯,橫豎下個月就開業,再不多下廚幾次,我都要手生了。”


    衛三娘幾人這才沒攔著,但還是忙前忙後幫著打下手,燒灶膛、添柴火。


    這輩子能吃到將軍夫人做的飯菜,真的讓人感覺像做夢一樣!


    後頭菜和粥都上了桌,衛三娘她們幾個捧著粥碗喝的停不下來,說裏頭就是放了野菜和豆子,怎麽就這樣好喝?


    這自然是火候。火候到了,食材本身的美味融合在一處,即便是最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出最好的味道。


    顧茵看她們隻喝粥不吃菜,更不吃肉,就讓周掌櫃拿了幾個扣碗,把剩下沒動的獅子頭裝了,由她們帶回去。


    用完夕食,外頭天色也發暗了,周掌櫃找了牛車送她們回村。


    顧茵提著裝了粥的食盒,腳步輕快地鎖上前後門離開。


    英國公府的馬車就停在街口。


    車轅上並不見車夫,隻有一個身形魁梧的青年坐在那處。


    他一條腿屈著,另一條長腿懸在半空。一隻手提著燈籠,另一隻手則撐在腿上,頂著下顎。


    柔柔的燭光下,他閉著眼假寐,沒戴麵具的半邊臉蒙上一層溫暖的光暈,靜謐得仿佛畫中人。


    顧茵不由放慢了腳步,待走到跟前,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碰他那半邊銀製麵具。


    還未碰到麵具,他抵著下顎的手把她的手捉住。


    “大晚上怎麽還戴麵具呢?”顧茵輕聲問他。


    他睜眼,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戴習慣了,下值也沒回家換衣裳。”


    說著話,他的手掌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怎麽手這樣涼?”


    顧茵垂下眼睛,輕聲道:“你的手也不熱,這是等多久了?怎麽不進去呢?”


    武青意一般是傍晚下值,眼下天已經全黑了,他起碼等了有半個時辰。


    他放開她的手,活動了一下脖子,不以為意道:“無妨,也沒等多久。我若去了,你店裏的人怕是要害怕。”


    說完他又朝她伸手,“忙完了,回家了?”


    顧茵抿唇輕笑,將手遞給他,由他把自己拉到車轅上。


    “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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