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都讓李捕頭押回到衙門。


    縣太爺已經起了身在處理公務,看到李捕頭帶人過來,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並未急著升堂審問,而是讓人先把趙廚子等人押下去,再讓人去請鎮子上有名望的廚子過來。


    沒多會兒,連同周掌櫃在內的幾位酒樓大廚來了。


    縣太爺也不說什麽事,隻說讓他們幫忙鑒定一些吃食是不是變質了。


    趙廚子給馮家媳婦等人每人兩個粥桶,一個裏頭是鹹蛋瘦肉粥,另一個裏頭則是碼成兩層的包子。幾個大廚被依次帶上來嚐味分辨。


    俗話說沒有一條好舌頭的人,當不成一個好廚子,眾人嚐過之後都變了臉色,直接就說這些東西明顯是經過二次加工的,雖然加了鹽做成重鹹口的,但也隻能騙騙普通人。最近開了春天氣真當熱,他們都能吃出異味,若是放到下午,那肯定是完全變質了。


    幾個大廚對自己的判斷證詞簽字畫押,周掌櫃是最後一個,也是臉色最沉重的那個。


    因為他嚐出來肉包裏頭的肉餡,去掉鹽味後的調味出自自己的手筆。


    再聯想這幾日,東家王大富把他支到鄉下去采買食材,那本不是他這個掌櫃的該做活計,但到底是給人家做工的,也隻能聽命而去。


    回來後他就發現趙廚子日常鬼鬼祟祟的,有心查問,他推說是東家交代的事情,讓他別問。


    他猜著大概是東家準備換下自己,卻沒想到他們做的是這樣的事!


    其他人做完供就離開了,周掌櫃卻是沒走。


    縣太爺看他大概猜到一些了,便幹脆問起他這些時日有沒有注意到酒樓裏趙廚子的異常。


    賣變質食物是條重罪,尤其這些東西還落到了衙門的人手裏,但凡清醒一點的人都不會想著幫著隱瞞。


    更何況周掌櫃根本沒想過幫著隱瞞,當下就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全說了。


    縣太爺再讓人把趙廚子拖上來。


    別看他之前對上李捕頭的時候還能壓著恐懼強辯,現下在衙門逛了一圈,已經是嚇破了膽,直接就把王大富和趙氏賣了個徹底。


    這下人證物證俱全,縣太爺當即讓人去鎖人。


    和之前請幾個酒樓大廚過來不同,這次是關捕頭帶隊,一行人帶著鐐銬和枷鎖的。


    這樣的陣仗在鎮子上是很難見到,沿途的百姓都紛紛跟上看熱鬧。


    等到關捕頭等人去了王家老宅把王大富和趙氏鎖回來,看熱鬧的百姓都快把衙門擠爆炸了。


    “肅靜!”縣太爺拍著驚堂木沉聲喝道,而後便開始了審問。


    王大富和趙氏再無平時的威風,跪在堂前瑟瑟發抖。


    他們都不是什麽厲害人物,看到公堂上的粥桶和王氏婆媳倆,就已經知道這是讓人逮了個正著。


    夫妻倆對他們安排人搗亂,故意冒用“文老太爺粥”名頭的事供認不諱。


    王大富哆嗦著嘴唇道:“大老爺,小老兒已經認罪,按罪這個要罰錢幾十貫,小老兒這就交上罰銀。”


    縣太爺沉著臉道:“這隻是罪一,若隻是這樣的小罪,本官自然不會讓關捕頭帶人去把你們夫妻銬來,本官現在問的是你們將變質吃食二次販賣的事!”


    王大富直呼冤枉,趙氏的臉色卻是越發得慘白如紙。


    縣太爺見狀,便先讓人把王大富帶下去,單審趙氏。


    一問之下,果然趙氏對這件事是知情默許的。望月樓家大業大,每天客人剩下的剩飯剩菜不知道凡幾。


    趙廚子加工一下之後再次販賣,等於做的事無本買賣。


    不過連縣太爺也沒想到這件事牽涉這麽廣,在望月樓購買廚餘的,除了馮家媳婦幾人,更還有其他人。


    這一通審查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個白天,這案子當天是審不完了。


    縣太爺給了一天時間讓趙氏和趙廚子回憶到底哪些人去買過廚餘,同時也要給出時間也是讓關捕頭他們去抓人,還要先把望月樓查封,把裏麵的其他夥計帶回來審問,於是二審便定在五天後。


    縣太爺退堂之後,看熱鬧的百姓們這才散去。


    顧茵心裏不可謂不暢快,但是看到王氏的臉色不太好,就也沒表現出來,隻扶著她一隻手慢慢出去。


    出來的時候她們還聽到百姓都義憤填膺地在罵。


    “去歲夏天,我家老頭子就是吃了這馮家媳婦的包子肚子痛,拉稀拉了一整天,差點出個好歹。去找她理論,她說‘怎麽人家吃的都沒事,就你家老頭子出事了?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不是很正常嗎?而且你能說你家老頭一整天隻吃了我家的東西嗎?別是故意訛上我家了’……當時確實我家老頭子發作之前也吃了旁的,她家的吃食又都賣完了,也拿不出證據來,隻能自認倒黴。”


    “大娘,你快去找狀師寫狀子去,最好是找當時開湯藥的大夫拿出醫案,現在告上去能讓他們加罪,說不定還能拿到賠償呢!”


    “哎!我這就去!”


    當然更多的還是咒罵王大富和趙氏的。


    “這望月樓在鎮子上開了十幾年了,誰知道私下裏幹的是這種勾當!我是再不敢去了,私下裏做那種事的人,誰知道還會不會有其他醃臢事!”


    “就是說啊,過年的時候我們全家才在那裏吃過呢!真是晦氣!”


    出了衙門,顧野跟在顧茵另一邊,本來他覺得自己辦成了他娘說的事,一直驕傲地挺著小胸脯的,但後來看到王氏白著臉,紅著眼睛的模樣,他的小胸脯又一點點垮下去。


    “娘,奶不高興,是我錯嗎?”他拉著顧茵的手小聲詢問。


    “沒有沒有,”王氏聽到了立刻擦了眼睛,強笑道:“我們小野做的很好,奶是想別的事情呢。今天也拘著你半天了,悶壞了吧?奶給你兩文錢,自己拿著去玩兒吧。”


    顧野立刻高興起來,接了銅錢先去看顧茵。


    顧茵也稱讚道:“小野確實是大功臣,奶給你的你就拿著。下午晌放心去玩,天黑前回來哦。”


    顧野笑著點頭,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他也沒跑遠,而是在衙門口等李捕頭。


    這天是李捕頭休沐,但是一開始是他把人抓回衙門的,所以交接清楚後,他就也出來了。


    衙門前的人都已經散了,隻有個小豆丁在等他。


    “小野是等我呢?”李捕頭笑著上前,伸手揉了一把他的發頂。


    “是啊,今天還沒打拳!”顧野笑嘻嘻道。


    李捕頭臉上的笑一滯,那天他被小顧野溜了一整個白日,總算是知道當天他師父那意味深長的話是什麽意思了。後頭他和關捕頭一致認為,顧野的基礎已經很紮實,不用再紮馬步和跑步這樣,關捕頭負責教他內門吐納,李捕頭則開始教他簡單的拳法。


    本以為這樣就不會被這小子遛著了,但還是低估了這小豆丁旺盛的精力。


    以前李捕頭自己學的時候,一上午學個三招就頂天了。


    顧野一天就能學半套拳,動作步伐挑不出一點錯處。


    前頭在體力上打擊了李捕頭後,這又是給剛滿二十的他留下了極大的心理打擊。


    “我還沒吃午飯呢,”李捕頭無奈道。


    “我請你。”顧野特別大方地把自己的兩文錢給他看。


    “這也隻夠我一個人吃碗素麵啊。”李捕頭當然沒指著讓小家夥請自己吃飯,一邊帶著他往外去一邊打趣道,“我都吃了你吃啥?餓著肚子可打不好拳。”


    “我吃這個。”顧野取下自己的小荷包。


    這小荷包他日常掛在腰間的,取下之後才發現和一般的荷包不同——它頂部還是普通荷包那樣的鬆緊口,帶兩條係帶,係在腰間。但是底部其實縫在他的腰帶上。就算跑動的時候係帶鬆了,也不會掉。


    “這設計真有意思。”


    “我娘做噠!”顧野驕傲地昂了昂下巴,說著話把荷包的鬆緊口一拉,裏頭是小糕點和肉脯,一塊都隻有大人拇指大小,正好適合他一口一個。


    哪兒有自己拿小孩的錢買東西吃,讓小孩自己吃幹糧的?


    “哎,你別吃這個,我帶你一起吃麵條去。”李捕頭笑道。


    笑著笑著,他覺得不對勁兒了。


    “這個荷包你一直帶著?每天都帶著糕點和肉脯在身上?”


    顧野“嗯”了一聲,“少食多餐,娘說的。”


    “前兩天你溜我……不是,我陪你跑步那天,你也是吃的這個?”


    顧野看傻子似的看著他,“是啊,不吃飽,怎麽跑?”


    李捕頭:……


    他算是明白為什麽那天王氏聽說他陪跑一整天沒吃飯後,一直反複說他太實誠了!


    …………


    顧茵陪著王氏回到緇衣巷家裏。


    王氏進了門就道:“今天上午沒出攤,少賺了一天銀錢。哎,都這個時辰了,現在出攤也來不及了。不過沒事兒,明天碼頭上就沒有那些多模仿咱們的了,跟客人們解釋一番他們也能理解。”


    說著她又要進灶房,“家夥什都放了一天了,我再刷刷!”


    “娘,”顧茵喊了她一聲,拉住了她,“家裏就咱倆,您不用這樣。”


    “我哪兒樣了?”王氏說著又紅了眼睛。


    剛開始抓到趙廚子和馮家媳婦的時候,她暢快得恨不能仰天大笑三聲!


    後頭牽出一大串人,他看著她娘家大哥和大嫂在公堂上對組織人搗亂的事供認不諱,就笑不出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盡管關係不好,不來往了,但是怎麽就那麽見不得她好呢?


    是記恨她分走了老宅的一間屋子嗎?可那本就是爹娘留給她的!


    是記恨父母在世時對她最寵愛嗎?可是爹娘在世時雖疼她,卻並不代表對他們不好啊。打小家裏的東西都是一分三份,從來沒說隻給她,不給兩個兄長的。


    即便是當年爹娘要給她招贅,也和她開誠布公談了,說至多給出三分之一的家產給她們夫婦,兩個哥哥的也不可能少了去。


    王氏是真的想不通,小時候家裏三兄妹也是很和睦的,大哥經常買些小玩意兒來給她玩的,二哥經常說些玩笑話逗弄她。


    怎麽就恨她恨到這個地步呢?


    王氏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哭過一場後情緒也平複下來了,不好意思躲到自己屋裏洗臉去了。


    顧茵耐心地聽她說完,並不覺得厭煩,而是想起了別的。


    一件她想了許久,卻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誠如王氏所說,為什麽呢?


    自家婆婆一開始回到寒山鎮,當時連她自己都忘了老宅的事,王家就已經開始對付她了。


    後來她也隻是分了二十兩銀子出來,對常人來說不算一筆小錢,但對開著望月樓的大房和並不落於下風的二房來說,這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遠不會傷筋動骨。


    這次竟然不惜做下犯法的勾當,若是她沒有猜出馮家媳婦是被人指使,讓顧野去跟蹤她,而是像自家婆婆那樣隻全身心想著去和冒牌貨打擂台,怕是再過上幾個月,自家這招牌口碑就砸了。


    若她想的沒錯,再過不久,王家就會安排人上演吃出了毛病、要找人算賬的把戲。


    知道的情況的可能會猜著對方買到了假貨,但隻要對方咬死了是吃“文老太爺”粥的毛病,他也忘了具體吃的哪家,到時候再鬧一鬧,自家更是要一地雞毛。


    生意黃了,招牌砸了是一遭,怕還是要把文老太爺得罪了——當然以顧茵和文老太爺現在的交情,文老太爺肯定是會站在她這邊,還會伸以援手。


    但外人不知道他們這層關係,隻知道她在文家打過短工,和文家的廚子是師徒。


    文老太爺知道自己的名字被打過短工的廚娘用作吃食起名,可以不在意。但若是鬧得一地雞毛,他老人家享了一輩子的清名,能受得了這個?


    總的來說,王家此番不隻是要攪黃自家的生意,更要讓她們見惡於文老太爺。


    到底是個什麽目的呢?值得他們這樣籌劃。


    而且這也太巧了,趙廚子和馮家媳婦幹那黑心勾當不是一天兩天了,隻要是被她查出他們串通,自然會查到他們從前犯得事兒。趙氏可能目光短淺,王大富能請周掌櫃管理望月樓,把生意做的那麽紅火,顯然還是有些頭腦的,他怎麽就還敢讓馮家媳婦來做這個事兒?


    應該是如他所說,他並不知道廚餘的事兒,而馮家媳婦這個人選,多半還是旁人給他出的主意。


    給他出主意的人是隻知道馮家媳婦和自家有矛盾,所以選了她,還是連她買廚餘的事兒也知道,連著把王家大房也給設計進去了?


    顧茵有些煩躁地掐了掐眉心,一審給的消息實在太少,隻能希望二審能問出更多。


    …………


    王家老宅這裏,王大富和趙氏被銬走以後,大房的人就慌得像個無頭蒼蠅。


    兩對老夫妻籌劃見不得光的事又不會和小輩們說,他們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隻聽人傳自家酒樓賣廚餘給人吃,還組織了人去碼頭上攪和他們姑母的生意,自然是六神無主。


    這個時候,王大貴站了出來,他先安撫了侄子和侄媳婦,又握拳痛心道:“大哥大嫂老實做生意一輩子,這次一定是被人陷害!你們莫要慌張,咱們去請州府最好的狀師,一定洗清他們的罪名!”


    王大富是有兩個兒子的,但是都不成事兒,鎮日裏隻知道吃喝玩樂的,所以趙氏她們才寄希望於孫子輩,希望幾個小的能讀書出人頭地。


    果然王大貴這話一出,兩個侄子像吃了一個定心丸。


    一個道:“二叔說的是,爹娘都不是那等人,經營著自家大酒樓,怎麽可能在意那些蠅頭小利,又怎麽可能去害自家人?”


    另一個道:“就是,姑母雖然和咱家不來往了,但到底是血親,她做小買賣又不礙著咱家什麽,爹娘何至於犯法害他們?必然是被人陷害!”


    看著兩個侄子義憤填膺的,王大貴忍不住翹了翹嘴角,但隨即他又正色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眼下不是爭這些的時候。如今縣太爺已經把大哥大嫂收押,大牢裏是什麽樣咱們都不知道。但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他們這個年紀如何受得住呢?咱們還是趕緊湊湊銀錢去請狀師!萬一定下罪來,可就來不及了!”


    說著王大貴又慚愧道:“事情發生得匆忙,剛開年我那些生意都支出去不少銀錢,我們二房隻湊出了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請個本地大狀絕對綽綽有餘,但是要去州府請大狀師,又是這麽緊急的檔口,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大房兩個兒子也自己湊錢,不過他們日常就是吃喝玩樂,隻從爹娘那裏領著月錢,加上趙氏手緊,自然也不剩下什麽銀錢。他們再去向自己的狐朋狗友借,對方聽說他們爹娘讓抓了,望月樓都讓人封了,躲還來不及,自然不會有銀錢借給他們。


    至於他們爹娘自己攢的銀錢,那都在錢莊裏,因為知道自家兒子不成器,都是得本人去才能取用的。


    忙活一整天,兄弟倆一無所獲,最後還是撬開了王大富和趙氏的私庫,又臨時典當了自家媳婦的首飾和陪嫁裏的東西,這才湊夠了三百兩。


    銀子合計攏共四百兩,王大貴發愁道:“你們出門的時候我找人打聽了,州府出名的大狀本地打官司都要收五百兩一件。若不是本地,收費便要翻倍。咱們連五百兩都湊不齊……算了算了,我讓你們二嬸她們也典當首飾和陪嫁,先湊夠五百兩再說。”


    大房兄弟倆臊得滿臉通紅,直把分了家、還幫忙湊銀錢的王大貴當成救命恩人。


    五百兩總算是湊齊,兄弟倆正準備帶著銀錢去州府碰碰運氣,王大貴也說陪著他們一道去。


    但是剛出家門,王大貴突然一拍腦門,懊惱道:“瞧我這腦子,你們不能這麽走了,還得去給你們爹娘遞個口信,讓他們知道咱家人都在努力運作,千萬別放棄才成。”


    兄弟倆一想是這麽回事,雖然二審還有幾天,但在牢裏也是會問供的。萬一他們爹娘被嚇破了膽子,亂認下罪責可怎麽辦?


    沒定罪之前不能探視,獄卒們不敢犯禁,但收點好處傳傳話還是敢的。


    兄弟倆的口信被帶到王大富和趙氏耳朵裏,獄卒還調笑道:“你們夫妻運道還不錯,兒子和弟弟都有心,聽說兩家典當東西湊了五百兩呢,你們弟弟還親自帶著兒子去請狀師。”


    一個口信就幾句話,價格卻貴的離譜——畢竟人家獄卒要頂著被縣太爺和關捕頭發現的危險,錢少了人家不敢,還得整個牢房的人都要打點過去。


    這就用去了五十兩,兄弟倆又一籌莫展。


    他們從來沒想過幾十兩銀子會難成這樣,都準備去借印子錢了。


    王大貴勸道:“你們莫要糊塗,印子錢哪兒是這麽好借的?就算是把你們爹娘救回來,這利息怕也是要還的傾家蕩產。唉,其實還有個不得已的法子,就是……”


    再無辦法的兄弟倆自然讓他快說。


    王大貴就道:“就是把望月樓抵押了,隻要保管好抵押契書,等你們爹娘出來,取了錢莊的錢贖回來就是。”


    這兄弟倆知道望月樓是家裏唯一的產業,但這確實是沒辦法的辦法,怎麽也比去借那利息高的可怕的印子錢好。


    他們便由王大貴帶著去了一處地下錢莊,看清那契書上寫明三個月內隻要能帶著契書,再多給一百兩,就能把酒樓贖回。當然契書上也寫明了,若是到期未來贖回,那麽便要過契給錢莊,不然就得賠償十倍。


    想著三個月的時間怎麽也夠,一百兩雖多,對他們爹娘來說也不算什麽,兄弟倆才拿出了地契屋契,簽字畫押。


    一個望月樓抵押出了一千兩銀子,這下請狀師的錢是盡夠了。


    王大貴催著他們動身,等到了城門口,二房的下人突然找過來了,說:“老爺還沒出城就好,太太突然發了心絞痛,暈死過去!府裏少爺他們都嚇壞了!”


    王大貴咬牙道:“這鄒氏,我都說了大哥大嫂的事我們男人想辦法,她萬萬沒必要憂心,怎麽就這檔口病了?!”


    大房兩兄弟連忙勸著他回去,說二叔幫的忙已經夠多了,先回去看二嬸才是正理兒。


    王大貴隻得下了馬來,叮囑他們路上注意安全,這才隨著下人掉頭回府。


    一路到了王家老宅,王大貴進了主屋,卻見所謂發了心絞痛的鄒氏正在慢悠悠地喝著茶。


    他麵上的焦急無奈之色褪去,笑著坐到鄒氏對麵。


    “那兩個蠢貨出城去了?”


    王大貴優哉遊哉地掀開茶盞,撥了撥茶湯,“可不是麽。不過也出不去太遠,路上我早就安排好了人……看在他們這麽蠢的份上,我讓人給他們留個全屍就是。”


    鄒氏放了茶盞,突然歎了口氣。


    “好好的歎氣做什麽?”王大貴道,“再過三個月,望月樓就是咱們的了。我那大哥大嫂知道我領著他們兒子去請狀師,隻要不是蠢笨如豬,就知道這件事不該牽扯到我頭上。畢竟若是我也進去了,誰為他們奔走呢?況且當日謀劃時,又無旁人在場,他們說了我不認就是。等到大房兩個蠢貨死在外頭,消息傳回來怎麽也得過上月餘,什麽都塵埃落定了。”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鄒氏道,“就是覺得心裏不安生。咱們一開始雖然就是想的就是讓他們大房和王寶芸他們相鬥,不管誰敗了,對咱們都隻有好處。但是大房敗得太快了,王寶芸沒有這種腦子,你說是不是她那個奸猾的兒媳婦……”


    王大貴輕嗤道:“一個女人,就算有些小聰明,能成什麽事兒?”


    …………


    五天後的二審如期開展。


    這五天裏,碼頭上再沒有了那些魚目混珠的冒牌貨,顧茵的小買賣又好了起來。


    文老太爺小病過一場,知道錯過了這事兒,回家直埋怨文大老爺。但好歹這事兒算是很快解決了,他老人家也沒怎麽動肝火。


    二次升堂的那天,王氏沒去聽,推說生意正好,自己脫不開身,就隻讓顧茵去了。


    縣太爺聽人說了王大富和趙氏兩個兒子去州府請狀師了,當天卻並不見人來,他雖然奇怪,但也沒誤了審案的時辰。


    嚇破膽的趙廚子和牽連進來一大堆的如馮家媳婦那樣的下家,對一切都供認不諱,王大富還是堅持自己對販賣廚餘的事不知情。趙氏聽說兒子要給自己請大狀,幹脆改了口供也說不知道。


    更有不少百姓遞上訴狀,都是說這些年吃了馮家媳婦等人的吃食出過問題的。


    縣太爺判了趙氏和趙廚子、馮家媳婦等人監禁一年,這也是他們運氣好,沒出大亂子,但凡真的吃死過人,那就是要判絞刑的。


    至於王大富和趙氏夫婦,一個看著好像真的不知情,一個直接改口供,顯然還得再審。


    而且這案子牽扯出這麽多人,算是寒山鎮近年來的一樁大案,縣太爺還得把這案子遞到州府去。


    二審結束,王大富和趙氏等人又被帶下去。


    看熱鬧的百姓們正要散去,突聽外頭登聞鼓咚咚作響。


    縣衙雖然每天都有人來報案,但是隻有急案或者冤案才會敲響那鼓。


    這鼓一年到頭響不了幾次,百姓們就又站住了腳,縣太爺也讓人把敲鼓之人帶進來。


    王家大房兩個兒子就讓人抬了上來。


    這兩人披頭散發,灰頭土臉,渾身是血,看熱鬧的百姓們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縣太爺再一問,才知道這兩人帶著全部家當去請狀師,卻是還沒到州府就遇到了山匪。銀錢細軟全讓人劫走了不算,還要害他們的性命,要不是兩人當機立斷跳下懸崖,又一起掛在樹枝上,多半是這半條命也撿不回來!


    兄弟倆邊說邊哭,說身上足足待了一千四百餘兩銀票呢,其中一千兩還是抵押了望月樓來的。一遭讓人劫完,簡直是慘絕人寰!


    縣太爺和關捕頭再厲害,也隻能保住這寒山鎮一方平安,別縣的事他們也管不到,尤其外頭兵荒馬亂的,流匪作亂這種事近些年屢見不鮮,也隻能幫著立案,再把案子往上遞送。


    那兩兄弟又被家人抬了回去。


    看熱鬧的百姓卻不怎麽同情他們。


    “這就是這家人做了虧心事,遭報應了!”


    “可不是,聽說王家那二老爺本來也是要跟著一道去的,好像是遇到了什麽急事,都快出城門口了才折返。顯然這災禍隻衝著這做了虧心事的一家子呢!”


    顧茵聽了一耳朵,連忙住了腳,她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王家雖然分了家,但是大房二房一直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怎麽這件事隻牽扯進大房,反倒是更為奸猾的二房半點沒沾?


    這下子她是明白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好一個歹毒的一石二鳥之計!


    人都走了,隻剩個顧茵在那兒站著。


    關捕頭見了便上前問道:“小娘子怎麽還不歸家?可是心中著急?那個罰銀是要等案子審完才會給到你家的。”


    “不是擔心那個,”顧茵沉吟,鷸蚌相爭麽?弄的好像誰不會使這招兒似的!


    “關捕頭,我有個法子,應當是對案情進展極有幫助的。您能聽我說說不?”


    …………


    當天晚上,關捕頭去了一次縣衙大牢找到了王大富。


    他平鋪直敘地把王家大房兩個兒子在王大貴的陪同下抵押望月樓、出城的時候王大貴因事離開,而他們兄弟遭人劫了,送了半條命的事告訴了王大富。


    未定罪的囚犯不能探監,是因為怕家人和他們串供。


    但是他隻說事實,這些事就算王大富眼下不知道,但是縣衙的大牢逼仄,隻分男囚和女囚,其餘人都是關在一處的,所以早晚王大富也會從別人嘴裏聽說。


    說完這個事兒關捕頭就徑自走了,沒多久獄卒來分發飯食。


    旁人都是粗糲冷硬的豆飯,隻王大富這裏不同,是幾個新做的白麵饅頭。


    “唉,你家人真的是盡心了,這時候還想著給你送吃的。”獄卒說完放了東西就走了。


    這要是之前,習慣了家裏錦衣玉食、實在咽不下豆飯的王大富自然就吃了,但是現在他卻不敢動——兩個兒子都傷成那樣了,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通關節來給他送飯?


    他一猶豫,同牢房的其他人就一擁而上,把他的饅頭全搶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不到半刻鍾,這幾人捂著肚子齊齊倒地。


    生死一瞬,王大富想通了很多事,王大貴特地提起讓和顧茵有過節、卻也和趙廚子幹著非法勾當的馮家媳婦來做傀儡,又帶著他兩個傻兒子去請狀師,遞來口信安撫住他們夫妻,再騙他們抵押了望月樓,又在城門口故意折返,隻讓他們兄弟遭了那劫難……他這邊這樣了,那老妻那裏……


    王大富汗出如漿,扒著牢門聲嘶力竭大喊道:“大老爺,關捕頭,有人害我!我要招供!我要告王大貴侵吞父母遺產,眼下還要謀財害命!”


    那聲音喊得直接劈了岔,可想而知他內心有多驚慌。


    縣衙大牢門口,顧茵和關捕頭都聽到了這響動。


    “他怎麽嚇成這樣?”顧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額頭,“罪過罪過,是不是我巴豆放太多了?”


    關捕頭輕笑起來,“沒事,和他關在一處的都是定了罪的,都不是好人,就當給他們清腸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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