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這天,二瑞很不開心,氣到發抖。她出門時本來還開開心心的,穿了重金所購漢服,齊腰襦裙,裏層日本織錦緞,外層重工刺繡的韓國進口紗,美得冒泡,再化了個豔麗女鬼妝,把自己扮成小倩,和朋友們去玩真人密室逃脫。


    這次活動,朋友叫朋友,來了挺多人,二瑞偶遇了去年搶她相親對象的前閨蜜。去年公司同事給她介紹對象,她跟那男孩子彼此看對了眼,覺得有發展下去的可能,乃麽就約了下一次見麵,然後她抱著讓自己閨蜜幫忙掌掌眼的想法,把閨蜜也帶去了。


    怪隻怪她在相親前沒有看到“防火防盜防閨蜜”這句話,才會做出這個糊塗決定。後來三個人一起出去逛了幾次街,三次兩次一逛,這男孩子被閨蜜給看中了,就先下手為強,搶走了。


    這趟見了二瑞,前閨蜜無事人一樣上來恭維一番她的漢服,然後親親熱熱責怪她:“這段時間怎麽約你都不出來,躲家裏幹嘛呢!”


    二瑞聽了就十分生氣。不過也虧了這對賤男渣女,二瑞相親失敗,決意醉心工作,後來發現,對於自己這份有編製的工作實在醉心不下去,於是開始向其他方向發展,比如興趣愛好,迄今為止參加的興趣小組不下十數個,得以開拓了眼界,豐富了知識,雖然失去了一對賤男渣女,可卻收獲了更多的小夥伴。


    這本也算是塞翁失馬,好事一樁吧。隻是二瑞這個人記憶力太強,好處是過目不忘,壞處是記仇。事過一年,不僅閨蜜截她胡時以委委屈屈的語氣說出的那句“在愛情裏麵,不被愛的那個人才是第三者”記得清清楚楚,甚至當天她出門時為閨蜜帶了一杯奶茶,花掉自己22塊大洋的事情都沒忘記。所以看這一對男女就搓氣,氣到發抖,當場拉臉,甩了袖子走人。


    回程她乘地鐵,擠,沒搶到位子,一路抱著杆子,默默生氣,都沒在意路人落在自己裝束上的目光。二號線乘到世紀公園,順海桐路走上五分鍾,到小區了。剛剛地鐵裏人多,她抱杆子的時候,身後一個胖阿姨把兩個火熱的奶緊緊貼在她背上,溫暖了她一路,馬路上五分鍾一走,眼淚和鼻涕水就亂飛了。


    小區緊挨著一所小學,眼下小學放寒假,學校門口的空地上紮著兩隻老大的帳篷。是靠小區門的一棟樓裏死了一個老人家,家屬請了大師來做法事。火盆裏紙錢燒得旺盛,煙霧繚繞,一群家屬手牽著手在帳篷裏跳舞。


    周邊小區居民以本地人居多,本地人一般都與老人同住,幾乎每家人家都有老祖宗一到兩個不等,老人多,三五不時有人過世,法事時常操辦,圍著火盆跳舞二瑞倒是頭一次看到,不顧寒風,拎著襦裙就多看了幾眼。正看著,回頭看見身後馬路上悶頭走路的鄰居真珠。往常這個時候,真珠一般都在遛她家泰迪小迷糊,眼下卻空著手,過小區門而不入,且一臉肅穆。二瑞喊她:“你怎麽不回去?”


    真珠說:“我還得轉幾圈。”


    二瑞了然。真珠今天大概又遇著一個凶的。真珠西寶興路殯儀館裏麵做化妝師的,偶爾遇到凶死、慘死的客戶,下班後都要在外繞幾個圈子才進小區,為的是把從殯儀館裏跟過來的東西甩掉。這種做法據說是她們這個行業的規矩。


    二瑞聽了,頗感興趣,一溜小跑到跟前:“怎麽凶法?”


    真珠對假鬼二瑞看了幾眼,才說:“是被人害死的,才二十多歲,身體被砍成好幾段,偏巧還穿著一身大紅衣服,那個慘,比你可嚇人多了。”


    二瑞特地走開幾步,對著旁邊一臉助動車的後視鏡照了照,還是那張小巧討喜的圓圓臉,杏仁眼,棱形的嘴唇,略肉卻挺翹的鼻頭。乍一看,一如既往的可愛,再一看,五官顏色很不對勁。漢服下麵穿的加絨內衣不頂用,今天風大,臉都凍得發青,紫色睫毛膏在眼瞼下暈開一團。兩根粗黑假睫毛,一個在右邊眉毛上站崗,一個在左邊眼皮旁放哨,這個形象,比出門時更加像鬼。


    真珠繼續去繞圈子,二瑞拎著裙角,繞過帳篷,在一群正在為過世老人家跳舞祈福的家屬的注視下,默默進了小區,往自己家走去。經過一樓,一樓作孽叔從門內伸頭出來喊她:“小姑娘,身上有香煙伐?香煙沒有,麵包也可以!”


    到二樓,二樓敞著門坐在客廳裏疊錫箔紙的老太太喊她:“小姑娘,你回來啦?剛剛樓上有開門聲,我還當你已經回來了!不是你是誰?會不會是不華?啥時候跟他和好了?他外國留學啥時候回來的?!你倆又談上了?馬上過年了,年終獎快發了哦?”


    二瑞誰也沒理,徑直回三樓開了家門,還沒摸到客廳燈開關,便見一個一個小東西噠噠噠從房間裏一溜煙躥出來,到她麵前,一跳老高,兩隻爪子抱住她小腿,緊緊摟住不放鬆,是自家小正經。


    安撫好小正經,二瑞趕緊跑回房間脫下漢服,跑到浴室洗了個熱水澡,擦幹身體後,找一件厚厚的羊絨開衫穿上,又把客廳暖氣調大,身上總算有了點暖和氣。肚子有點餓了,心情不好,想吃點甜的,還想著得驅驅寒氣,便從冰箱裏取出一瓶罐裝啤酒,咕咚咕咚倒進小奶鍋,再來幾枚紅棗,一把枸杞,開了大火煮。片刻煮沸,這時再加半瓶醪糟,切了幾片薑片放入,繼續煮上兩分鍾,一鍋香甜熱辣卻又喝不醉的啤酒糖水就好了。


    二瑞這個人,興趣愛好太多,每天從早忙到晚,沒時間收拾,家裏隨處都是衣服玩偶還有小正經的玩具,但唯獨兩點,她格外講究,從不馬虎湊合。一是吃,哪怕再忙,一日三餐從不錯時候,從來都不會委屈自己的腸胃。二是她的花草,家裏麵積不算太大,但是生機勃勃,角角落落裏都是她養的花啦草啦,被她整飭得像是一個小型花卉市場。


    在等糖水冷下來的時候,她順手給自己煎了塊牛排,再燙了兩根蘆筍,桌上鋪了漂亮餐墊,擺好刀叉,又找出一隻貌美帕拉貢下午茶杯,牛排裝盤,蘆筍凹了造型,糖水倒好,才要開始晚餐,對門真珠圈子繞好,上樓來了,在門口和誰大聲說話。


    二瑞豎起耳朵一聽,和真珠說話的是四樓老牙嗦,他剛剛下樓去買菜,在樓下把真珠和二瑞的話聽了個正著,心裏嫌棄又害怕。


    本地居民之間沒有秘密,大家熱衷的事情除了打麻將就是紮堆說閑話,對於小區裏任何一個人,上至籍貫職業,房產工資幾何,乃至痔瘡發展到幾期,居民們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真珠的職業樓裏居民都知道,無人不嫌棄,說起來都道此乃送人體體麵麵上路的工作,實屬積功德之事,福利待遇頂頂好,三五不時往家裏拎大米香皂和草紙,嗲是嗲得來,勿得了。可在樓裏碰著時,卻都趕緊躲開幾步,無事從不敢和她多搭訕。老牙嗦年紀大了,最怕死,對這個忌諱得不得了,在樓梯口遇上真珠開門,沒忍住,衝她道:“好好的人去做那個工作,你西寶興路跑回浦東多少不方便?你蠻好搬到那邊去,上班也方便!”


    真珠平時性格蠻好,但被人當麵嫌棄,火氣還是一下子上來了,當即拉下臉,毫不客氣地反擊道:“你有本事不要死喏,死了最好也自己走去墓地,否則去了西寶興路,肯定要落在我手裏!”


    老牙嗦無話可回,忙跑了,過一分鍾,蹬蹬蹬從四樓跑下來敲真珠房門,往真珠家小朋友手裏塞了一兜小橘子。真珠命令小朋友不許收,老爺叔不依,往她家客廳地板上一丟,硬送掉了。二瑞正好開門收快遞,隨口問真珠:“幹嘛不要?”


    “誰要他家的東西!”真珠朝上努了努嘴,“你聽他家那一位老年癡呆的動靜。”


    老爺叔那老年癡呆的老婆正在叫嚷吵鬧,罵兒子老公都不是好東西,總想著法子要毒害自己。罵完,當中歇氣的時候,往牆上乒乒乓乓甩了一堆東西。


    真珠說:“正在發糞塗牆呢,給你吧。”就把橘子遞了過來。


    免費的東西二瑞是不會嫌棄的,接了橘子,從內隨手把門帶上,想想真珠那句“發糞塗牆”,噗嗤就是一樂。她這裏笑聲才落,忽聽身後也有聲音響起,沒聽真切,像是男人從鼻子裏發出的笑聲。房子是兩室一廳的布局,一間她住,一間空關,笑聲正是從那個空房間裏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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