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晝說完,謝家門前詭異的安靜片刻,所有人都等著柳嬌的反應。


    小輩們雖然從未見過家裏那位脾氣古怪的祖爺,卻打小就在他的威壓之下長大,可以在外麵懟天懟地,但在家裏就得把祖爺供起來,祖爺的命令不可違逆。


    謝家人一向以能入祖爺的眼與祖爺說上話為榮。


    因為謝家有一個內部公開的秘密。


    在柳嬌出現之前祖爺未婚。


    謝老爺是養子。


    他們與祖爺沒有一點血緣關係,所以才在麵對謝烏梅時總是心有忐忑,有意無意的討好。


    祖爺不好美色,身邊也沒有女人,大家想討好他也找不到辦法。


    誰知道皇上想要拿捏謝家找麻煩賜婚衝喜送來的新娘卻入了祖爺的眼,直接給小輩們找了個小祖母。


    柳嬌還不知道自己的地位象征什麽,離開謝烏梅就像是封印解除,瘋狂搞事情,隻管自己爽了就行,別人爽不爽關她什麽事。


    逼迫謝晝喊出那個充滿屈辱的稱謂後,柳嬌滿意地眯了下眼,裝模作樣道:“知錯能改,是個好孩子。”


    好孩子?


    謝晝一口氣哽在喉嚨卻不能說出,彎著的脊背差點壓著他直接跪地。


    最終是今日的壽星,謝三叔出來打了圓場道:“夜裏外邊風大,祖母,咱們還是先進去吧。”


    柳嬌最佩服的還是男主的這幾位叔叔,有腦子,還能麵不改色地對著她喊出這樣的稱謂,都是些狠人。


    “今日是你壽辰,老爺特地給你送了些禮物來。”柳嬌朝大門走去,身後的侍女們捧著禮品上前。


    謝三叔垂首收下,笑道:“孫兒今年不僅收到禮,還有祖母參宴,實在歡喜。”


    柳嬌心中再次感歎,這是個狠人。


    隨著謝三叔打圓場,暗中打量柳嬌的人們都悄悄往後退,準備回宅子裏,卻見剛進門的柳嬌忽然轉身看回後邊,笑道:“今兒不是家宴,隻請謝家人嗎?”


    被柳嬌盯著的柳菲心頭一跳,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


    牽著柳菲手的謝晝額角狠狠一抽,沒想到柳嬌還沒放過自己。


    在詭異的寂靜中,謝老爺回她的話:“今日的確是家宴,無關人等是進不來的。”


    柳嬌抬手一指柳菲:“那這姑娘也是謝家人?”


    謝晝壓抑著怒意沉聲道:“她是我未婚妻。”


    柳嬌哦了聲:“原來是未來的曾孫媳婦。”


    這稱呼把謝晝給聽懵了,不等柳嬌再次發話,收到謝老爺指示的謝二叔急忙站出來道:“她雖是晝兒的未婚妻,但既然是未過門,就不會進去主宴場。”


    在場的不少都是人精,又都知道這三人之間的糾葛,看今晚柳嬌的態度明顯就是衝著謝晝來找麻煩的。


    如今柳嬌身份地位截然不同,一個月前他們這麽鬧,謝二叔等人還會以長輩的姿態看戲或者說教。


    可今日柳嬌才是掌權的長輩,他們隻能小心伺候著。


    謝老爺試圖趕緊結束這場鬧劇,示意謝二叔將柳菲攔在外邊不讓進,一邊讓謝三叔哄著柳嬌進內宅宴會。


    柳菲臉色煞白地看著柳嬌被眾星捧月地送走,走進她做夢都想進入的謝家,而她今日盛裝打扮,卻連謝家門檻都沒踏進去。


    “謝哥哥……”柳菲抓著謝晝的衣袖,淚水奪眶而出,撲進他懷裏哭道,“姐姐果然是記恨於我,她今日如此羞辱我們,如今她仗著謝祖爺作威作福,若是她還慫恿祖爺不同意我們的婚事可怎麽辦呀?”


    她擔心的不是沒道理。


    之前因為柳嬌嫁給謝祖爺讓她跟謝晝的婚期被迫推遲,柳菲為這事在家裏罵了柳嬌幾天,好不容易挨到婚期將近,卻得知她竟得了謝祖爺的歡心,成了謝家的祖母!


    柳菲眼中恨意瘋狂,這個賤人將她原本一帆風順的人生搞得一團糟,她絕對不會就此罷休!


    “別擔心,有我在,這些事我會……”謝晝抬手摸著她的頭話才說到一半,綠蝶終於從山上飛到這來,扇著翅膀撞到謝晝的額頭消失。


    謝晝忽然感覺大腦刺痛不已,忍不住扶著腦袋躬身,這熟悉的尖銳疼痛讓他悶哼出聲,腦子裏飛速閃過熟悉又陌生的片段,每一個片段裏都有柳嬌。


    不僅他看見了,窺探謝晝記憶的謝烏梅也看見了。


    謝烏梅瞧著謝晝記憶裏的柳嬌神色莫測,冰涼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眼皮。


    膽子小,過分善良,容易害羞,總是偷看謝晝,被謝晝看一眼就臉紅。


    這誰?


    這跟他囂張又淡定的小嬌妻是同一個人?


    謝烏梅看著記憶裏的柳嬌為了重病的謝晝要死要活,哭得稀裏嘩啦。大冬天為了謝晝去山裏挖藥,指甲挖斷了,一雙手鮮血淋淋。


    不顧父母阻攔,偷了家裏的積蓄帶著病重的謝晝上京,在路上彼此互訴衷腸,私定終生。


    謝烏梅看到這微抬起頭閉上眼,搭在眼皮的手緩緩擦了擦唇角血色。


    現在看來他猜得沒錯,柳嬌對謝晝的態度還真是因愛生恨。


    那他成了什麽?


    搶曾孫子媳婦的惡人?


    謝烏梅擦著血跡笑出聲來,巧了,他就喜歡搶人東西。


    “謝哥哥?”柳菲發現不對勁,焦急道,“你怎麽了?謝哥哥你別嚇我!”


    謝晝捂著疼痛欲裂的頭摔倒在地,柳菲連聲叫著他的名字,旁邊的下人們也急忙過來。


    “快去叫人!”柳菲抱著謝晝,冷不防聽見他暈過去前呢喃一聲,“柳嬌……”


    柳菲神色僵硬,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柳嬌正在內宅宴會接受晚輩們的請安,表麵維持微笑,實則眼睛都看花了,根本沒記住誰是誰。


    人太多了。


    謝烏梅一共有兩個兒子。


    大兒子死了,小兒子還在。


    這兩個兒子各有妻妾,妻妾又有兩三個兒子女兒,兒子成親後又有不少孩子,謝家女孩子又隻收入贅不新出嫁,所以都在本家沒有外出,這麽一代傳一代,最年輕的這一代也有不少有了家室和孩子。


    如今謝家最小的孩子還未足月。


    反正柳嬌是記不完,看著比自己年紀還大的晚輩對她恭敬訕媚,柳嬌不由感歎她這輩分可真是占盡便宜。


    她還在想等會要怎麽讓謝晝難堪,心裏已經計劃好,卻聽見下人驚慌來報,說謝晝在門前暈過去了。


    謝晝有著男主光環,在眾多小輩們中脫穎而出,是未來謝家掌權的繼承人,他這一暈倒嚇壞不少長輩,謝老爺立馬起身道:“快去將宋神醫請來。”


    柳嬌神色淡淡地看著侍衛背起昏迷不醒的謝晝從眼前走過,她心中還有幾分嫌棄,什麽心理素質,隻不過是讓你叫了句曾祖母而已,這就受不了暈過去了?


    她對謝晝很是失望。


    原本其樂融融的宴會因為謝晝忽然暈倒一事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大多數人都沒了玩樂的心思。


    宋神醫來得很快。


    他手裏還抓著一塊燒餅,嘴裏也咬著一塊,看得出來被謝家抓來救人十分急迫。


    “宋神醫!這邊!”


    “哎,來了!”宋神醫往招呼他的人抬頭看了眼,跑了沒兩步後又回頭看,目光在人群中百無聊賴的柳嬌身上頓了頓。


    他剛想多看兩眼就被人拉著往屋裏去:“您快看看我家少爺!”


    柳嬌沒看謝晝那邊,她知道謝晝死不了就行了,此時她看見不遠目光充滿仇怨盯著她的柳菲,於是朝柳菲走去。


    誰知道她下次下山是什麽時候,今晚有機會就懟個痛快,囂張就完事,不然回去釣魚後就隻能看謝烏梅對她囂張了。


    “柳、嬌!”柳嬌走近還沒說話,倒是先被柳菲咬牙切齒地罵道,“你真是我人生的災星!要不是你,我跟謝哥哥青梅竹馬早就已經成婚!”


    “好有自信,可是你青梅竹馬的謝哥哥幾個月前才跟我私定終生,說這輩子就隻愛我一個人。”柳嬌高傲地一抬下巴,目光睥睨。


    柳菲聽後神色更加瘋狂,完全沒了平日的嬌羞溫柔,她甚至顧不得跟在柳嬌身旁的侍女,想要上前卻被侍女攔下,這才顧忌地看了眼遠處的謝家人們。


    “他失憶了!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是你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要挾他!”


    柳嬌欣賞她氣急敗壞的表情,傲慢道:“柳菲,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如今你想要嫁給謝晝,這事能不能成還得看我同不同意,現在可不是你對我大呼小叫的時候。”


    柳菲被戳中痛腳,臉色難堪,辱罵的話卻又卡在喉嚨不敢說出去。


    “你……你有什麽理由不同意!”她憤恨道。


    柳嬌:“我是他曾祖母,你是我妹妹,謝晝敢娶她的曾姨奶奶嗎?”


    說完後她自己都覺得這輩分離譜,沒忍住笑出聲來。


    柳菲更是大受打擊,完全沒想到還有這種理由,卻又找不到借口反駁,臉色紅白交錯,恨聲道:“你已經跟爹娘斷絕關係……”


    “柳菲,我才是柳國公的親女兒,你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女,隻要你在柳家一天,你就是我的妹妹,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


    柳嬌俯首湊近柳菲耳邊輕聲道:“想要嫁給謝晝,你就做好跟你爹娘斷絕關係的準備。”


    柳菲偏頭不敢置信地看她,柳嬌卻朝她眨眨眼,語帶輕嘲:“你肯為了謝晝,拋棄國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嗎?”


    “你……你實屬惡毒!”柳菲罵道。


    柳嬌卻輕蔑嗤笑:“百花宴算計我推你落水被謝晝打的時候,你就不惡毒了?”


    柳菲漲紅了臉,五指卻緊張地揪著衣袖,“你沒動手也有這個心思不是嗎?”


    柳嬌還未回話,就聽後邊傳來下人的聲音說:“少爺醒了!”


    “晝兒!”


    “宋神醫,他這是怎麽了?”


    謝晝的叔叔嬸嬸們關切地問著出來的宋神醫,還沒問出什麽,就看見慘白著一張臉走到門前的謝晝。


    眾人都覺得謝晝狀態不太對勁,像是受了重大打擊,一雙眼失去神采,卻又固執地在人群中尋找著什麽。


    “他這是……”謝老爺擔憂道,宋神醫擺擺手說,“沒事,之前失去的記憶恢複了,腦子裏最後的淤血也散去,比我預計的還要快。”


    謝家人卻聽得呆住,神色各異,之前不知道謝晝在找誰的人們聽到記憶恢複後,不約而同地朝柳嬌看去。


    謝晝腳步微微踉蹌地往前走著,謝家二叔跟三叔同時心道聲壞了,剛要阻攔,就聽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謝晝痛苦地望著前方庭院裏站著的柳嬌道:“嬌嬌……”


    提著燈帶著仆人剛踏入院裏的盲仆也道:“夫人,老爺要奴來接你回去了。”


    柳嬌回頭朝盲仆看去,隻留給謝晝一個遙不可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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