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寶藏的事情民間並沒有討論太久,因為沒過幾天,前往嶺南“剿匪”的軍士回來了,帶回來了錢小將軍的屍體,朝廷上下為此默哀了幾日,算是給足了錢老將軍的麵子。


    而隨著這支軍隊回朝,南邊的不少情況也傳了回來,比如,原先在長安人士眼中落後貧困的南邊幾個行省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貧困,相反,因為打通了海路,沿海地區富商雲集,南來北往的商人匯聚一堂,連帶著當地百姓的生活也好過了許多。


    如果運氣好,投了一筆錢到海運中,隻要人和船完好無損地回來,那幾乎是一夜暴富的事情。


    “真的假的?錢哪有那麽好賺?聽說大海無邊無際,又隨時都有暴風雨,船入大海就猶如一片葉子掉進了河裏,是生是死全憑天意,那可是九死一生的買賣,能一夜暴富的才幾個,更多的是血本無歸吧?”


    “不管如何,這次大軍歸來,我瞧著不少將士都偷偷帶了幾樣好東西回來,這回除了折損了一位小將軍,大軍倒是收獲頗豐。”


    “我聽說呀,若不是那小將軍自己剛愎自用不聽勸,也不會落到客死異鄉的結果,還是太年輕了。”


    “可憐錢老將軍白發人送黑發人,也不知將來誰會接手錢家軍。”


    “這就不是咱們老百姓該關心的事情了,有那時間,不如多看幾頁報紙,多學幾個字,說不定啊,以後咱們也可以去商行裏當個賬房先生,可比如今這樣穩當多了。”


    “哈哈,學了幾個字就當自己是先生啦?有那時間做夢,不如咱們也去城北幫工,聽說每日不僅包兩餐飯還有錢拿,要是運氣好,又發現了寶庫,那才美呢。”


    “寶庫也是朝廷的,是皇上的,之前那些個私拿財寶的衙役聽說全都趕出長安城去了,貪心害人!”


    “貪心害人啊!”沈嘉也說了一句這樣的話,之前所有人都以為錢建元的死是因為貿然出海追擊逃匪,不慎落入敵軍陷阱才慘遭刺殺的。


    可隨著大軍回歸,真相也被帶回來了,原來錢建元不知從哪聽到了一則消息,說是這群匪寇在海外有個大本營,建在某座海島上,他們經年掠奪的寶藏就藏在這海島上。


    錢建元自以為剿滅了大批匪寇,剩餘的那些小魚小蝦又從海路逃了,必定是要逃回大本營去的,他乘勝追擊,正好可以將餘黨一並剿滅,還能繳獲匪寇的巨額財富,這樣的勝仗才是一鳴驚人,能寫進史書的。


    等上了船出了海,他們意外截獲了一艘海船,船上是出海歸來的海商,錢建元強製要求對方帶路,否則他們這些內陸人在海上連東南西北都找不到。


    那艘商船是從大食國歸來的,滿載而歸,除了寶石翡翠,還有幾十名貌美嬌娘,這讓素了幾個月的將士如何忍得住,一個晚上就給禍害幹淨了,還瓜分了商船上的財寶。


    殺人奪寶也就這樣了,錢建元自小就是高高在上的小將軍,人人捧著,殺一船賤民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何況還是在海上,等利用完了拋屍大海,誰會知道是他做的?


    所以最後,刺殺錢建元的並非是什麽匪寇逃犯,而是商船上的水手,最後,這些人也全被大軍殺了。


    最先來報信的小旗並不知道真相,上頭怎麽說他就怎麽報,這次大軍歸來,監軍才將實情一五一十匯報給皇帝,爭取個寬大處理。


    “真是混賬!”趙璋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之前他還替錢建元的死惋惜了片刻,沒想到是自己看走了眼,這樣的將領死不足惜!


    監軍是從宮裏出去的,甚是了解皇上的脾氣,知道他是真的動怒了,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辯駁半句。


    沈嘉睨了他一眼,問趙璋:“皇上,此事可要告知錢老將軍?”


    “要!朕不僅要告知錢老,還要昭告天下,做錯了事就要承擔後果,朕為何要替他遮掩?還有,找到那家商人的家人,讓錢家賠償他家損失,人命已經抵了,但財物必須加倍歸還!”


    沈嘉沒料到他會這麽斬釘截鐵地作出決定,這件事如果從朝臣的角度考慮,肯定是要捂得死死的,否則不僅大軍的威信受到天下百姓的質疑,連帶著朝廷將領的威名也會被拖累,就連錢家軍的聲譽也會大損。


    但從沈嘉個人的角度,他也覺得做錯事了就要接受懲罰,就算不昭告天下,也該找到那戶倒黴的商人,賠償他們家的損失,否則他們這些明知道真相卻不作為的高官與錢建元有什麽區別?


    趙璋當機立斷:“來人,去宣錢老將軍入宮,還有六部尚書、內閣大臣,一個也別落下!”


    沈嘉作為工部侍郎,本不在這些重臣之列,但喬尚書萬事不管,工部實際上由他掌權,於是便順理成章的留下來。


    等大臣到齊,趙璋讓監軍將剛才的話複述一遍,他一直盯著眾人的表情,想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


    錢老將軍在聽完緣由後就跪下了,老淚縱橫,除了磕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璋冷冷地看著他,並未阻止,等他額頭見了血才叫內侍將他攙扶起來,他走下台階,站在錢老將軍麵前,歎氣道:“此事該如何解決,錢老有主意嗎?”


    錢老將軍倏地抬頭,詫異地問:“皇上,此乃監軍片麵之詞,是否該先查證再做決斷?”


    趙璋嘴角扯了一下,點點頭:“老將軍說的有理,那就讓錦衣衛查吧。”


    “皇上,老臣有個請求。”


    趙璋輕輕點頭,示意他開口。


    “老臣……想請大理寺羅大人審查此案!”


    “嗬嗬……哈哈哈……”趙璋大笑起來,伸手拍了拍錢老將軍的肩膀,“錢老這是信不過朕還是信不過錦衣衛呢?”


    錢老將軍重新跪下,“老臣不敢,老臣隻是更信任羅大人查案的本事而已。”


    “行,如你所願。”趙璋親自將他扶起來,替他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領,和氣地說:“此事最遲不能拖過一個月,如果羅愛卿一個月內辦不好此事,朕就交給錦衣衛了,此外,案子沒查清前,老將軍就在府內休養身體吧,錢家軍暫時交由副將操練,可行?”


    錢老將軍的脊背已經挺不直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好在目前還能交給副將,不是沒有可操作的餘地,“臣遵命!”


    送走錢老將軍,趙璋問眾位大臣:“朕心中徘徊不定,若事實屬實,此案該如何處理,各位愛卿不妨說一說。”


    沈嘉站在隊伍的末尾沉默著,其他大臣也沉默著,這道題不好回答啊。


    偏幫錢家就失了公道,不幫錢家又損了道義,且此事宣揚出去,影響甚大,可不僅僅是失了名譽那麽簡單。


    “皇上,臣以為該以大局為重。”徐首輔第一個站出來表態。


    “何為大局?”趙璋反問道。


    “若情況屬實,錢建元該死,但他畢竟剿匪有功,功過相抵,此事可以就此結束,若宣揚出去,百姓會質疑朝廷武將的武德,會對軍士失去信心,動搖軍心,後果不堪設想。”


    趙璋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首輔大人言之有理,那按你的意思就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錢建元就是被匪徒所殺,朕不僅不能降罪於他還得嘉獎他,之前禮部擬定的諡號是什麽?”


    沈嘉大聲回答:“回皇上,禮部給錢小將軍追封了建勇侯、威武大將軍。”


    “甚好。”趙璋口不對心地說,他看了眼其他大臣,問:“你們的意思呢?”


    六部中,禮部、戶部、兵部,刑部、吏部和工部則表示應該追查到底,該處罰的處罰,該補償的補償,但可以暗中進行。


    這時候,大致就能看出朝廷陣營來了,刑部尚書陸翦是皇上的親信,最能揣摩聖意,工部的沈嘉與皇上好的同穿一條褲子,自然是能猜準聖意的,吏部尚書則是出於自己本職工作的堅持,認為官員犯錯就該出發,否則吏部的威信何在?


    周擎等大家回答完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皇上顯然是不想偏幫錢家了,不管該不該公告天下,錢家的罪名是一定要定的,甚至,這件事說不定從頭到尾都是皇上的計策,就為了合理地將錢家軍的兵權拿回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皇上肯定從派錢建元出去時就算計好了,真是算無遺策啊。


    如此看來,就算大理寺查下去,肯定也隻有一種結果,周擎連忙站出來又說了句:“臣覺得沈大人幾位的觀點更能服眾,做錯事了就該懲罰,否則以後將領有樣學樣,朝廷該罰的罰不了,該賞的賞不了,那就亂了。”


    “是是是,臣也覺得該如此。”其他兩位尚書也立即改口。


    如今大家都知道皇上的意圖了,錢家是不可能撈到好處了,但具體罰什麽,怎麽罰他們也搞不明白。


    徐首輔見眾人一副狗腿子樣,皺眉訓斥道:“國家大事從來不以是非論,錢建元死有無辜,功過相抵就是了,好歹平亂有功,重罰錢家豈不是令犧牲的將士不安?且容易動搖軍心。”


    官場上多數是牆頭草,雙方各有各的理,幾位搖擺不定的官員一會兒一個說辭,把趙璋聽煩了。


    “那就等查清楚了再下定論,大軍凱旋,交由禮部兵部處理善後事宜,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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