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遊客迷糊著被推到門外,看見外頭為看熱鬧而圍攏過來的人,以及他們投射過來的灼熱目光,讓兩個外地客人感到窘迫,一時也不想和老板爭辯什麽,幹脆轉頭自認晦氣快步走了。


    季憶側頭聽了一耳朵。


    飯館老板在兩個遊客走後還猶自嘀咕同隔壁開店的老板們抱怨,“你們說這都什麽人,進來點了一桌菜,我用心給他們做了,結果兩個人嫌我做得不好吃,不好吃你們點這麽多?”


    老板用手抓抓頭發,對著遊客的背影繼續道:“我看就想賴賬,還編瞎話說昨天晚上來這裏吃的夜宵好吃。”


    季憶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是什麽,懶得湊這個熱鬧。他躲著太陽從商鋪門前的陰涼處走過,經過長興糕點鋪的時候,裏麵的老板還認出他之前在這裏買過幾盒糕點,熱情開口招呼他:“小夥子,要不要再買幾盒回去啊?”


    季憶看了眼那綠豆糕,隨口道:“不用了,”他想到孫長興對這兒子不成器的歎息,又補了一句,“他們說用新鮮綠豆粉做的才好。”


    他說得點到即止,糕點鋪的老板卻是一怔,前兩天他還夢見他已經去世多年的老爹在夢裏指著他罵說他不真材實料,敗壞招牌雲雲。本來是覺得不過夢境罷了,現在現實中被一個小年輕又點了一句,讓老板心裏有些怪異的感覺。


    眼見著季憶拐進了前麵的小超市,糕點鋪的老板才小聲嘀咕說:“有什麽不一樣,還以為我們家老頭口味刁,年輕人嘴也這麽精嗎?”


    季憶把快遞隨手放在超市門口。超市老板還在往飯館那邊看,一邊看一邊還和一個鎮上的熟客談天。


    看見季憶走進來,超市老板多看了他兩眼,還記得之前在季憶身上鬧的誤會,麵色不說尷尬,但多少帶上點不自然。


    熟客在收銀台旁的散裝貨架前挑揀,又和超市老板說話:“我聽這事兒怪瘮人的,你說會不會那兩個客人真的昨天晚上到這兒吃過飯,哎,你昨天開店開到幾點鍾,看見人來沒有?”


    超市老板前幾天多少感覺發虛,最近看了不少正能量科學發展觀的東西,因此自覺渾身充滿力量,加之又看見季憶來買東西,他擺擺手笑著對熟客道:“怎麽可能,哎這種都是迷信的東西,源於我們對未知的恐懼,我前兩天看一個視頻,裏麵就說人的大腦啊是非常複雜的,能夠通過想像……”


    超市老板嘰裏咕嚕說了一長串,又伸手擼了擼自己的胳膊,“這天挺涼快啊。”


    他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點。


    熟客從貨品堆裏抬起腦袋擦了擦汗,他身後傳來腳步聲,是季憶手裏抱著一堆下飯菜和方便麵走過來。


    “涼快嗎,我怎麽感覺還是挺熱的,”熟客把一袋子餅幹放到櫃台上讓老板稱重,“我還是覺得飯館那事兒有點奇怪。”


    這時候啪嗒一聲,老板身後的一個玻璃罐掉了下來,冷不丁讓熟客和季憶的視線都隨著這啪一聲聚焦到了老板身後。


    老板低下頭看到那罐黃豆醬伴著碎裂的玻璃瓶濺了一地,惋惜地哎呦了一聲,又抬頭笑笑道:“沒事,可能剛才我一不小心碰到了,等會兒掃掉就是了。”


    老板看著熟客身後的季憶,繼續接上熟客前麵的話,“奇怪什麽啊,巧合而已,大多時候都是我們自己嚇自己,比方說剛才這罐醬掉下來,其實是我沒注意碰掉的,但有些人就非要往奇怪的地方想,但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鬼不鬼的,你說是不是?”


    最後半句老板算是對著季憶說的。


    他渾身清爽,滿臉灑脫,感覺自己已經不是那個以為季憶是鬼,拿冥幣來消費的膽小鬼了。


    而季憶目光複雜地看著老板身後那個身材高壯,剛剛當著自己的麵把那罐黃豆醬給從貨架上撥弄下來的鬼,很難違背良心去附和超市老板。


    那高壯鬼轉過身來,季憶才發現他身上還圍著圍裙,正盯著超市老板責備:“過期商品還不快點處理掉,萬一賣出去就算不吃壞肚子,也影響做出的菜的口味啊。”


    季憶的目光此時已經落回到了自己的手上,假裝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有個鬼。


    這麽個陰氣重的鬼就站在旁邊,超市老板會感覺天氣熱就怪了。


    那鬼也不像有什麽壞心思,他從收銀台後麵走出來,嘀咕著:“不知這店裏還有沒有沒清理掉的過期商品……”


    一副正義感十足,要去全麵做個檢查的樣子。


    等經過季憶身邊的時候,看見季憶手上拿的各種垃圾食品,還驚訝地停住了腳步,圍著季憶繞了兩圈道:“怎麽買的都是這種東西,沒有營養還傷身,味道也不好吃啊。”


    瞧瞧這關心的話語,多善良一鬼。一句話,季憶就給這鬼定性了。


    季憶簡直想要抓住這鬼的手應和一句知己。他這也是沒有辦法,魏虎有時候過來能給他做一頓之外,季憶自己是真的不太懂怎麽做飯。


    除了魏虎之外誰還能給他做飯?季憶都快習慣隨便解決一下了。用電飯鍋做一鍋大米飯,中午用拌飯醬湊活一頓,晚上拿個雞蛋做蛋炒飯又是一頓。


    季憶怕家裏擔心,他媽每次發微信來關心的時候,他還總說自己吃得挺好的,其實他別說多想他媽做的紅燒肉,香辣蝦了。


    季憶注意到那鬼身上的圍裙,想到前麵飯館老板那事,心裏有了懷疑,抬頭又和超市老板搭話:“老板,剛才你們說什麽,飯館老板那具體什麽事啊?”


    他佯裝不知,把話題引過去。


    “是這麽回事……”超市老板回答起來。


    那原本要走去查看其它貨架的圍裙鬼果然停住腳步,即便猜想著季憶聽不見,卻也自說自話道:“不就是昨天夜裏我廚癮犯了,偷偷找個地方做飯去,那兩人聞著味兒過來敲門,我心想做出來沒人吃也是浪費,就拿給他們吃了,沒想到他們中午又來啊,就那飯館老板的手藝純粹就是糟蹋糧食,做出來好吃才怪了。”


    那邊超市老板也說得差不多了,最後還嘿嘿笑著說:“老趙那手藝的確是夠嗆,要不是鎮上就他一家飯館,他早該找個廠上班去了。”


    圍裙鬼聞言又說,“那能和我比麽,我師父祖上在禦膳房呆過,我又雜糅不少民間高人的技巧。”


    季憶聽得嘴裏冒口水。


    “唉,”他真情實感歎了一口氣,“我也不會做飯,吃了小半個月方便麵了,嘴裏都吃得沒味道了。”


    老板一邊刷條形碼一邊和季憶搭茬:“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會做飯的本來就少,不過方便麵還是少吃得好,實在不行你去北山那邊吃唄,那邊有幾家店口味還是可以。”


    “北山多貴啊,”季憶注意到那圍裙鬼一直在旁邊聽自己說話,偶爾還感歎一句可憐,越發加把勁道,“我失業好一陣了,正創業呢,身上錢也不多,省著點來吧。”


    那圍裙鬼看上去年近六旬,季憶在他麵前都快孫輩了。季憶這樣一賣慘,圍裙鬼覺得心裏頗不好受,“這可憐孩子,唉,要不是這麽大太陽,我就跟你歸家去,給倆雞蛋都給你做一桌好的補補。”


    超市老板鼓勵季憶:“創業呢啊,挺不錯的,你們現在年輕人敢闖敢吃苦是好事,男子漢就該這樣。”


    季憶對超市老板露出一個男子漢的笑容,“老板,你這裏深色遮陽傘嗎,我怕曬。”


    兩分鍾後,季憶撐開一把黑色遮陽傘,抱著自己的東西忽略身後老板複雜難言的目光,更假裝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有個涼颼颼的東西與自己站在同一方傘下。鎮上往來人多,他現在還不好和圍裙鬼說話。


    等到了電動車旁,季憶盯著傘自言自語說,“騎車不好打傘,我先收了。”


    傘慢慢收好,還能聽見圍裙鬼被包在裏頭悶聲道:“哎呦這真黑啊。”


    季憶把傘放進車鬥裏,滿臉快樂撒歡似的擰開車鑰匙,一溜煙往紅葉村衝。


    季憶一路把車停在了老屋前,老屋的門敞開著,他出門前就沒關。雖然林照不是總在這裏待著,但這屋裏常常有幾個老鬼在,季憶有自信就這地方也沒人敢隨便來偷,來了也沒那麽輕易能走。


    不過這會兒林照在老屋裏。聽見季憶停車的聲音,它從裏麵走出來了。


    出門之前季憶說過今天是去鎮上取民宿招牌的,林照便蹲在電動車旁緊盯著季憶把快遞給拿下來,還要求季憶:“打開給我看看。”


    季憶覺得林照是怕自己真把小季吧給打成招牌,“放心啦,保證不是奇怪的名字。”


    他當著林照的麵把快遞打開,整個招牌走的是清新雅致的風格,配合著“待山”兩個字,格外有感覺。


    “待山,”季憶盯著招牌上的字,訂做之前他看過效果圖,彼時還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但是當招牌運到,他再看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裏有了點不一樣。


    是人在等一座山,還是山在等一個人,等待和期盼的情緒似乎能直達人心。


    黑貓仰頭看了一會兒招牌,沒言語轉身走了,走之前目光微微看向那電動車鬥裏的黑傘,又懶得在意般收回。


    季憶把招牌放到邊上,再拿著黑傘和吃的進屋,還沒來得及和圍裙鬼表明自己其實能見鬼,裏屋聽見動靜走出來的李老頭已經跑過來。


    季憶背對著圍裙鬼正在收拾東西,看上去好像沒有注意到圍裙鬼的存在,很容易讓人以為東張西望的圍裙鬼是跟著人回家的野鬼。


    正義保安李老頭:“哎哎哎,你誰,哪兒來的,怎麽隨便進人家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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