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嶢覺得不太行。


    這是他被囚禁的第四天。


    隨著時間愈長,他愈是不安,便愈是想逃。之前他還按耐著心情,幻想著待兩三天,於思遠過癮了就把他放了,可眼看著對方大有種和他在這裏共沉淪的架勢,紀嶢就沒辦法忍了。


    於思遠沒收了他裝有定位器的手表、他的手機和其他的一切通訊設備,甚至拒絕回答關於外界的一切問題。


    直到現在,他還沒弄清這裏究竟是泰國還是印尼,或者別的什麽國家。


    鎖鏈很牢固,於思遠像是生怕他跑了,每晚睡覺時都不肯解下他。他的腳踝唯一能得到放鬆的時間,是在他洗澡的時候——於思遠親自給他洗。


    他被按在浴缸裏,修長柔韌的四肢被迫蜷縮成一團,像隻被捏住後頸的豹子。


    於思遠幫他把腳銬卸下來。還沒等他高興,對方就在他脖子上按了個皮項圈,另一頭正好掛在那枚嵌進牆裏的環扣上。


    他的脖子被扣住,那樣子看起來,是個像條狗一樣栓在牆上的糟糕姿勢。


    紀嶢欲言又止:……


    講真,這發展越來越裏番了,紀嶢捂著自己隱隱作痛的腎,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得死在這窮鄉僻壤。


    可逃又能逃到哪去?


    這裏四麵環海,人煙稀少,四天過去了,他甚至連一條捕魚船都沒看到。


    並且他懷疑於思遠是用見不得光的手段,把他從國內偷出來的。因為他出門上班沒有攜帶護照的習慣,車上隻有一個駕照——也就是說,他不但身無分文,還是非法偷渡。


    在這種條件下想要回家,簡直是地獄難度。


    “在想什麽?”


    於思遠湊了過來,親昵地吻他的臉頰。


    紀嶢冷淡地轉過臉,不理會對方交流的意圖。


    其實直到現在,紀嶢都並不怎麽憤怒——對待他們,他總是很難真正發火的——隻是為了讓於思遠妥協,他不能向對方好臉色,不能給對方“也許紀嶢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心理暗示。


    換作從前烈性那會兒,他肯定一拳就揍過去了,拳打腳踢都是輕的,氣上頭了動刀子也不一定。可現在,一是沒到那步;二是他舍不得。


    舍不得就隻好冷處理。


    於思遠卻並不氣餒,隻是用略帶笑意的唇磨蹭他的耳廓,手指平緩地探入他的衣擺。


    “……”紀嶢仰頭,無聲地呼了口氣。


    他不明白於思遠為什麽看起來這麽輕鬆,那笑意不是強撐的,而是發自內心的愉悅——明明於思遠在囚禁他時,也變相地囚禁了自己。男人幾乎和他形影不離,紀嶢看得清清楚楚,對方也同樣斷絕了和國內的一切聯係。


    要不是礙於自己必須拒絕交流,紀嶢都想問了,明明他甚至不肯做任何回應,為什麽於思遠半點沒焦慮氣餒?


    “嶢嶢,你今天想吃什麽?”


    耳邊響起於思遠的聲音,紀嶢將頭往落地窗上一磕,背對著他繼續看海景,假裝沒聽到。


    於思遠絲毫不以為忤,他走過來,把盤腿坐在落地窗前的紀嶢攬入懷中,像抱小孩似的抱著他重新坐下,放在膝頭輕輕啄吻。


    “……超愛你。”


    男人的喉嚨裏發出一聲模糊的咕噥,又湊過來親他的麵頰,親完猶覺不夠,開始舔他眼皮。


    一開始紀嶢還沒明白於思遠什麽意思,下意識睜開眼,眼球就被小刷子一樣“刷”了過去。


    那一刻,紀嶢簡直毛骨悚然——他從未如此真切地感覺到,於思遠想吃了他。字麵意義的吃。


    後來每次於思遠親他的眼睛時,他的眼皮都緊緊閉著,不肯再受一次那種驚嚇。


    於思遠似乎發現了他的恐懼,愈發不肯放過他。比如現在,他將他的眼睫弄得濡濕,含含糊糊地又問了一遍:“嶢嶢想吃什麽?”


    紀嶢縮在於思遠懷裏避無可避,隻能狼狽道:“……什麽都行。”


    於思遠便低低地笑了,聲音壓在喉嚨裏,霧沉沉的很好聽,卻讓紀嶢身上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你的反應好可愛……嶢嶢,你在發抖,你知道麽?”


    他被緩緩壓在地上,木地板沒有鋪地毯,硌得他骨頭酸疼。


    這頓飯理所當然的被錯過了。


    第二次被食髓知味的於思遠按在地上時,紀嶢往旁邊躲了躲,流露出了抗拒的姿態。他不想在地板上,連塊地毯都沒鋪,太硬了。


    可於思遠的興致似乎更高了,他把鎖鏈縮得極短,讓紀嶢不得不維持著單腿懸掛半空的姿勢,又來了一次。


    這狗男人還故意在耳鬢廝磨時,對著他緩聲道:“我是故意不鋪地毯的……你知道我膈應張鶴家裏的那條地毯……膈應了多少——年麽?”


    紀嶢躺在硌人的木地板上,大汗淋漓、頭暈目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以前他們還沒分手時,紀嶢在於思遠麵前炫耀他發小對他好,曾拿“每次張鶴搬家,都一定會在房間裏給我鋪一條地毯,因為我愛坐在地上打遊戲”舉例過。


    當時於思遠一點醋勁都沒露,沒想到憋了那麽多年,釀成了生化武器級別的老陳醋。


    有次他實在忍無可忍,捏著於思遠的手不讓他繼續。


    “你怎麽跟溫霖似的,簡直越來越變態了!”


    於思遠側頭想了想,認真道:“溫霖沒我狠心,他就是紙老虎。但凡他肯像我一樣逼迫你,早就沒我和蔣哥的事了。”


    “…… 不過也幸虧他不忍心……”男人的鼻尖蹭過他的後頸,咕噥,“獨占你的滋味……簡直像在天堂……”


    胡天胡地的第六天,紀嶢捂著後腰,感覺自己真的一滴也沒有了。


    他宛如一枚鮮美多汁的甜橙,被於思遠牌榨汁雞榨得幹幹淨淨。


    紀嶢難以承受地叫了停,想用公務轉移男人的注意力,卻萬萬沒想到,於思遠根本不為所動。


    他心裏一直很著急。隻是他著急也沒用,在這種情況下,激怒情緒明顯不正常的於思遠,簡直是最愚蠢的行為。他隻能勉強按耐住。


    可六天過去,眼見於思遠的新鮮勁還沒消退,甚至一副對正事毫不在意的昏君做派,紀嶢終於急了。


    在又一次談判失敗後,紀嶢問於思遠到底怎麽想的。


    於思遠不是專業綁架犯,紀嶢相信他一定露了很多馬腳(他還不知道對方做出了對著攝像頭微笑這種騷操作),如果事情鬧大,兩邊的家人找過來是遲早的事。


    可是,怕就怕這個“事情鬧大”。


    在已經化身半個工作狂的紀嶢心裏,會議的主持、產品的決策、市場的營銷……數不清的事物都在等著他去做,乍然撂下挑子,哪怕有紀父頂著,他也擔心出現紕漏。


    況且他不清楚父母是否發現他失蹤了,是否猜到他和於思遠在一起,是否在尋找他,是否報了警,是否走漏了風聲……


    未知太多了,每一項“是否”都代表著一個巨大的風險,輕則公司人心浮動,重則紀氏信譽下跌,光是想想,紀嶢就坐立難安,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去。


    於思遠也是,對方明明是一個工作很負責的人——否則他們以前,也不至於長期異地了。


    於思遠沒有避開這個問題,很認真地回答了他。


    “因為放縱欲望的滋味,真的很快樂。尤其是壓抑這麽久後——我本來隻是想淺嚐輒止,隻是潘多拉的盒子一被打開,就收不住了。”


    “但是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嶢嶢,我給你說過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無論是你,還是我——所以我在等著我要付出的代價。”


    於思遠當然明白他腳下是深淵,更明白國內的爛攤子拖得越久越難收拾,可墮落和逃避如一株雙生毒花,引誘他腐爛在泥淖裏,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最好。


    他是真的已經做好準備了,就這麽鎖著紀嶢哪也不去,直到東窗事發,直到他們被找到。


    那個時候,會發生什麽呢?


    紀家和於家會反目成仇;甚至可能會有警方介入。


    如果拖得時間長點,以紀嶢的精神狀態,那家夥很可能直接半瘋了——那麽他們兩家會不死不休;他可能會被溫霖算計蹲牢;為了保他,蔣哥大概會被拖下水;張鶴大概會跟他拚命——總之,最後所有人一起完蛋。


    於思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但他就是不想改。


    他甚至隱隱期盼著那個結果。


    反正做出這種事後,他沒可能得到紀嶢了,那就一起死吧。


    紀嶢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在外荒唐透頂的那四年。


    其實在那四年裏,他沒有一天不後悔,沒有一天不想著回國。


    每天睜開眼,他就暗下決心:我應該處理這件事了;晚上卻去尋求酒精和性來麻痹自己,對自己說:今天太晚了,我狀態不行,還是明天吧。


    振作起來、打起精神、積極麵對困難、不逃避不放棄……這些口號一樣的話,他能翻來覆去地對自己背好幾遍,可就是那樣難以做到。


    沒有張鶴,便再沒有人肯拉他一把,堅定地拽著他的手,用最刻薄的言語把他趕到正途上。


    不敢思念張鶴,他便時常想起於思遠,想起蔣秋桐和溫霖——這是他在別人麵前,從不肯透露半分的秘密。


    那時候,於思遠的形象還是那樣可靠,不陰鬱,不消沉,不頹喪,不瘋狂。


    對方堅定不移地說“男人應該負起自己的責任”時的樣子,簡直把紀嶢迷得神魂顛倒。


    他佩服他,崇拜他,甚至仰慕他。沉溺在淤泥一樣的生活中時,紀嶢每每想起於思遠的話,又想想糜爛的自己,就由心底產生股自厭。


    他深深厭惡無法獨自站立、非得找個人依靠不可的自己。


    思念於思遠、思念蔣秋桐、思念溫霖、思念張鶴,不正是因為他那根軟趴趴的脊梁骨,離了人就隻能帶著他落進泥潭麽?


    現在,在明白了於思遠的言外之意後,那種幾乎要將他扼殺的自厭感更濃了,並且扭曲成了另一種對自己的負麵情緒。


    紀嶢的話語因極致的震驚和憤怒破了音:“於思遠,你學什麽不好,跟我學這個?自暴自棄你大爺——”


    “要是你真把自己玩完了,你是要我死嗎!?你是不是特別高興特別期待,看到我成功毀了一個萬裏挑一、人中龍鳳,然後直接崩潰以死謝罪?”


    忍耐多日的紀嶢終於發飆了。


    他一把拽住於思遠的頭發,當胸就是猛地一拳,直接把人打翻在地。


    於思遠被紀嶢忽然爆發給弄懵了,倒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紀嶢撲上去騎在於思遠身上,提起拳頭猛地搗向對方的腹部。他的腳鐐因劇烈的動作嘩嘩作響,卻沒一個人分神注意。


    “噗咳咳咳咳——”


    這一下不可謂不重,仿佛五髒六腑都被移了位,於思遠的身體瞬間弓起,胃部收縮,吐出一口酸水。


    “你知道老子每天多心累麽?我每天下班回到家,看到餐刀就想割脖子,看到浴缸就想自殺!我知道我是個爛人,是個不可回收垃圾!”


    “但哪怕這樣,我還是想著,堅持一下吧紀嶢,說不定明天會好起來的,也許你能變得沒那麽爛——因為有人告訴過我,我能變好,隻要我肯有所行動,我就可以變好!”


    “那個人不是張鶴,不是我爸,不是我媽,是你,是你們幾個——是你們啊!結果你……你告訴我……你覺得墮落的滋味很爽?”


    紀嶢如同一隻受傷了的豹子,憤怒又暴躁。


    他低頭看著於思遠,牙關緊咬,眼圈通紅,淚水大顆大顆地砸在男人的臉上,像是恨得能嘔出一口血來。


    “……於思遠,我今天才知道,你是真的恨我啊。”


    本來紀嶢還想說,能想出用這個方法折磨他,於思遠真是夠可以的。但想想太矯情了,就閉了嘴。


    “…………”


    於思遠像是傻了,直愣愣地望著紀嶢扭曲的麵孔。


    兩人半晌沒說話,隻這麽彼此對望。


    最後紀嶢率先有了動作。


    他伸手蓋在臉上,遮住了哭泣的麵龐,淒慘一笑。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麽啊……


    “我真是個賤人——傻逼吧我。”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徑直往床上一倒。


    “你愛怎樣就怎樣。隨你便吧。”


    鐐銬被帶動,又是嘩啦一聲,格外清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渣味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四月一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四月一日並收藏人渣味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