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思遠打開家門,開了燈,入目的便是滿地狼藉的地板,以及一下子仿佛少了許多人氣,顯得格外空蕩的客廳。


    他扶著牆,慢吞吞地沿著屋子的布局,走到餐廳,像是徹底失了力氣,跌坐在椅子上。


    這把椅子坐上去的觸感好像有點不對,於思遠愣怔了會兒,才想起來去摸多了什麽東西。然後,他就從屁股底下,扯出了個亞麻抱枕來。


    哦……對了。這是有次紀嶢在網上看到好看買的,買了兩個,給他寄了一個過來。


    紀嶢坐像很沒規矩,總是喜歡歪著靠著,斜著扭著,不過他最喜歡的姿勢,還是幹脆盤著腿坐在凳子上,懷裏抱著一個抱枕,脊梁勾成一張放鬆的弓,下巴也搭在抱枕上,隻伸出兩條胳膊,玩遊戲玩得不亦樂乎。


    這個東西,紀嶢忘記帶走了。


    於思遠遲鈍地想。


    於思遠從小有個毛病,他喜歡聞親近的人的味道,他爸他媽的,蔣春水的,蔣秋桐的,紀嶢的。他像隻焦慮的狗,守財奴一般守著他們,確定他們還在,確定能讓自己安心。


    紀嶢不止一次笑過他這習慣變態,他一笑而過。他沒有告訴紀嶢,對方的生活痕跡逐漸侵占他的地盤,是一件多麽令他安心,又滿心歡快的事。


    可是現在紀嶢走了,還帶走所有屬於他的東西,隻留下了這個。


    在這夜半無人時,他終於可以放任自己的不舍。他將抱枕抱進懷裏,臉緊貼著,眷戀地蹭了又蹭,淚水泊泊湧出,不一會,幹淨的枕麵,就濕透了。


    蔣秋桐將人送回家,卻並沒有進去,隻幫於思遠把門關上,就準備回自己那。


    他沒喝多少酒,現在還很清醒。然而在經過樓道間的垃圾桶時,卻頓住了腳步。


    剛才紀嶢走時,準備把所有東西打包扔掉,蔣秋桐就算站在陽台上,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去a大任教那會,在附近租了一個房子暫時落腳。紀嶢自從跟他好了以後,也沒少去。


    然而紀嶢避諱在他那留宿,更不會輕易留下個人物品。那裏對於他是個暫時棲息的地方,對紀嶢來說,更是酒店一樣的存在。


    連一隻牙刷,一塊毛巾,一件衣服,他都沒有留下。


    這麽想著,蔣秋桐腦子裏不知是轉了什麽念頭,僵立片刻,竟掀開了垃圾桶的蓋子。


    裏頭什麽都沒有。


    “…………”


    蔣秋桐低頭看自己的雙手,自嘲一笑。


    而難得被發小溫柔對待的紀嶢,到底沒有在張鶴懷裏哭出來。


    他嬉皮笑臉地給張鶴當拐棍,讓對方搭著自己的肩膀,出了小區以後直接打的去了最近的酒店。


    開房的時候,張鶴糾結了一下,然後自暴自棄地選擇了大床房——紀嶢今晚肯定是要跟他睡的。他木著臉任由前台小姐姐隱晦打量,然後向對方借了一個輪椅。


    紀嶢嘲道:“喲,輪椅,上次當著徐葉葉我都沒好意思說——你坐輪椅的樣子太他媽狗了,她推著你,簡直是黑道大佬老夫少妻禁斷愛。”


    張鶴鬢角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他這麽折騰一路,還是有點托大了:“閉嘴。”


    紀嶢立馬閉嘴,老老實實推著輪椅進了房間。


    看到大床房的時候,紀嶢的身體快過意識,很自然地吹了個口哨:“好浪漫好性感。”


    張鶴:“……”


    他忍無可忍,一巴掌把將這個越難受就越作妖的蛇精病糊到了床上:“趕緊睡!”


    紀嶢麻溜從床上翻起來躥進浴室,從門縫裏探出一個腦袋:“尿急不?不尿急我就先洗個澡,你先睡吧。”


    張鶴擺手讓他快滾,然後把自己扔到床上,總算是緩過了勁來——剛才有一陣子,他還以為自己會撐不下去了來著。


    浴室裏稀裏嘩啦的水聲就沒停過,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貨要幹嘛——紀嶢肯定會把水打開,然後借著水聲悄不聲兒的偷哭。


    ——頭疼。


    他揉揉額角,攤上這麽個貨,真是要了老命了。


    果然,紀嶢這個澡洗了很久,久到張鶴幾乎已經睡著了。他半夢半醒間,感到床鋪一重,一個帶著濕潤水汽的人小心翼翼地掀開,鑽了進來。


    皮膚冰涼。


    張鶴有點睡迷糊了,他閉著眼探了下對方的體溫,咕噥一句:“幹什麽洗涼水澡。”然後將人往懷裏一撈,拍了拍對方的背,“哥給你暖暖。”


    說完,呼吸再度變得輕緩,他實在是太累,轉瞬就又睡著了。


    紀嶢隻覺得冰涼的身體被投入熨帖的熱水中,從骨縫透出來的絲絲縷縷寒意被盡數驅散。他小心翼翼地挪了挪,避開了張鶴的傷腳,然後伸出手臂攬住對方,小奶狗似的、充滿依戀地蹭了蹭對方的肩膀,也安心地睡著了。


    第二天兩人回了家,下了飛機一上的士,紀嶢就讓司機師傅帶他們去了醫院。


    張鶴眼皮一跳:“去醫院幹嘛?”


    紀嶢垂眸看著他打的石膏:“你說呢。”


    張鶴莫名有點怵,啞了。


    事實證明紀嶢真他媽明智——張鶴昨天做了個大死,自己一個人一路蹦噠幾千裏,剛剛有愈合跡象的骨頭又裂了。


    紀嶢看著照出來的片子心疼得直抽抽:“臥槽幸好隻是骨裂——疼不疼?”


    張鶴剛想脫口而出一句“你說呢”,一抬眼瞧見紀嶢已經開始發紅的眼圈,心一軟,把話咽了下去,隻伸手狠狠在對方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那以後就少去作死……還得勞累我一八十老父拖著殘軀大老遠跑去給你收屍……”


    這話不是玩笑,昨天紀嶢給他打電話時那架勢,聽對方描述那陣仗,張鶴的心當時差點停跳,緩了半天才想起來急急忙忙訂機票趕過去。


    他是真怕那兩個男人不管不顧,把紀嶢揍成個殘廢。


    一個體格健碩的成年男人,在憤怒下的力道有多大,瞧瞧之前被紀嶢揍進醫院,現在還沒出來的那位仁兄,還有什麽不知道的。


    更何況那是兩個,紀嶢又理虧,還無依無靠,肯定任由他們發泄怒火。萬一沒輕沒重被打死打殘了……或者打斷了鼻梁骨什麽的……


    還好……算這家夥命大,看起來似乎隻是心裏難受了點,好歹全須全尾地出來了。


    醫生給張鶴重新上了石膏,紀嶢就坐在一旁垂著頭,安靜乖巧地等著。那模樣讓張鶴渾身不得勁,不由彈了下對方的額頭:“神遊什麽呢。”


    紀嶢蹙眉:“張鶴,這次你真不該去找我,你看我什麽事都沒有,倒是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張鶴輕輕推了下後腦勺。紀嶢收了聲,一扭頭,就見他發小睨他一眼:“重新上個石膏,換你如果被欺負了能幫把手,我覺得挺值。”


    紀嶢沒再說話。


    兩人各回各家,張鶴草草擦洗一下倒頭就睡。他累壞了,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醒來以後就聽到廚房裏傳來響動。他下樓一看,見是他家常常聘用的鍾點工阿姨。


    紀、張兩家常年沒什麽人,也不愛房子裏有外人,所以不用保姆,倒是經常請鍾點工。這個阿姨姓秦,和他們家打交道了好多年,所以張鶴挺熟。


    他愣了一下:“秦阿姨怎麽在這?”


    對方說是紀嶢擔心沒人照顧他,特地打電話叫她過來的。


    張鶴頗為無語。他按了按額角,問對方人在哪。秦阿姨忍不住笑:“他趁你睡覺,跑去拉斯維加斯了——還特意讓我轉告,這下你逮不到他了。”


    張鶴額角突突直跳,他立馬給紀嶢打了個電話,手機關機,肯定已經在飛機上了。他們這沒有直達拉斯維加斯的航班,所以要麽他先轉機去北京之類的城市,要麽他先去這裏能通的紐約或者洛杉磯。


    然而這並沒有什麽卵用——他腿瘸著,不可能追出國,更重要的是,他去美國的簽證已經過期了。


    這他媽可真是一段說走就走的旅行!


    張鶴忍不住暴了句粗口。


    想了想,他撥通了溫霖的電話:“溫霖,方便麽?”


    溫霖似乎沒課:“挺方便的,怎麽了?”


    “你之前是不是跟紀嶢一起辦的簽證?”


    對麵愣了一下,反應迅速:“他一個人跑去美國了?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張鶴頭疼得不行,簡單把那點狗屁倒灶的屁事兒說了,“你方不方便去一趟?他心裏揣著事,我怕他把自己玩壞——拉斯維加斯那個地方,我不太放心。”


    溫霖垂眸,注視著陽光打在桌子上的金色光斑,然後微笑了一下:“張鶴,你是他爹麽?”


    張鶴一愣,沒聽清:“……什麽?”


    溫霖很有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我是說——你不覺得自己管的,有點太寬了麽?紀嶢畢竟是大人了。”


    張鶴眨眼:“徐葉葉讓你說的?”


    不怪他第一時間是這個反應——昨天他跑去h市接人這事沒瞞徐葉葉,但也沒和對方商量——張鶴到了於思遠樓下以後,才給徐葉葉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


    徐葉葉……徐葉葉當場炸了,劈裏啪啦罵了他一頓以後,直接扣了電話。


    這不,兩人現在還沒和好呢。


    溫霖:“……”


    他覺得他跟這可怕的直腸子沒什麽說的。


    張鶴:“?”


    “……”溫霖默默把半是勸誡,半是挑釁的話咽了回去,“沒什麽——行,我過去一趟,把他拽回來。”


    “……”張鶴心情有點微妙,他覺得自己一天到晚背著人家,在紀嶢麵前冷嘲熱諷,結果現在有事,溫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雖然這大概是因為紀嶢魅力大。


    不過怎麽說呢,還是讓他莫名有種當了小人的感覺。


    “謝了,我欠你個人情,”他認真道,“但你不準趁機欺負他。”


    溫霖樂了,沒忍住在口頭上占了紀嶢個便宜:“你這話我沒法接——我做到哪種程度,才算是在‘欺負他’?”


    張鶴忍住身為一個直男聯想到具體情景的惡寒感,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你別強上。”


    這意思就是,如果不是強上,就由著自己了?


    溫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直接把電話掛了。


    張鶴拿著手機,有點懵。他知道溫霖跟他交情淡,不過現在看來,好像不隻是交情淡啊——這特麽明顯是看不慣他啊!


    難道基佬就是這麽不可理喻?連以前是直男的溫霖也是?


    溫霖:嗬嗬。


    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張鶴才不明白身為溫霖那種酸溜溜的羨慕嫉妒恨,他自覺放下了心事,神清氣爽地給紀嶢發了條消息,就上樓打遊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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