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又有失眠的跡象了。


    熄了燈,平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發呆,看久了,從球場上照射進來的光也不了,得眨眨眼睛,才又能看。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了手機震動的動靜,是從對鋪傳來的。


    接著是起身的動靜,他把自己半張臉捂在被子裏,仗著燈光暗沈修然看不清楚,睜著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半坐在床上接電話。


    “媽。”低低的稱呼傳來,江妄用力攥緊了被角。


    沈修然說過,家裏那個不是他媽媽,他媽媽早就不要他了,所以電話那頭是誰,繼母?


    不對,不可能。


    他不可能會叫繼母媽媽,那個得他頭破血流的人,不可能的。


    那就隻剩下一個可能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低落又孤獨,坐在黑暗中的身影也是,整個人好像藏在影子裏,又像幹脆把自己變成了影子,收斂包了所有緒,把自己一起塞進冰冷的殼子。


    江妄不知道真相,忍不住往最糟糕的一麵去猜測,把自己搞得差點心梗。


    放輕呼吸,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表情,都是徒勞。


    他隻能看他低垂下頭顱,用手捂住了眼睛,光落不到他身上。


    江妄咬著下唇,衝動來得無跡可尋。


    他想抱抱他。


    他看起來很冷的樣子,他好想抱抱他。


    隻是他動作還是太慢了,隻是掀開了一個被角的功夫,沈修然下了床,帶上手機去了走廊,怕吵醒他,門被輕掩上,聲音都隔絕在門外。


    江妄出師未捷,呆了半天,默默又將被子蓋了去。


    又堵上了,跟沈修然問他能不能考慮一下,沒能吐出回答時一樣堵,一樣難受。


    對麵床鋪空了,他豎起耳朵也聽不外麵的聲音。


    從籃球場上照進來的燈光變得分外礙眼,他有些煩躁地拉上被子把自己整個蓋住。


    門外走廊。


    沈修然的表情再掩門的瞬間冷下來,脆弱消失殆盡。


    電話那頭,白秋霜的聲音聽起來壓抑著狂喜和雀躍:“修然……你終於肯認我這個媽媽了?!你終於,終於……嗚,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太激動了。


    “不用激動。”沈修然淡淡道:“隻是一時叫錯已。”


    “修然,修然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沒關係,媽媽知道你的意思了,當初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丟掉你的,實在是日子難過,你跟著媽媽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別再浪費口舌了。”沈修然打斷她:“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媽,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也不可能有,你想要兒子,那麽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找錯地方了。”


    “修然……”白秋霜怔住了,不明白為什他會變臉這快:“你剛剛,你剛剛明明叫我了,為什……”


    “不是說了,叫錯已。”


    沈修然似乎笑了一下,嘴角卻不弧度,眼裏也沒有半分笑意:“我說最後一遍,想要錢,找我沒用,你可以去找沈以呈,想靠拉扯感這招賣可憐,更沒用,我惡心。”


    “別再電話過來,也別再找我,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介意告訴林雪你的存在,更不介意把你找上門的事告訴沈以呈,到時候你就能直接去找那對夫妻求助,不是更方便?”


    “修然,別這樣!我是你媽媽!”白秋霜的聲音逐漸趨於歇斯底裏,最後的體麵也顧不上了:“難道你真的要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把我逼死嗎?”


    “那最好。”


    “沈修然,你——”


    這次沒等她說完,沈修然幹脆掛了電話,將號碼拖進黑單。


    世界清淨了。


    閉上眼睛,抬手捏了捏鼻梁,正要轉身去之際又有一個電話進來,挺巧,正是他方才揚言讓白秋霜去找的那位日理萬機的沈大老板。


    他靠著牆壁,一直等到鈴聲響隻最後一秒才接起。


    “爸,有事。”


    “怎麽這久接電話,你在幹什?”沈以呈高高在上慣了,連帶對家裏人都會不自覺拿出上位者這一套。


    何況他隻能算半個家裏人。


    沈修然麵上閃過嘲諷,語氣淡淡:“睡覺,還能做什?”


    “睡覺也要不了這久,以後別開靜音,免得下次又在這種時候耽誤我時間。”


    沈以呈訓完了,方才切入主題:“你哥哥就快醒了,但是身體出了點問題,可能需要你幫忙,你做好準備。”


    果然是這樣,這一家人還是一點不肯讓他失望。


    沈修然扯了扯嘴角:“想要我怎麽幫,剜了心髒換給他?”


    “怎麽說話的?”三句不過,沈以呈訓話的架勢又拿出來了:“承輝是你哥哥,你幫他不是理所應當嗎?!”


    “我明天會來一趟。”沈修然轉到另一個話題。


    沈以呈:“你來做什?”


    “大少爺醒了,我這個替代品不用趕緊騰地方麽。”


    “誰說要趕你走了——”大概是想起曾經自己說過什,沈以呈在完全打臉之前及時刹車:“行了,來一趟也好,正好把這事說清楚。”


    沈修然有時候真的覺得沈以呈這個人蠢到骨子裏。


    真以為態度放的高高在上,就活該所有人聽他驅使了?真以為有點分文不值的血緣關係,他就會乖乖任他們扒皮喝血?


    掐斷電話嗤了一聲,真有意思。


    ……


    隔日,沈修然在江妄醒來之前離開了學校。


    先去了一趟醫院,探望一眼躺在床上那位半死不活的,據說快要醒來的垃圾。


    不像要醒了,說是回光返照還更貼切。


    有醫生過來查房,顯然沈以呈早叮囑過了,他一問到他這位哥哥的病,醫生便三緘其口,隻說有明顯蘇醒的跡象,其他什也問不出。


    這是在防著誰,顯而易。


    看來他昨晚隨口一說貢獻心髒的事,還真是有可能了。


    唯利是圖的渣滓,喪心病狂的瘋子,什做不出來?


    他了沈家。


    午後沈以呈正趕著出門,皺著眉頭:“怎麽這個時間回來了?”


    沈修然:“昨晚說過了。”


    “我要去公司,沒時間陪你。”沈以呈想起昨晚的事,補充道:“你哥哥可能需要你的幫助,你幫了他,等他醒過來之後你還可以繼續留在這裏。”


    “我該說謝謝嗎?”沈修然狀似認真問。


    沈以呈眉頭皺得更難看:“你最近怎麽事?怎麽,缺錢了?”


    “缺句實話。”他說:“沈承輝怎麽了,你們想要我怎麽幫他?”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趕時間。”沈以呈避而不答:“以後你會知道的。”


    沈以呈匆匆離開了,沈修然往空蕩的客廳看了一眼,提步上樓。


    他在家留了一天,沈以呈沒有來吃晚飯,林雪始終呆在房間沒有出現,他從下午五點到晚上八點一直坐在客廳等著。


    許姨想給他單獨做一頓晚飯,被拒絕了,直到八點半,林雪終於下樓,依舊穿著合身的白色旗袍,經過他時目不斜視,坐在餐桌邊吩咐上菜。


    將所有飯菜端上桌,許姨猶豫著叫了一聲二少爺用飯,得不到任何人的應,無奈轉身離開。


    客廳隻剩下沈修然和林雪兩個,隔著半近不遠的距離,一個慢條斯理用著晚餐,一個安靜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


    牆上壁鍾秒針小心翼翼跑過三圈,沈修然打破沉寂。


    “我上午去了醫院,看了沈承輝。”


    林雪夾菜的動作滯住,繼而若無其事:“所以呢?你要是想邀功,那你找錯人了。”


    “看個奄奄一息的植物人,有什好邀功的。”


    他扭頭看向林雪:“不是麽。”


    啪——


    筷子被用力擲於桌上,林雪像隻被點燃的爆竹,炸得毫無預兆:“你胡說什!”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裏清楚得很。”


    沈修然站起來,死寂的目光盯著林雪:“沈承輝是不是身體器官出了問題,你們想讓我把器官換給他?”


    林雪攥緊雙手,胸口劇烈起伏。


    沈修然又道:“病得很嚴重吧,半死不活了這久,突然回光返照一下,就這興師動眾,做夢都想讓他苟延殘喘。”


    “閉嘴!你給我閉嘴!這是你應該做的,你該的!”


    林雪的尖叫阻止不了沈修然:“看來我猜對了,他是哪兒出了問題?心髒還是肝髒?還是腎髒?還是肚子裏已經沒有一件好貨了?”


    “讓你閉嘴你聽不懂嗎!”


    林雪完全失控,抄起手邊最近的水杯砸過去,沈修然一動不動,她卻失了準頭,隻有把手撞在額角,杯子擦過太陽穴摔在地上,一聲脆響,四分五裂。


    “別做夢了。”他的冷靜更將林雪的瘋狂襯托得滑稽可笑:“我不會幫沈承輝,你不是知道,我巴不得他死。”


    林雪抱住腦袋發了瘋似的尖叫怒罵,摔砸東西,許姨聽見動靜匆忙跑進來,沈修然和她擦肩而過,將一切或有意或無意的鬧劇甩在背後,同每次一樣,孤身離開沈家。


    車到學校,下車才發現外麵下了雨,商店近在眼前,這個季節最行銷的雨傘賣架擺在最外麵。


    沈修然隻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淋著雨幕走進學校。


    ……


    江妄第八百次拿起手機看置頂了。


    沒有消息進來。


    也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明知道那麽大個人不會走丟,就是放心不下。


    從前不知道沈修然家裏的糟心事還好,現在知道了,人離了自己眼皮子一久就記掛。


    老孫說他請假家了,可是明天又不是周末,請假要這久嗎?


    家做什,跟他那個爸爸大眼瞪小眼,還是跟他那個後媽正麵剛?


    上額頭受的傷他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後怕。


    越惦記越難心安,就在他實在憋不住了想要電話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不長不短三下,有氣無力,不知道為什,江妄就是有種強烈的感覺,門外一定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立刻放下手機衝過去拉開門,門口的人一身濕漉,狼狽又沉默,四五月的時節,渾身滲著能浸透骨髓的涼。


    他抬眼的時候,江妄心也跟著涼了一下。


    咬了一口舌尖形,迅速把人拉進來關上門。


    “做什個家把自己弄這狼狽啊,手這冷,你以為自己是企鵝很抗凍嗎?外麵那麽大的雨也不知道把傘——”


    “沒有帶。”沈修然不合時宜地頂嘴:“我沒有傘。”


    “那你不知道給我電話嗎?”江妄抬高音量:“幾個意思,我電話在你手機裏就是個擺設吧?”


    “怕你不高興。”沈修然低聲說:“我不想讓你覺得我煩。”


    “我到底什時候煩過你啊!”江妄也搞不清楚自己的煩躁暴躁從何來,就是看不得沈修然這不被人寶貝的樣子:“你別隨便自作主張給我亂扣——”


    話音驀地卡住,他看了他額角青紫的傷。


    用力咬著後槽牙,指尖下意識靠近卻不敢觸碰。


    “艸!”視線變得模糊了,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紅著眼尾瞪沈修然:“不是說好了少去嗎?!幹嘛還招呼不跑去一整天?!缺什東西啊我家沒有嗎!”


    “所以,那個承諾還算數嗎?”沈修然呼出一口氣。


    “算,當然算!為什不算?”江妄拉著他的手腕想把人塞進浴室:“趕緊給我去洗澡,真當感冒起來好玩嗎?”


    沈修然趔趄了一下,險些沒有站穩。


    他沒事,倒把江妄嚇了一跳:“你怎麽了?是不是很難受,頭暈不暈?還有哪裏不舒服?”


    沈修然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江妄聞到了空氣裏漂浮的烈酒味,夾雜著經由壓抑泄露出的躁動。


    “你,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沈修然默了半晌,緩緩點頭。


    江妄一口氣堵在喉嚨,吐出來不是,咽不下去也不是。


    他知道問一句為什不說他,肯定又要重複那個他一聽就想發火的答案,但是不說他又實在憋得慌。


    牙齒咬得下唇發白,沈修然把自己弄得這慘,他卻比他還要難過。


    耳垂忽然被輕輕碰了一下,他抬頭,沈修然望進他的眼睛,低聲說:“搖搖,那個家,我可能沒辦再去了。”


    “我哥要醒了,他們不再需要我這個臨時的替代品了。”


    “我可能就要徹底沒有家了。”


    “才沒有什臨時替代品!”


    江妄鼻腔酸脹得厲害。一把抓住他的指尖攥在掌心,一字一句:“沈修然是獨一無二的,是最優秀的,誰都不能替代,更不可能去當誰的替代品。”


    “不去就不去,那個家也沒什好稀罕的,英雄不是隻有你會當,我也會,你不去,那就以後我養你!”


    他說完了,手被反過來握住。


    沈修然一分一分收緊力道,視線沉沉定在他臉上,壓抑著什,字句停頓:“搖搖,你,你知道這話是什意思。”


    江妄沒有答,他吸了吸鼻子偏過頭,露出腺體:“你快點標記我,然後去洗澡,我會盡量不睡著,撐到給你上完藥。”


    沈修然沒有動作,固執地盯著他,他想要一個答案。


    淋了雨,又受了傷,又處在易感期,臉色越來越差,白得跟張紙一樣,還耍脾氣不聽話。江妄又氣又急,掙了一下沒掙開,吼他:“你是嫌自己活得太健康嗎?!”


    “你願意讓我標記嗎?”沈修然啞著嗓子問他。


    他看起來比剛剛又嚴重了。


    “你這是什廢話,我都讓你標記多少了?”江妄急切催促他:“快點。”


    “標記後遺症不隻omega有,alpha也會有。”


    沈修然啞聲道:“江妄,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你願意讓我標記,卻不肯喜歡我,我也會難受,會不甘心。”


    “沈修然,你能不能乖一點,現在是糾結這些是時候嗎?”


    “你不喜歡我,還要讓我標記,你以為這樣又會比忍過易感期好到哪裏去?”


    “艸!到底誰說我不喜歡了!”


    暴躁的一聲怒吼,沈修然整個僵住。


    他以為聽錯了,怔忪盯著江妄,嘴唇幾次開合,最終隻喃喃吐出一句:“什?”


    江妄終於說出來了。


    這一刻忽然覺得如釋重負,一身堵塞的神經全通暢。


    “我說我喜歡你,我說我也喜歡你!”


    他想過說出喜歡之後自己會覺得愧疚,負擔,更甚至是後悔,就是沒想過會這爽快。


    所有的猶豫糾結擔憂顧慮都隨之灰飛煙滅,滿腔歡喜終於艱難等到這個突破口,蓬勃出。


    原來這就是喜歡?


    原來這真的是喜歡!


    原來他早就喜歡了!


    原來他對他的喜歡比想象還要多的多!


    他被新發現的欣喜衝得有些昏頭。


    趁機抽出手來,用力抱住他:“晃晃,我特別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一點也不比你少!”


    或許是從他第一次不帶恐懼地擁抱他開始,又或許是那一次他將他從地上抱起來,告訴他下次不會再管他開始。


    也有可能是他一聲不吭幫他教訓了跟蹤的變態時,第一次晚自習結束後在教室門口等他時,第一次幫他隱瞞沒有寫完的作業時,第一次去他家門口接時……


    或者還要晚一些,在他說有人喜歡他時,說要養他一輩子時,說他也想要有人愛時。


    太多可能了,江妄又太迷糊,他拿不準過去,隻知道現在的喜歡到被發現時已經濃到融不掉,化不開,奔跑跳躍著要黏著抱著這個人,恨不得變成甩不掉的口香糖,粘住了就扯不下來。


    他不知道是不是別的omega也這樣來勢洶洶,稀裏糊塗時躊躇不前,一旦豁然開朗就跟蛻殼的知了一樣不嚷不叫不快活。


    但他就這德行了,不管討喜不討喜,他都改不掉了。


    “你當我是傻逼吧,都已經這喜歡了還稀裏糊塗不知道。”


    “不過一生二熟,下我肯定就知道了。”


    “等我變得更更更喜歡你的時候,我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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