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靠近的瞬間,沈修然眼神立刻變了。


    麵色頓沉,條件反射生起的排斥的反感厭惡盈滿全身。


    隻是不等他有所動作,撲麵而來的氣息若隱若現,不經允許便自顧自在他周身縈繞溢開。


    像是無形中鋪開的蛛網,絲絲縷縷細弱不可見,卻正悄無聲息將他裹入網中,束縛,消解,融化。


    堆積滿腔的戾氣散了些,被易感期催生出的暴躁奇異般受到了安撫。


    甚至連頭疼欲裂的狀況也顯而易見被緩解。


    壓頂的黑雲被路過的一縷風揉散。


    奢侈的陽光和空氣見縫插針順著縫隙擠進來,稀釋掉雲層下長積久聚的抑鬱沉悶。


    吸進肺裏的氣體不再如同兩麵開刃的剪刀,刮劃得喉管心肺尖銳刺疼。


    沈修然眼中驚詫之色稍縱即逝。


    不著痕跡細細嗅了嗅,除了殘留的一點煙草味,以及細微的粉塵味,他沒有聞到任何味道。


    粉塵味自始至終存在,沒有任何參價值,至於另一種味道,則更加不可能。


    畢竟方才煙草味最濃鬱的時候,他暴躁到恨不得立刻擰斷那個混混的脖子。


    帶著探究的深沉目光落到眼前同齡少年身上。


    這股氣息是在江妄靠近後出現的,唯一可考的原因,隻有他一人。


    可江妄分明還沒有分化。


    片刻的走神,讓江妄的鹹豬手得了逞。


    領口輕微的拉扯感喚回沈修然所有心神。


    看著身前屈著指節修長白皙一隻手,依舊有被入侵勢力範圍的排斥。


    而前所未有的是,他此刻沒有產生分毫將碰到他的這隻手掰斷的衝動。


    半眯起雙眼,沈修然將探究的視線再次透到江妄身上。


    對上那雙茶色的眸子,眼底鬱結的風暴旋渦減弱,瞳孔凝起的黑曜石般的光芒完美藏起他不可為人知的若有所思。


    江妄深知這人生人勿進的脾氣,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沈修然卻始終隻是冷臉看著他,沒有一點回應的意思。


    不由嘖了一聲,頗沒意思地收回手:“班長,我可是你救命恩人,這麽點兒小要求都不答應,白眼狼狼起來都不見得有你這麽明目張膽,理直氣壯。”


    本以為這兩句抱怨注定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然話音剛落,沈修然卻意外地有了動作。


    他默然抬起手臂,從正數第三顆紐扣開始一顆一顆往下解,直到解開最後一顆,黑色襯衫被利落脫下,遞到江妄麵前。


    在此同時,視線始終沒有從江妄臉上移開。


    喲,竟然真脫了?


    江妄有些驚訝地微微睜大眼:“真給我?”


    沈修然沒說話,但眼神明明白白表達著五個字:你可以不要。


    他會不要?


    當然,不會。


    “謝了!”


    江妄接過襯衫,衝他輕快抬了抬下頜。


    左手拉開婚紗側邊拉鏈往下一脫,裙身如同從他身上褪下的表皮癱落在地。


    裙擺以他為圓心層疊蕩開,麵積浮誇地鋪撒在地麵。


    在深夜寂靜的空巷,如同遇月綻放的曇花,短暫炫目的燦爛。


    少年隻穿了條破洞牛仔褲,光裸的上身骨架更見纖瘦,脊骨嶙峋。


    身體覆著薄薄一層肌肉,肩不寬,腰更細,一身皮膚在黑夜中白得晃眼。


    他將襯衫反手套上。


    瓷淨的皮膚被一點點隱沒在黑色布料之下,扣紐扣的動作一路往上,到了正數第二顆才停下。


    被沈修然當做外套的昂貴的布料如今乖順親昵貼著他的皮膚。


    尺寸不合,沈修然穿著合身,他穿著就大了。


    襯衣鬆垮掛在他肩膀,敞開的領口處露著小半截鎖骨,被純黑一襯,更顯出無暇的白。


    再往上,脖頸細長,本應該長著腺體的一處皮膚因為主人尚未分化仍是光潔一片。


    沈修然盯著那一處,狹長的眼睛眯了眯,忽然很想湊近聞一聞。


    他想知道那股出現得突兀,卻能將他的躁動安撫住的氣息,是不是就是從這裏散發出來?


    江妄將足以掩住手背的袖口鬆鬆挽上去,露出半截小臂。


    低頭時鼻尖輕輕動了動,忽然偏過腦袋低頭在衣領處仔細嗅,是從這裏散發出來的極淡的酒香。


    幹淨醇鬱,難得的好聞。


    眨眼看向沈修然,語氣微揚:“乖小孩……也喝酒?”


    弄得連衣服上都沾了一股酒味。


    沈修然輕抿著薄唇沒有回答。


    依舊是黑發黑眸,卻因為衣服從黑色變成白色,被迫褪去兩分陰鬱。


    像一片黑沼泥淖中被催生冒頭的半寸嫩芽,違和,突兀,卻叫人眼前一亮。


    江妄看著這張賞心悅目的臉就舒心。


    即使始終得不到回應,也能從善如流跳轉話題。


    繼續自說自話式地跟他嘮嗑:“還是那句話,男孩子出門在外要小心,尤其像班長你這麽漂亮又脆弱的寶貝,可是很容易被壞人盯上的。”


    “需要送你回家麽?”他笑著問。


    “……”


    “不需要。”低沉的嗓音恰到好處融進夜色,是重錘擂鼓後鼓膜振動發出的最後一聲共鳴,帶著兩分天生蠱惑的味道。


    這是今夜兩人見麵以來,沈修然開口的第一句話。


    “行。”


    江妄從“曇花”花心處靈活跳出來,看看婚紗,再看看胡同盡頭的大垃圾桶。


    對這件累贅的去留認真思索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先搬回家,暫時不扔。


    畢竟萬千少女的夢想,不好隨便糟蹋。


    何況池唯不是說了覺得漂亮麽?高三一年,總有機會用得上。


    撿起裙子搭在手臂,裙身還有大半拖在地上,脆紗重疊交錯,隆重且浮誇。


    江妄換回地球正常男性著裝,動了動脖子,整個人都輕鬆了。


    “衣服周一洗了帶學校還你。”


    他懶懶笑著,見對方白t衣領有些歪了,極好心地伸手幫他整理了一下。


    順便拍拍他肩膀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謝謝就不用說了,不如這樣,周一早上聽寫作業,班長大人發個慈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江哥一馬,如何?”


    不等對方回應,江妄說完自顧自笑起來。


    兀自扔下一聲輕快的“周一見”,半抱著婚紗轉身原路出了胡同。


    從背影看,蓬鬆綿長的裙擺似乎與他合成一起。


    對比強烈的黑白逐漸遠離視線,融進冗沉夜色,直至在拐角處消失不見。


    沈修然漠然收回目光,低頭看一眼左側地上碎裂四散的玻璃瓶碎片。


    alpha抑製劑撒了一地,並且因為暴露在空氣中時間過長,已經快要幹透。


    左手五指蜷起,握住手掌被劃出的細小錯雜的傷口,右手食指指節抵了下鏡框。


    鏡片反射的光芒一閃而逝,鏡片後一如蒙霧黑曜石般的瞳孔中被暫時壓製的風暴依舊在養精蓄銳。


    隔過半晌,那股擁有奇異治愈能力惹人貪婪的氣息悉數散盡。


    在場唯一剩下的人也終於舍得邁動步伐,不緊不慢離開了這條沉悶逼仄,隻有一條出口的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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