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隔花重見,落葉知秋,情誼如酒,風漸涼時有喜卻無憂。


    一轉眼好像就是幾十、上百年而過,無數人都來不及告別,突然就被歲月帶走。


    芝陽州,玉竹山脈之外的荒野上。


    依舊黃沙肆虐,依舊凡人禁行,但不再依舊的是那三道送別的身影。


    兩道平凡的灰影出現在天際,陳潯與大黑牛又回來了,他們走在這片荒野上,不再奔跑,恍如隔世。


    今日五蘊宗宣布封山,護山大陣開啟,而這樣的情況,陳潯與大黑牛相當熟悉。


    金丹峰主即將羽化升仙……


    他們臉上無悲無喜,就這樣向著五蘊宗一步步走去。


    這些年五蘊宗也發生了許多大事,宗門實力暴漲一截,威望大增。


    但五蘊宗第一強者韋荀,卻覺在此元嬰無望,獨自離開了,隻留下兩字:勿念。


    抬頭望去。


    黑夜洶湧而來,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沒有月色,連星輝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五蘊宗內,一處山崖之上。


    一位女子靜靜在坐在山崖邊,她眼神渾濁,抬頭望向天宇,似在回憶,但身上已是暮氣叢生。


    整個宗門似乎都充斥著一股哀傷,山下周圍全是弟子低頭拱手。


    各大主峰之上,峰主負手而立,遙遙相望,滿目惆悵,沉默不語。


    晚風嗚嗚的吼叫,吹起穀中零落的花瓣,帶著淒涼,帶著曾經的幽香,慢慢堆砌著過往回憶。


    宗主大殿外。


    站立了兩人,一位是如今的宗主,丁丘。


    一位是煉器殿的峰主,紀皓軒。


    他們眉頭緊皺,看向遠方那處山崖上有些模糊的身影,正是煉丹殿峰主,柳鳶。


    “宗主,柳鳶師妹……”


    紀皓軒欲言又止,在年齡上,他不如柳鳶大,但也因為如此,他看到了柳鳶一路是如何走來。


    道侶鬱鬱而終,那場大戰中,她的眾位師兄師姐也是身受重傷,難以突破,煉丹殿的戰力從來都不強。


    她最敬愛的師尊也追隨歲月而去,最喜愛的一位弟子也無法突破金丹,最終羽化。


    五蘊宗老一輩修士,到最後好像也隻剩下柳鳶了……


    “我知道。”丁丘深深一歎,看向紀皓軒。


    紀皓軒目露不忍,柳鳶師妹為人謙和,做事落落大方,為何命運從不眷顧這般人。


    “宗主,上天不公!”


    紀皓軒胸口起伏,額頭上滿是陰霾,突然轉為怒吼咆哮,“上天不公!!!”


    “紀師兄!”


    丁丘大驚,連忙安撫他,“千萬不要吵到柳師妹,這是她最後的安寧。”


    紀皓軒鄭重點頭,不再吵鬧,隻是拳頭越捏越緊,他實在不想看到柳鳶師妹就這樣逝去。


    突然。


    嗡!


    轟!!


    整個護山大陣為之一震,兩道神秘身影踏空而來,天際間都響起接連的轟鳴聲。


    他們渾身籠罩在五色光芒中,威壓蓋世,籠罩四地,各峰弟子大駭,什麽情況?!


    護山大陣直接被破開一道口子,而且不是用法力破除,而是用陣法破陣!


    “誰?!”


    “放肆!!”


    “大膽!!!”


    ……


    各峰傳來暴怒驚斥聲,浩瀚的法力虹光衝天而起,他們正欲踏空而起,腦海中突然響起一道宗主的傳音。


    眾峰主神色陰晴不定,突然偃旗息鼓,開始安撫起各峰弟子來,並不是敵寇入侵。


    所有弟子一臉茫然,隻是眼中依然帶有驚恐,剛才那股威壓,就算是在峰主麵前也沒見過。


    山崖上。


    柳鳶對剛才的驚變不為所動,依舊望著天宇,眼神好像越發渾濁。


    踏……


    踏……


    兩道腳步聲從她後方傳來,柳鳶嘴角漸漸揚起微笑:“陳潯師兄,黑牛,是你們來了嗎……”


    “哞~”大黑牛衝著柳鳶哀傷一叫。


    陳潯沉默不語,緩步走去,這處山崖是他們當初五個一起觀星隕之地。


    他步伐沉重緩慢,眼中滿是心事。


    他明明以為隻要逃避,隻要不看見,不聽見,他們就活著,哪怕自己心裏認為他們已經逝去。


    “陳潯,你到底在逃避什麽……”陳潯不斷暗罵著自己,渾身已經微顫。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坐到柳鳶身旁,同樣抬頭望向天宇。


    大黑牛也坐到了她的另一旁,隻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柳鳶,滿眼哀思。


    “柳鳶……師妹。”


    陳潯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輕聲細語,“我們來了。”


    柳鳶笑眼如星,看向陳潯,“我以為師兄不會相認。”


    “我原本以為已經看透,但終歸還是看不透這人世間的生死。”


    陳潯眼中突然露出了很久沒出現過的神情...滄桑,“柳師妹,當初是師兄的不是。”


    “陳師兄,何必看透,要真能看透,我們還是人麽。”


    柳鳶溫柔一笑,身上的暮氣越來越重,“沒有遺憾便夠了,但師兄這樣的人,或許遺憾隻會越來越多吧。”


    “嗬嗬。”


    陳潯搖頭輕笑,沒有回答,“這些年過得好嗎。”


    柳鳶渾身突然一震,這句話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問過自己,那些問過的人也早已逝去。


    她渾濁的雙眼突然泛起水霧,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像是瞬間擊中她心中軟肋。


    “陳師兄……石靖他走了,師尊也走了,他們也都走了……”


    柳鳶終於繃不住,淚如雨下,一隻手輕輕捏住了陳潯的衣角,滿是哽咽。


    “哞~”大黑牛在一旁蹭著柳鳶,滿眼都是心疼。


    陳潯深吸了一口氣,隻是靜靜的看著柳鳶,那場修仙界戰爭真的讓人失去了太多,影響足以一直延續。


    “石靖可有留下什麽話。”


    陳潯眼中的滄桑之色越來越重,抬起的頭已經慢慢低下。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柳鳶喃喃自語,聲音變得越來越輕柔,“我從未怪過他,就是覺得好遺憾。”


    “明明在一起了那麽久...最後連個像樣的交代也沒有。”


    柳鳶身上的暮氣已經快要化為實質,她的身子也在變得越來越虛弱。


    陳潯聽後隻是瞳孔一縮,眉頭大皺,終是一句話沒說,不想在此發表意見。


    “陳師兄,不要再關心我了。”


    柳鳶輕輕鬆手,看向大黑牛,摸了摸它頭,“黑牛,過來一點。”


    “哞~”大黑牛低聲一叫,貼著柳鳶坐下。


    陳潯的目光看向柳鳶,她身上的生氣已經在漸漸消失,他呼吸不由急促了幾分。


    “陳師兄,這處山崖可是我們一起看星隕如雨的地方呢。”


    柳鳶破涕為笑,眼中又閃過黯然,“要是沒有那次戰爭就好了,我們大家都還會在一起吧。”


    陳潯拳頭微微捏緊,重重點頭:“是。”


    “但是今日倒是天公不作美,一點星輝都沒有。”


    “是。”


    “陳潯師兄,黑牛,今天能見到你們,是我這幾百年來最開心的一天。”


    “是。”


    “哞~”


    “修仙千年,就是有些累了,今日也終於能放下一切好好休息。”


    “是。”


    陳潯滿眼滄桑,不斷點頭,話語沉重。


    “我……”


    柳鳶剛吐出一字,突然渾身一軟,陳潯與大黑牛連忙將她接住。


    她眼眸越來越無神,似在漸漸消散,喃喃道:“陳潯師兄,黑牛,石師兄,姬師弟,我好想和你們再看一次星隕如雨啊……”


    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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