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嚇癱了。他簡直難以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父親不會不知道決鬥一旦開始,雷哲就有可能隨時取走他的性命。父親怎麽舍得?


    老公爵指著他,再次下令:“穿好衣服,拿上長劍,去決鬥!”


    “爸爸,我會死的!求您救救我。”霍爾嗓音顫抖地哀求,眼淚混著鼻涕肆意橫流。


    他狼狽、醜陋、懦弱的模樣,惹來了格蘭德的騎士團更深切的厭惡。在這種人的麾下效力無疑是他們的恥辱。


    站在門外看熱鬧的貴族們也都在暗暗發笑。如果老公爵真的選了霍爾當繼承人,他們日後說不定可以聯手把格蘭德的財富瓜分殆盡。霍爾這個窩囊廢根本沒有能力守住如此廣袤富饒的一片領土。


    老公爵知道大家都在想什麽,也已經意識到,格蘭德的根基在動搖。


    於是,當公爵夫人從城堡裏衝出來,抱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他不要逼迫兒子決鬥時,他狠狠把這個婦人推開了。


    他指著矗立在門口的兩頭雄獅,語氣冷酷:“要麽決鬥,要麽失去繼承人的資格,你隻能選一個。如果我和你母親即刻離婚,你就不再是格蘭德的長子。你將一無所有。”


    這句話同時點中了公爵夫人和霍爾的死穴。


    兩人瞬間僵住,企圖用哀求哭鬧的方式蒙混過關的想法,都在此刻破滅了。他們這才知道,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源於老公爵的施舍,而這份施舍隨時都會被收回。


    “爸爸不要,我去,我去決鬥。”霍爾試圖爬起來,卻幾次三番地跌倒。他已經嚇得腿都軟了。


    兩名男仆在老公爵的示意下將他扶起來,送入城堡穿衣。


    少頃,穿上厚重鎧甲的霍爾提著一把長劍走出來。


    雷哲也終於回頭審視對方。看清那副鎧甲和那把長劍,他撇撇嘴,當即便朝老公爵投去嘲諷的目光。


    這兩樣東西都是父親的寶貝,一個無堅不摧,一個削鐵如泥。童年時期的雷哲做夢都想擁有它們,卻連輕輕的一個碰觸都不被允許。


    父親說,這兩樣武器曾帶領他獲得無數勝利,是汗水、血液、榮耀的凝結物。如果雷哲想要,那就用自己的汗水、血液和榮耀,去灌注自己的鎧甲與長劍。


    小小的雷哲被這句話震撼了,於是終其一生都在貫徹這個理念。他想要什麽就拿自己的力量去奪取,這是騎士的行為準則。


    然而現在,這兩件寶物卻武裝在了窩囊廢霍爾的身上。他憑什麽?憑膽小、懦弱、卑鄙、下流嗎?


    所以父親口中的鐵血與榮耀,其實都是狗屁吧?


    “理想被玷汙了啊。”雷哲搖搖頭,呢喃低語。


    他嘴角上揚,似乎噙著笑,瞳孔裏卻聚斂著森冷而又狂烈的風暴。


    老公爵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連忙告誡:“點到即止,不要鬧出人命!我會在旁邊看著你們!”


    話落,他抽出騎士長的長劍,嚴陣以待。他是整個托特斯大陸唯一能與雷哲打平手的人,他有能力從次子的劍下救出長子。隻要次子展露殺機,他便會介入。


    聽見這句話,緊張得直發抖的霍爾立刻露出輕鬆的表情,還衝雷哲揚了揚下頜,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


    雷哲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周圍的騎士們卻都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


    擾亂決鬥是違反法律與騎士精神的行為,格蘭德公爵果然老了,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鐵血、勇武和果敢。別說霍爾,就連現在的他也不配統領偉大的格蘭德。


    思忖間,決鬥開始了。


    雷哲舉劍劈砍,霍爾連忙格擋,然後便發出一聲慘叫。他的手臂被震麻了。


    雷哲的巨力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就連那把削鐵如泥的長劍也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嗡鳴。


    僅在毫秒之間,雷哲的第二劍已經襲來,霍爾用盡力氣迎擊,隻聽“哐當”一聲脆響,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劍竟被砍成了兩截,而老公爵一生的榮耀與驕傲,也在此刻煙消雲散。


    場外圍觀的眾人不禁發出駭然的高呼。


    老公爵猛然睜大眼,隻覺得天旋地轉,腦袋發暈。他早該知道的,霍爾根本無法守護他的榮耀,更不可能成為他的驕傲。


    劍鋒去勢不減,斬斷霍爾的長劍之後又重重砍在對方肩頭。那副在戰火中曆經淬煉的鎧甲竟也應聲破裂,迸出鮮血。所謂的無堅不摧,在絕對的力量麵前簡直不堪一擊。


    霍爾的慘叫聲驚飛了城堡周圍的雀鳥。它們嘰嘰喳喳成群結隊地奔逃,而圍觀的眾人卻都走得更近了一些,隻為見證霍爾的慘敗。


    老公爵強壓下失去至寶的心痛,急忙上前救援。


    他唯恐次子把長子殺死。


    然而雷哲卻沒有揮出第三劍。


    當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借機殺死霍爾時,他卻選擇了仁慈放手。他扔掉自己的染血長劍,俯下身,緩緩說道:“看見了嗎?格蘭德的榮耀皆已為你而損毀。”


    他口中的榮耀,指的自然是這副抵禦過無數攻擊的鎧甲,與這把取走過無數敵首的長劍。它們在英雄的手中是寶物,在弱者的手中是廢物。


    而格蘭德的命運,在這一刻,竟與兩件已殘損的寶物產生了奇妙的融合。如果把這片富饒強盛的領土交給霍爾管理,它必將在極短的時間內走向滅亡。


    諸位騎士低下頭,露出悲哀的神情。


    老公爵抹了把臉,慨然長歎。他知道,次子雖然沒有殺死長子,卻已經徹底粉碎了長子的威信、聲譽和顏麵。若是自己一意孤行,讓長子繼承格蘭德,這個繁榮了數百年的家族定然會像腐朽的大廈一般坍塌。


    雷哲勝利了,各方麵的。


    老公爵放下高舉的長劍,臉上露出疲憊至極的神情。


    公爵夫人尖聲命令仆從去攙扶兒子,然後把醫生叫過來。仆從們跑來跑去,像一群無頭的蒼蠅。


    公爵府內頓時亂成一團。


    圍觀的眾人對這樣的場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簡喬卻以手掩麵,倉促退後。迸濺的鮮血讓他想起了上一世的記憶。心髒被刺穿的劇痛無比真實地重現,讓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沼澤中掙紮。


    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暈血。


    他無力再走下去,隻能靠在石獅子身上閉眼喘息。他輕輕搖頭,試圖趕走那些可怕的回憶。


    就在這時,眾人發出驚駭的高呼。


    他下意識地睜開眼,朝鐵門內看去,卻見霍爾撿起地上的長劍,朝背對自己大步前行的雷哲刺去。


    他已經輸掉了一切,所以隻有雷哲死了,父親才會讓他繼承格蘭德。他心中堆積了太多恥辱、憤怒與恐懼,而這些無比黑暗的情緒早已一口一口把他的理智吞噬殆盡。


    人群在尖叫,而他則露出陰狠的笑容。


    老公爵眼神一厲,舉劍便要刺向偷襲者,卻在最後關頭停下了攻勢。這是他用盡所有愛意去培育的兒子,他下不了手。


    站在周圍的騎士們紛紛上前救援,卻根本無法在瞬息之間阻止這場刺殺。霍爾離雷哲太近了,隻需跨前一步,他就能把劍送入雷哲的心髒。


    輸了不認,還背後偷襲,這是何等的卑鄙無恥?又是何等的懦弱無能?更是何等的肮髒下流?


    騎士們的怒焰被徹底點燃。


    簡喬強壓下頭腦的眩暈,踉蹌著朝鐵門跑去,並高聲提醒:“小心背後!”他害怕同樣的事情會在雷哲身上發生,他太知道心髒被刺穿是怎樣痛苦的感受。


    雷哲耳尖微微一動,然後飛快閃避。劍刃擦著他的胳膊刺入空氣,而他旋身揮出重重的一拳。


    隻聽砰地一聲巨響,霍爾竟然被打飛五六米,落地之後,眾人才發現他的頭盔竟然凹陷了一個拳頭印,濃稠的血液順著他的前額汩汩往外冒。


    醫生連忙跑上前幫他取掉頭盔,定睛一看,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隻見霍爾的頭骨竟然也被打凹下去,破口處除了鮮血,還有白色的腦髓緩緩滲出。這樣的傷勢已經沒救了。


    僅憑一隻拳頭,雷哲便可以把無堅不摧的鋼鐵打至變形,這是何等可怖的戰鬥力?


    走到近前的騎士們紛紛半跪下去,以手覆胸,彎腰行禮。這是他們表達敬意的方式,也是他們獻上忠誠的決心。


    雷哲接過騎士長遞來的純白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自己沾滿鮮血的拳頭。


    他側過身,看著自己的父親,神色冷漠地問道:“剛才,霍爾刺殺我的時候,你明明可以阻止對嗎?然而你沒有,所以你希望我在決鬥中死掉。在你心裏,我不是你的兒子,霍爾才是。”


    老公爵麵容蒼白地看著他,半晌無言。


    雷哲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用腳尖踢開那把已經斷裂的,原本屬於老公爵的長劍,諷刺道:“諾頓格蘭德,你的時代結束了。從今天開始,我也當你已經死了。我不是你的兒子,你也不是我的父親。不管你願不願意,格蘭德隻剩下一個繼承人,那就是我。”


    老公爵挺直的脊背緩緩佝僂下去。他察覺到了騎士團的不滿和憤怒,也察覺到了圍觀眾人的鄙夷。他的昏聵讓他曾經的榮耀蒙上了無法抹去的塵灰。


    溫柔鄉英雄塚。當他沉溺於女色的蠱惑進而失去該有的理智時,他已經走到了末路。


    即便次子殺死了最心愛的長子,他也沒有資格置喙,因為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長子該死。當他舉起長劍背後偷襲的時候,他在道義上已經死了,不殺他不足以平息大家的憤怒。


    雷哲行至奄奄一息的霍爾身邊,揚了揚下頜,笑著說道:“知道嗎,那把劍是我故意留給你的。撿起它,你會死;不撿起它,你就能活。貴族的尊貴不僅僅源於血脈,還源於品德。但是很遺憾,你的血脈與品德都是低劣的。統率格蘭德,你不配。”


    用充血的眼珠死死瞪著他的霍爾,終於咽下了不甘懊悔的最後一口氣。


    站在城堡的露台上看完全程的海倫提著裙擺跑出來,歇斯底裏地呐喊:“雷哲,我要去找國王控告你!我一定會把你送上斷頭台!你給我等著!”


    半跪向雷哲宣誓效忠的騎士們立刻站起來,準備去追人。


    雷哲卻擺手嗤笑:“讓她去。”


    這兄妹倆的結局他早就安排好了。


    老公爵若有所感,連忙吩咐自己的仆從:“快去把海倫追回來,快去!”


    然而公爵夫人卻尖聲阻攔:“誰也不準去!”說完還派了一輛馬車送女兒進宮。


    老公爵把公爵夫人拉到一邊,述說其中的厲害關係。夫妻倆最終會怎麽做,雷哲根本不在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誰也不能阻止。


    他揮開簇擁在自己身邊的騎士們,大步朝城堡外走去。


    看熱鬧的人群立刻退後,然後四散而逃。沒有誰敢直麵這頭雄獅的威儀,更沒有誰能承受得住他滿身的殺戮氣息。


    渾身發軟的簡喬卻無力逃走,隻能背靠石獅子慢慢做著深呼吸。他絕對不能暈倒,更不能讓任何人發現自己暈血的弱點。


    察覺到雷哲的視線牢牢鎖定了自己,而且正快速靠近,他渾身一僵,頓感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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