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洪流如戰車,碾過腐朽的一切。


    古老的女王已被拋棄……


    蜂妖挺直脊梁,重新注視著這片領地,她終於意識到這裏沒有歡喜的迎接,快樂的笑聲,隻有深深的恐懼和逃避。


    人類不喜歡她了。


    臣民不需要她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街道中心,高高地抬起頭,麵對著所有的厭惡和謾罵,半步都沒有退讓。


    妖魔都是倔強而固執的性格,尤其是修行多年的大妖,自尊極高,它們寧願去死,也不肯認錯。但是,她願意為了曾經庇護過的人類做出部分妥協。


    安母這些日子寢食難安,幾乎沒有進過飲食,她的體力不支,哭聲越來越弱,最後變成了抽泣。


    蜂妖看了她許久,輕聲道:“我把他們的靈魂關在巢穴裏,每天進行教育。如今,你們不願,那就帶回去吧………”


    安母想想她對待鎮上男人的冰冷殘酷,心裏有點慌,天曉得妖魔的教育是什麽樣子的,該不會是狠狠折磨兒子吧?


    她催著陸大師去接人。


    滿地傷號,不能不管。


    陸雲真喚醒了昏迷的劉大根,簡單把事情說了番,然後仇尊的傷勢有些重,一時半會弄不醒,便先打電話,讓司機過來把人扛回車上安置。


    莫長空用鎖妖鏈拴著這隻蜂妖,防止她脫逃或者耍手段,然後帶路去找人。


    蜂妖的巢穴是座閑置的三層別墅,屋主去城裏買房,又出國留洋,很多年都沒有回來,沒想到房子被蜜蜂當無主之物占據了。


    別墅裏掛滿了一個又一個蜂巢,密密麻麻的蜜蜂趴在天花板、牆壁、家具等各個地方,到處都是嗡嗡的振翅聲,帶著尾針毒刺,隨時撲麵而來,每走一步都有窒息的恐怖感。


    安母臉色都白了,搖搖欲墜,劉大根頭皮發麻,渾身都是冷汗,若非確定兒子在裏麵,他們半步都不敢走。


    玄門這碗飯,挺不容易吃的。


    陸雲真慶幸自己膽子大,沒有密集恐懼症,他冒著被蟄成豬頭的風險,很敬業地提著借來的劍,率先走進了蜜蜂的巢穴。


    巢穴遭到入侵,蜂群開始戒備。


    幸好,莫長空及時想起了師尊的凡人之軀,狠狠敲了一下蜂妖的腦袋,命她遣散所有蜜蜂,剝出屋子的真麵目。


    蜂妖實在打不過他,隻能從了,操控蜂群從窗戶散去。


    眾人終於鬆了口氣。


    地下室隱約傳來男人痛苦的嘶吼聲。


    陸雲真震驚:“你一直在用刑嗎?”


    “對啊,”蜂妖理直氣壯道,“他們不聽話,當然要用刑!”


    妖魔的三觀太奇葩了……


    陸雲真顧不得和她理論,急急忙忙地帶著大家找到地下室,讓莫長空一腳把大門踹成碎渣,然後衝進去,高聲問:“劉學弟?!安和?!你們還好嗎?!”


    地下室的深處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你這個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男人!你現在才來找我,你不愛我!”


    魔音貫耳,響徹九天。


    陸雲真嚇得差點摔下台階。


    莫長空伸手扶住了他。


    眾人也跟在後麵衝了進來,看清地下室裏的景色,都有些呆滯。


    這裏是個影音室,很黑,很暗,有台巨大的電視機,屏幕裏的女主角正梨花帶雨和男主角互相傷害,鬧分手,十八連精神拷問,問得人腦袋疼。


    “放錯了?”蜂妖探出頭來看了眼,抱怨道,“人類太難懂了,明明叫《甜甜俏王妃》,居然不是甜寵劇?”


    電視的播放軟件裏,有上百集網絡電視劇,都是她在推薦片單裏下載的一女多男,瑪麗蘇甜寵,天雷狗血偶像劇,故事內容就是用各種花式談戀愛。


    劉明頡和安和的靈魂,一左一右,分別被關在設置了封印的鳥籠裏,表情呆滯,活像兩個傻子,不知被強迫看這些天雷劇多久了……


    陸雲真遲疑地問:“這就是你對他們的刑罰?”


    “對!”蜂妖斬釘截鐵道,“我要讓他們每天看戀愛的故事,好好接受教育,不準停!什麽時候喜歡女孩子了,什麽時候才準回去!”


    這種強行掰直的手段,太可怕了……


    陸雲真緩緩抬起頭,看著鳥籠裏那對被雷劇摧殘得恍恍惚惚的小情侶,心裏有點糾結,一時竟無法分辨出他們遇到這種妖魔,是倒黴還是幸運?


    他想了好一會,放棄了……


    總之,人沒事就好。


    莫長空確認魂魄無損,把鳥籠摘下,暫時沒有打開裏麵穩固魂魄的封印,往裏麵丟了顆靈石,布了個簡單的養魂陣,罩上黑布,讓兩人修養精神,然後交給安母和劉大根:“先帶回醫院,再打開籠子,把魂魄放入身體。”


    安母和劉大根抱著鳥籠,雖然凡人看不見魂魄,無法溝通,但血脈相連,他們能感覺到籠子裏有熟悉的氣息,莫名安心了下來,感動地向兩位大師千恩萬謝。


    誇獎和讚美都快把人吹上天了。


    陸雲真聽得害羞,又見莫長空挺不耐煩的,趕緊讓安母和劉大根帶著鳥籠,先回車上等待,然後熟門熟路地給閻羅殿寫了封報告信。


    按理來說,妖魔的事情不歸閻羅殿管,而且這大妖還有山神的神位,需上報仙界處理,頗為麻煩,但雲真仙君和閻羅殿殿主熟,萬事可通融,代為處理即可。


    信件燒出去沒多久,五星鬼差王老四就趕來了,他最近升職加薪,修為精進,還得到了女鬼青睞,鬼逢喜事精神爽,渾身都充滿朝氣和幹勁。


    陸雲真把這邊的事情,簡單說了一次。


    蜂妖惹出了不少亂子,最麻煩的不是兩個倒黴鬼的魂魄歸位,而是整個坤興鎮的女人被控製,男人的靈契,還有那些被迫上供的渣男……怎麽處理他們撞邪的記憶……


    幸好,妖魔作亂的事情,時有發生。


    閻羅殿有成熟的善後手段,王老四給了甲乙丙丁幾個方案,陸雲真思慮再三,選擇了修改記憶的甲號方案。


    王老四會帶領鬼差抹去事件痕跡,再請忘憂殿出手,派出靈夢蝶,將這件事變成虛構的幻境,和現實互相交織起來,組成荒誕的夢境。大家醒來,也許心裏還有些許殘留的片段,但不會想起具體的內容了,屋子裏的大堆昂貴保健品,也改成中獎送的……


    小蜜蜂娘娘的直播間將永遠停播。


    這些事處理起來不難,頗為瑣碎,蜂妖雖然沒有壞心,但做了錯事,需要把這些都寫成文件,交給天界。


    陸雲真有點好奇,想知道蜂妖會遭到什麽處罰。


    “罪不至死,”莫長空對


    此很有經驗,“她沒有殺人,惡行不多,主要是竊了山神之位要加重罪責……沒事,頂多去煉獄坐幾百年牢,如果她曾守護坤山,功過相抵,也許還會少些。”


    陸雲真誇獎:“你懂得真多。”


    莫長空怕他追問自己為什麽懂,不吭聲了。


    王老四一聲令下,眾鬼忙忙碌碌。


    閻羅殿的手續一時半會走不完,安母和劉大根在車上等得望眼欲穿,發了好多條信息催促大師,恨不得馬上回去讓兒子醒來。


    陸雲真被催得有點坐不住。


    王老四知情達意,打了個招呼,說這事還得折騰幾小時,讓他先帶魂魄回去,在醫院等閻羅殿派人來接這隻妖魔。


    “仙君勿怪,小的法力低微,沒本事帶這隻大妖上黃泉路,”王老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已經向上級通報了,再過幾個小時,無常大人會親自來押解,勞煩仙君的高徒看管一陣子。”


    他點頭哈腰,說得客客氣氣。


    陸雲真趕緊應了下來。


    莫長空找了個火柴盒,強行讓蜂妖變回原形,塞了進去,然後在上麵加了幾層結界,隨手揣進褲子口袋裏。


    房車司機見所有人平安回來,緩緩開車掉頭,駛離了這座坤山腳下的小鎮。


    仇尊躺在房車的沙發上,昏迷不醒,臉色難看,手指在不停微動,似乎想尋找什麽東西。


    陸雲真趕緊把借走的長劍收回劍鞘,放在他手裏。仇尊緊緊抓住劍,身體終於放鬆了下來。


    劉大根擔心地問:“仇大師沒事吧?”


    “沒事,”陸雲真笑著回答,“他被蜂毒傷了,過兩天便會醒來。”


    安母昏迷得早,不清楚狀況,疑惑地問:“仇大師是怎麽受傷的?”


    陸雲真看了看驕傲的少年,想了想,決定維護他的自尊,讚美道:“他是為了保護大家受傷的。”


    “啊?仇大師真是太好了。”安母感動得又快哭了,劉大根以為自己昏迷時又發生了什麽事,趕緊起身,對著仇尊也千恩萬謝。


    陸雲真笑了笑,他沒有撒謊。


    雖然平頭哥的性格有些暴躁,在這次的事情裏失敗了,但是……他在危險的時候,明知不敵,依舊勇敢地拔劍出鞘,保護同伴,幾乎殞命,破了蜂妖的神格。


    這就是劍修啊……


    仇尊的師尊,把徒弟的道德和品行教導得那麽好,定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他也是師尊,每天都在念書和做飯,偶爾教莫長空生活常識,教胡綏不要隨便退圈,教金玉奴不要騙男人的錢……總之都是沒用的東西。


    徒弟卻教他玄學秘法,幫他打怪賺錢,還買大房子給他住……


    別人的師尊,自家的師尊。


    這事不能對比,太慘烈了……


    陸雲真心虛地看了莫長空一眼,殷勤地拉過他的手,找出繃帶和碘酒,給他處理掌心的劍傷。


    莫長空感受他溫熱的碰觸,心裏發癢,忍不住縮了一下手,低聲道:“我沒事,很快就會好了。”


    劍傷割得很深,但大妖的恢複力更好,早就止住血,快好了,隻留下一道長長的口子。


    “不行。”陸雲真不由分說地把他的手抓回來,強行消毒,又認認真真地纏了圈繃帶,包紮得緊緊的,才肯放開。


    莫長空的手很大,掌心全是厚厚的繭子,體溫也比人類低得多,摸上去粗糙得很,感覺挺舒服。


    陸雲真偷偷研究了一下人類和非人類的區別。


    莫長空很想縮手,卻不敢。


    陸雲真發現徒弟的表情不太對勁,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忌諱男人之間的碰觸,為了遮掩失禮,隨口亂誇:“你這手厲害啊,很適合練劍。”


    莫長空愣了好久……


    小時候,師尊也喜歡誇他的手,說是天生練劍的好料子,非常珍惜,每次受傷都會認真包紮,好好照顧。


    後來……兩人的關係變混亂了,他經常故意用手滑過師尊的肌膚,惡劣地戲弄,做盡了壞事,曖昧地問:“你還喜歡不喜歡這雙手?”


    師尊被羞辱得渾身顫抖,不肯開口。


    他不是個東西……


    他至今都迷戀師尊那樣的表情。


    沉默、隱忍、克製、茫然、順從、害怕、麵紅耳赤、不知所措,直到忍無可忍,輕聲求饒……


    腕間鎖鏈又動了動。


    不能想,不能再想,心裏的邪惡會失控。


    ……


    莫長空見他包紮完了,迅速收回了手,轉開視線,看了眼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假裝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師尊有些尷尬,又開始嘮嘮叨叨地解釋,亂七八糟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廢話,他隻聽見中間無數次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長空。”


    “長空?”


    “長空……”


    聲聲字字,帶著誘惑,都像螞蟻爬過用最脆弱的蛛絲栓著的一絲理智,太難熬了。


    妖魔的欲望太強烈。


    師尊這樣毫無戒備,沒有反抗地把自己的一切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就像在邀請他品嚐。


    車在山路上飛馳,路很長……


    他焦躁不安,忍得艱難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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