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當事人的溫錦寒一隻手正搭在茶杯上,修若梅骨的指節僵住了,直到茶杯裏的熱茶燙了手他才反應過來。


    他低垂著眼簾對著碗裏那隻蝦,萬千情緒都藏於眼睫之下,心裏似沸騰的水,有熱氣湧上來,一個接一個的泡泡在他心尖上炸開,滾燙的水花四濺。


    陸時歡一隻蝦一隻蝦的剝著,剝完了就往溫錦寒碗裏送。


    那份體貼溫柔,原本是屬於溫時意的。


    所以在溫時意看來,陸時歡當著他的麵對溫錦寒如此殷勤,無非是一種公然的挑釁,一時間並沒有往別處想。


    他心裏已經積壓了足夠多的怒火,眼見著就要壓不住了。


    關定成身為溫時意的經紀人,自然是最了解他的人。見溫時意麵色一沉再沉,男人趕緊尋了個話題,把桌麵上的僵冷氛圍化開。


    至於溫時意,氣得從關定成那裏拿了煙和火機,直接離開了包房。


    -


    離開七香樓後,兩撥人便徹底分道揚鑣了。


    高明玥和溫時意在劇組安排的酒店落腳,兩人是一起出來的,自然要一起回去。


    結賬的時候關定成搶了先,大致意思是感謝謝淺答應拚桌,所以這頓飯由溫時意請了。


    謝淺卻不肯領情,直接翻出溫時意的微信,按人頭比例把該付的錢轉了過去。


    轉賬時,謝淺看著關定成,笑得一臉譏諷:“我看你家溫時意也不容易。”


    “靠犧牲色相掙來的錢,我們受用不起。”


    “而且太髒了,用著惡心。”


    話落,她還看了一眼旁邊的陸時歡,一臉寵溺的笑意:“是吧歡歡?”


    陸時歡看了眼關定成臉上僵住的笑意,以及不遠處立於台階上陰影裏抽煙的溫時意。


    謝淺的話他肯定是聽見了,若非關定成先反應過來,及時與他們道別帶著溫時意離開,怕是謝淺和溫時意還要在這裏吵上一架。


    其實這個時候,陸時歡還挺佩服謝淺的。


    她若是有謝淺這份放蕩不羈的性情,也不至於在溫時意身上耗了這麽些年。


    早該在知道溫時意暗戀班花的時候就放棄他了。


    可惜她不是謝淺,過去二十幾年裏,她隻是一隻性格溫軟的小兔子,深情且專一。


    回去的路上,陸時歡一直在自我反省。


    所以一路上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坐在出租車後座,搭了隻手在車窗上,盯著窗外飛逝的夜景吹著風。


    謝淺就在她旁邊,偶爾與副駕駛座的溫錦寒聊兩句,話題僅限於各自工作上的事情,以及曲成風。


    “錦寒哥和曲副隊是怎麽認識的?”


    “他是我大學室友兼學長。”


    那時候學校有一棟宿舍樓正在修整,曲成風是硬生生被塞進他們宿舍的,住了一年之久,與溫錦寒是上下鋪。


    謝淺了然地點頭,默了片刻又問:“你們是很好的朋友嗎?”


    “嗯。”


    溫錦寒為了與謝淺更好的交談,一直側身靠在座椅上,目光恰好對著後斜方的陸時歡。


    與謝淺說話時,他的目光隻偶爾會落在她身上,以示尊重。


    其餘時候,基本都停留在靠著車窗發呆的陸時歡身上,揪著眉有些擔心。


    “這樣啊。”謝淺若有所思,隨後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溫錦寒才意識到了什麽,替曲成風解釋了一句:“老曲這個人,平日裏看著不太正經,但工作態度還是很嚴肅端正的。”


    之前逃竄到榕城市這邊的那個qj殺人犯,便是曲成風帶人憑借著溫錦寒提供的線索抓捕歸案的。


    曲成風年紀輕輕能在榕城市刑警大隊做到副隊長的職位,自然是有能力的。


    這一點謝淺自然清楚,隻是溫錦寒這麽說,更能讓她信服而已。


    -


    三個人打車到小區門口。


    溫錦寒去生活超市買了酸奶,遞給了心不在焉的陸時歡。


    說的是讓她回去以後和謝淺一起喝,但謝淺知道,這是溫錦寒專程為陸時歡買的,所以到家以後她拒絕了陸時歡遞給她的酸奶。


    “我去給謝深打電話報平安,你先去洗澡吧。”


    謝淺衝陸時歡一陣擠眉弄眼後,去了陽台那邊。


    後者將酸奶放進了冰箱,洗澡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與溫錦寒有關的東西。


    或是他與溫時意說的那些話,又或是他看她時溫柔的眼神,還有冰箱裏那四盒酸奶。


    每一個片段,都像是蔗糖灑在了陸時歡心裏,淡淡的甜。


    陸時歡在洗手間裏呆了許久,衝澡衝到頭腦發暈有些缺氧方才從雜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


    10平米的洗手間裏煙霧繚繞,封閉的空間裏空氣已然稀薄。


    陸時歡關了水,終於想起來將排氣扇打開,然後裹著浴巾,頂著一頭烏黑濕潤的長發開門出去了。


    客廳裏,謝淺切了西瓜和哈密瓜的水果拚盤放在茶幾上。


    她手裏拿著一支綠豆口味的雪糕,看見陸時歡時,驚得雙目圓睜,忍不住笑:“你這是在洗手間裏偷摸著把自己煮熟了?”


    “膚色快趕上熟透的皮皮蝦了。”


    陸時歡拿了幹毛巾擦頭發,毫不在意謝淺的調侃,隻皺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往沙發那邊去。


    最終,陸時歡在謝淺身邊的位置坐下了。


    沉默了一陣,她拉下了頭上的毛巾,任由濕發散亂在肩上,“淺淺,你說我是不是生病了?”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謝淺聽她這麽說,略有幾分緊張。


    結果陸時歡卻搖搖頭,聲線很低:“我這會兒滿腦子都是錦寒哥……”


    提心吊膽的謝淺:“……”


    她怎麽也沒想到,陸時歡竟然發給她一記直球。


    陸時歡那句話拆開,每個字都有千斤之重,一個字接一個字的砸在謝淺頭上,差點把她當場砸暈過去。


    好半晌,謝淺才緩過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陸時歡一眼,小聲道:“或許不是生病。”


    “你這種情況,可能是一種征兆。”


    謝淺的話成功將陸時歡的目光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陸時歡的好奇都寫在了眼神裏,“什麽征兆?”


    謝淺一本正經,一字一頓:“愛、情、轉、移、的、征、兆。”


    被她故意放慢的語速勾得興致濃鬱的陸時歡愣住,幾秒後,她膚色雪白的臉上浮起了可疑的紅暈。


    顯然,陸時歡是明白了謝淺話裏的深意。


    無非是說她可能喜歡上了溫錦寒。


    這個說法太瘋狂了,一瞬間陸時歡覺得頭皮發麻,有些抵觸:“怎麽可能!”


    “我怎麽可能喜歡錦寒哥……”


    “你要是不喜歡他,那你滿腦子想著他幹嘛?”


    陸時歡:“……”


    她噎住了,被謝淺一句話堵了嘴,臉更紅了。


    後來陸時歡幹脆把臉埋在了膝蓋上,兩隻手捂住耳朵,拚命搖頭:“不聽不聽我不聽。”


    她怎麽能喜歡溫錦寒呢?那可是溫時意的大哥啊!


    -


    謝淺笑了,被陸時歡逃避現實的樣子可愛到了。


    剛才也不知道是誰打了一記直球來著,現在卻像隻鴕鳥似的,隻會把頭埋起來。


    “其實錦寒哥挺好的,喜歡他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謝淺安慰她。


    陸時歡雖捂著耳朵,但謝淺的聲音還是從指縫間鑽進了她耳朵裏,格外清晰。


    她當然也知道溫錦寒的好,喜歡他也確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


    可問題是她曾經是溫時意的女朋友,而溫錦寒又是溫時意的大哥……喜歡上前男友的大哥?陸時歡暫時還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


    所以她用力搖頭,向謝淺強烈表示拒絕。


    看她這麽抵觸,謝淺也不再多說什麽了,怕說太多反而適得其反。


    陸時歡鑽牛角尖的時候,八匹馬也拉不住她。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等,等她自己想明白,從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裏解放出來。


    “行了行了,時間不早了,趕緊去睡覺吧。”謝淺拍了拍陸時歡的肩膀,將她從繁雜思緒中解救出來。


    陸時歡點頭,欲言又止後,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這一晚她想了很多。


    謝淺說她對溫錦寒動心了,陸時歡細想後倒也不否認。


    她確實對溫錦寒是有那麽一丁點的好感,但與喜歡還是有一小段距離的。加之溫錦寒和溫時意的關係擺在那裏,陸時歡對溫錦寒的情愫便硬生生的止步於那一丁點的好感,不再往前了。


    簡單來說,陸時歡在她心裏那顆種子萌芽時,便親手將其掐斷了。


    她的理智不允許她去喜歡前男友的大哥,總覺得會是一件特別麻煩的事情。


    陸時歡不想給自己和溫錦寒添麻煩,所以她選擇扼殺那份好感,離溫錦寒遠遠的。


    -


    一夜心理暗示後,陸時歡早早醒了。


    她出門晨跑了一圈,回家衝了澡,做好了早飯,謝淺才睡眼朦朧的從房間裏出來。


    兩人照麵打了招呼後,陸時歡拿了紅色的馬克筆叉掉了掛曆上的日期。


    再有幾天,八月就要結束了。


    九月是開學季,也就代表陸時歡在消防總隊的工作也該結束了。


    她琢磨著,今天去找主任聊一下離職的事情。


    陸時歡出門比往常早,故意與溫錦寒錯開了。


    以至於溫錦寒在走廊裏等了近半小時,直到謝淺出門,才從她口中得知陸時歡早已出門的事實。


    謝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溫錦寒便多問了一句:“發生了什麽事嗎?”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歡歡可能又開始鑽牛角尖了。”謝淺歎了口氣,小心翼翼看了溫錦寒一眼,她似是下了什麽決心:“錦寒哥,歡歡對你有好感你知道嗎?”


    溫錦寒僵住,呼吸驟停。


    凝滯的目光也掩蓋不住他內心的震撼和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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