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天無疾見秦拂這麽容易心軟,當即得寸進尺,準備登堂入室。


    然後被秦拂一劍給抽了出來。


    秦拂的房門在天無疾麵前“啪”的一聲被摔上的時候,姬澗鳴正站在桃花樹下旁觀,笑的十分猖狂。


    天無疾在他的笑聲中幽幽的轉過了頭,定定的看著他。


    這一眼讓姬澗鳴回憶起了他和這狗比待在一起時被坑的種種經曆,笑聲頓時戛然而止。


    然後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人現在不光是隻會跟在自己師尊身後的小白臉,還是大名鼎鼎的青厭尊者。


    姬澗鳴頓時脖子一縮,灰溜溜的就想溜回自己房間。


    然後路過天無疾的時候,被他一把揪住了衣服後領,整個人動彈不得。


    姬澗鳴頓時把什麽青厭尊者的全都拋諸腦後,費力的轉過頭對天無疾怒目而視。


    然後就見天無疾眯著眼睛看著他,看了半晌,突然說:“你的房間是哪一個?”


    姬澗鳴掙紮不出,就氣衝衝的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間。


    天無疾抬頭看了一眼。


    那房間正好挨著秦拂的房間,也是這個院子裏唯一一個挨著秦拂臥室的房間。而除了這個房間外,另一個能住人的房間龜縮在院子的一個小角落,離秦拂的房間有八丈遠。


    天無疾當機立斷,抬手將姬澗鳴又扔回了桃花樹下,淡淡道:“你這個房間歸我了。”


    說完,抬腿往前走。


    姬澗鳴目瞪口呆片刻,然後迅速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人搶了房間,頓時邁開小短腿就追了過去。


    然而等他追上去的時候,房門已經“啪”的一聲在他麵前關上了。


    剛剛他還大聲嘲笑天無疾,如今同樣的畫麵在他身上上演了。


    姬澗鳴:“……”


    他快瘋了,無能狂怒道:“啊啊啊啊天無疾,你搶一個六歲小孩的房間!你不要臉!”


    天無疾悠然的聲音從放假裏傳出:“那你有本事就搶回來啊。”


    姬澗鳴:“……”


    姬澗鳴:“啊啊啊啊等我有本事超過你了,我要讓你露宿街頭!”


    天無疾:“那我等著。”


    整個院子裏頓時吵吵嚷嚷,一個大人一個小孩之間的對罵聲不絕於耳。


    聽了全程的秦拂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此刻能和姬澗鳴吵架吵的興致勃勃的天無疾智商也和小孩子相差無幾了。


    秦拂又聽了一會兒,眼見著他們之間的對罵越來越沒營養越來越接近六歲稚童,頓時連聽的興趣都沒了,抬手布下了一個隔音結界,盤坐在蒲團上開始入定。


    等明天醒來再看吧,要是到那個時候這兩個人還罵個沒完,自己到時候再出麵調停不遲。


    至於現在……小孩打架大人插什麽手。


    周圍重新變得安靜起來,秦拂閉上眼睛,很快進入了入定的狀態。


    隻不過這次,似乎和以往的頗有不同。


    她似乎是進入了一種極深極深的入定之中,這種入定深沉到讓她幾乎找不到自我,也不知該如何醒來。


    以往,隻有她快要突破的時候,才會有這麽深層次的入定狀態。


    可現在,她丁點兒要突破的感覺都沒有,卻莫名進入了深層次的入定。


    而且,這次入定的程度甚至比以往幾次即將突破時的程度還要深。


    深沉的她幾乎在入定中迷失自己。


    秦拂下意識的覺得危險,在這種極深的入定之中強行抓住了一星半點兒的自我意識,隨即急迫的就想醒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識海之中似乎似乎響起了某種聲音,一下子就讓她的神智重新凝聚在了一起。


    秦拂的神智一躍入識海之中後就變得逐漸清明起來,而與此同時,那個聲音似乎由遠及近般的,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秦拂。


    那個不知名的、從識海之中傳來的聲音正在叫她的名字。


    “秦拂。”


    那聲音聽不出男女,也聽不出情緒,秦拂能聽到的隻有一聲聲“秦拂”越來越清晰,而隨著這聲音的清晰,秦拂方才迷失於入定之中的神智也逐漸清醒了過來。


    秦拂。秦拂。秦拂。


    一聲一聲,不急不緩,回蕩在她的識海之中。


    秦拂直覺危險,立刻就想醒來,卻發現自己仿佛被鎖死在了自己的識海之中一般,無論如何也無法清醒。


    而那聲音卻依舊在繼續,仿佛非要等到秦拂的一個回應一般。


    察覺到自己無法醒來,秦拂立刻就冷靜了下來。


    但她卻沒有立刻回應這個聲音,而是以神識在自己的識海中迅速搜尋了一圈。


    結果是一無所獲。


    有某種東西,鑽進了她的識海之中,不僅讓她無所察覺,還把她自己的神識鎖在了識海之中。


    秦拂心念飛轉,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了天無疾口中那個有一息尚存還兩次把話本塞進她識海裏的天道。


    他們至今不知道那一息尚存的天道藏身何處。


    秦拂這次徹底冷靜了下來,抬起了頭來。


    那聲音從識海的四麵八方傳來,秦拂無法確定聲音的位置,就抬頭看向虛空。


    她平靜的開口,說:“天道。”


    兩個字落下,那一直呼喚著“秦拂”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一刻,秦拂就知道自己這才猜對了。


    那一息尚存的天道到底在哪裏?


    從前它藏身於何處秦拂不得而知,而現在,它藏在了秦拂的識海裏!


    這個頗為驚悚的事實浮出水麵,秦拂發現自己居然比自己想的要鎮定。


    她耐心的等待著。


    死寂一般的沉默蔓延,秦拂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一絲金光突然出現在了秦拂麵前,逐漸凝聚成了一個人形,看不清男女。


    那人形開口道:“秦拂。”


    秦拂上下打量著這個金色的人形,沒有覺得害怕,也沒有覺得如芒在背,反而還頗為好奇的問:“你們天道,也會有人的形態嗎?被阿青誅滅了的那個天道兩次出現都是他人的身體,你這次出現也是人形,難不成天道也是人不成?”


    秦拂問的時候隻是隨口一問,甚至這個問題哪怕是放在一個普通人身上都顯得有些不敬,但沒想到天道居然答了。


    那聲音依舊是聽不出男女,也聽不出感情,隻不急不緩道:“大道無形,天道也無形,隻不過天道的意誌想降臨在人間,勢必是要讓自己適應人間的法則,擁有人間的形態的。”


    秦拂沒想到它真的會回答,所以話音落下時,秦拂心中有片刻的驚訝。


    不過這也讓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天道……似乎並沒有什麽惡意。


    於是她就徑直問道:“是你將我帶到這裏的?”


    天道:“是。”


    秦拂又問:“那你找我做什麽?”


    這幾乎已經是個開門見山的問題了,而天道下一刻的回答,一下子讓秦拂推翻了“沒有惡意”的猜測。


    隻聽天道十分平靜的說:“我想讓你在大道定下下一任天道之前,與我融合,成為下一任天道。”


    秦拂:“……”


    她震驚的揉了揉神識狀態下並沒有什麽用處的耳朵,重複道:“你說什麽?”


    天道:“與我融合,成為下一任天道。”


    秦拂沉默良久。


    在天道說出這句話之前,秦拂做過很多的猜測,關於天道為什麽會藏在她的識海、為什麽會找上她、為什麽會屢屢給她話本。


    而此時此刻,那些猜測如數被推翻。


    而她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天道冒險給她話本,並且幾次三番提醒她,確實是有目的,隻不過這目的居然是讓她合道,成為天道。


    良久,秦拂沉聲問:“為什麽?”


    天道:“我現在隻有一息苟活,那魔修死了,我也不可能再做回天道,而你不一樣,你修為雖低,但卻是氣運之子,與我合道之後,你可以成為新一任的天道。”


    但秦拂聽了它的回答後都快氣笑了,加重聲音重複道:“我問的是,你為什麽會選我?從你被魔修取代到現在,你有大把的機會接觸大道吧?哪怕不接觸天道,你早些聯係天無疾他們,他們也能早些誅滅那魔修,你明明有那麽多機會,為什麽偏偏等到現在才選我?請給我個理由。”


    秦拂話音落下,天道沉默片刻,突然說:“因為我知道天無疾會贏,所以我不能選擇他們。”


    秦拂不動聲色道:“為什麽?”


    天道似乎是看了她一眼,然後下一句話就讓她心神大震。


    它說:“因為天無疾一旦誅滅那魔修,大道就會選擇他來做天道,但是他,不是我心中最適合做天道的人。”


    它話音落下,有那麽一瞬間,秦拂耳邊都是轟鳴聲。


    天道會選擇天無疾來做天道?


    天無疾……會成為天道?


    這一刻,天無疾曾經評價天道的話突然在她心中浮現。


    ——天道無情無欲,無愛無恨。


    無情無欲,無愛無恨。


    秦拂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有天道大敵在前,她勉強尋回神智,但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些嘶啞。


    她聽見自己問:“天無疾他……不好嗎?你為什麽不願意選擇天無疾做天道?難道,不是因為你想重新成為天道的一己私欲嗎!”


    說到最後一句時,秦拂幾乎有些控製不住,語氣都尖銳了起來。


    從天道出現時秦拂就開始以最壞心態來揣摩天道。


    在秦拂看來,天無疾若是被選為天道,他自己一個人便可以撐起天道大任,而一息尚存的這一任天道就變得可有可無了起來。可秦拂不一樣,她尚且弱小,她想成為天道,必須要與它合道,而屆時,合道之後究竟是它控製秦拂還是秦拂控製它猶未可知。


    所以,天道口中的所謂“合適”,秦拂是不信的。


    然而下一刻,她就見天道似乎是又看了他一眼,語氣依舊平靜,卻將秦拂的猜測盡皆打碎。


    它說:“天道無情無欲,所以我又何來私欲?”


    秦拂一震。


    它繼續說:“我殘存至今為止的私欲,大概就是在大道之前找到一個更合適的天道。”


    為了這個目的,它可以不去找那取代它的魔修報仇,可以無視那魔修幾千年來造就的生靈塗炭,冷靜的觀察著、蟄伏著,等著它心中那個“最合適的人”出現。


    相比於所謂生靈、所謂萬物,它心中最重要的是法則,法則之外,無論是人還是魔,在它心中都是螻蟻。


    它就是為了法則而存在,能讓它蟄伏千年的,也隻有能和它一樣維護法則的人。


    這就是它的私欲。


    秦拂在它看過來的那一眼之中仿佛突然明白了這些。


    然後她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她下意識的問道:“為什麽……我會是最合適的人。”


    大道平靜道:“這世上能有資格成為天道的人本就不多,而這些人中,無論是天無疾還是寒江,都執念過重,他們可能自己沒有察覺自己有什麽執念,但在我看來,誅滅天道的執念幾乎已經刻入他們骨髓,而這樣的人若是成為天道,假以時日,未必有那個魔修當天道時來的好。”


    說完,他突然又接道:“所以你覺得,若是沒有你存在,誅滅天道、執念已消,天無疾接下來會做什麽?”


    秦拂聽的渾身冰冷。


    因為她已經想到了天無疾會怎麽做。


    若是沒有她,又滅了天道,為之奔波半生的事情結束了,天無疾會怎麽做?


    他會肆意人間或者直接飛升嗎?


    不,到了那個時候,大道若是讓他做天道,他就會毫不猶豫的去做,而大道若是沒有找上他……那這世間或許就再也沒有一個叫天無疾的人了。


    她突然又覺得慶幸。


    幸虧現在她在,而隻要有她在,哪怕大道要他合道,他也絕不會同意!


    她冷靜下來了,又抬起頭,冷漠道:“繼續。”


    天道似乎是輕笑了一聲,淡淡道:“天無疾執念太深,佛子榮枯慈悲太過,他們都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你不一樣。”


    它看著秦拂,說:“你有執迷之事,但能給自己機會放下,你有慈悲之心,但有時候又比魔都心狠手辣,你除了劍道別無所求,是一個純粹的修士,也是最適合做天道的人。”


    它說完,靜靜地看著秦拂,等著她的答複。


    秦拂也在看著它。


    這一息尚存的天道,想在大道之前,找出一個最適合成為天道的人。


    而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她麵前,或許許多人都夢寐以求。


    但秦拂卻突然笑了笑。


    她姿態相當放鬆的說:“你錯了,我執迷之事除了劍道,還有阿青。”


    “而對於阿青,我絕不會輕易放下。”


    “所以你看。”她攤了攤手:“讓一個人執念深重就是這麽簡單,短短一年多,我也執念深重至此,你是不是沒想到?”


    天道看著她,似乎有些困惑:“你不願意?成為天道,跳脫規則之外,天不死不滅,你便不死不滅,似乎遠比飛升來得讓人向往吧?”


    秦拂:“我不願意,我說過了,我執念深重,重到我寧願困頓於天地之間,並且甘之如飴、作繭自縛。別人會怎麽選擇我不知道,但是天道和阿青,我選擇阿青。”


    這似乎已經完全超出了天道了理解,這是它從未觸及過的情感。


    它許久沒有說話。


    好半晌,它困惑的問道:“那你又怎麽會知道,在你選擇拒絕的時候,有機會成為天道的天無疾會不會選擇同意?”


    秦拂片刻也沒有猶豫,篤定道:“他隻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所以,這才是我留在人間,並且眷戀人間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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