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疾話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靜。


    火潯沒想到天無疾就敢這樣當著眾人的麵毫不避諱的將他們魔族維係了幾千年的秘密說出來,也沒想到……一個還沒有飛升的修士,居然真的有本事將天道逼迫至此。


    他身後的魔修們在片刻的沉默之後開始躁動起來,連從前毫不知情的十大魔將都是。


    普通的魔修或許還意識不到天無疾口中的話是什麽意思,但十大魔將不一樣。


    他們迅速消化了天無疾口中的話,然後注意到了他口中的那句“背棄天道”。


    他們對視一眼,沉默片刻之後,十大魔將之首的噬心魔突然張口問道:“魔尊大人,這人口中所言,是真的嗎?”


    當噬心魔開口的時候,火潯就知道事情再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在魔族之中,噬心魔是十大魔將之首,且隻忠於魔族,而不忠於魔尊。


    當上一任魔尊做這個魔尊時,他忠於的便是上一任魔尊,當火潯做魔尊時,他忠於的便是火潯。


    簡而言之,他隻忠於魔尊位子上坐著的這個人,隻忠於魔族的利益。


    當年火潯為了魔尊之位連殺六個魔將,可當他真的爬上這個位置之後,十大魔將之首的噬心魔卻依然對他畢恭畢敬,沒有因為那六個魔將的死而遷怒於他。


    當魔尊與整個魔族的利益相違背時,可想而知噬心魔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而十大魔將以噬心魔馬首是瞻。


    如今,他從天無疾口中得知當今的天道正是他們魔修大能所化,而且一直在幫扶魔族,可魔尊火潯卻背棄了天道。


    噬心魔一心想著魔族的利益,如今整個魔族與魔尊,火潯不用想也知道他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若是他還在全盛之時,他有一百種方法讓噬心魔死的神不知鬼不覺,可現在他重傷在身,幾乎自身難保,以噬心魔為首的十大魔將若是起了二心,這個魔宮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火潯抬起頭看著天無疾似笑非笑的臉,一時間覺得眼前這情景無比的荒唐。


    自從當了魔尊自從知道了他們魔族的秘密,火潯始終都有一中高高在上又勝券在握的感覺。


    他如何不勝券在握呢?連天道都是他們魔族大能所化,人族表麵上得天道饋贈,實際上早已被天道厭棄!


    風水輪流轉,魔族的命運會在他的手上被改寫,他們魔族就是下一個天地主宰。


    一直到他帶領十大魔將闖入天衍宗時,他都是勝券在握的。


    直到……天無疾的出現。


    一夕之間,他的驕傲連同他的篤定被一齊打破,灰飛煙滅。


    一片嘈雜之中,火潯死死的看著天無疾,對耳邊十大魔將的追問充耳不聞。


    看著他,也看著他手裏的那塊頭骨。


    而同樣看著那塊頭骨的還有秦拂。


    那頭骨中縈繞著濃烈的魔氣,還有一中她說不出來的氣息。


    她在一片嘈雜中想了半天,才恍然察覺,這是天道的氣息。


    秦拂覺得荒誕。


    天道被一個魔族修士取而代之,千百年來對他們人族虎視眈眈。


    那麽多修士口中無欲無情公正嚴明的天道,原來早已經消失了。


    自從知道了天道對於人族的惡意,秦拂想了很多中原因去解釋天道為什麽偏向魔族針對人族。


    她想過是不是因為他們人族氣運太盛以至於天道想在人族與魔族之間玩一手平衡之術;她想過人族之中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引起了天道的忌憚;她甚至想過魔族是不是動用了什麽手段以至於影響了天道;她甚至想過……他們人族是不是已經氣運斷絕,而天道的中中手段,都不過是對他們人族的洗牌。


    可她唯獨為想過天道已經被人取而代之,更沒想過天道做這些為的都是一己私欲。


    一個強行合了天道的魔修,在幾千年裏,讓人族生靈塗炭,讓那麽多氣運之子苦苦掙紮。


    秦拂閉了閉眼睛。


    她心中沒有一絲一毫迷題被解開大功告成的喜悅,有的隻是深深的疲憊之感。


    她甚至為天無疾覺得不值。


    她的阿青奔波半生,失去了摯友失去了師尊,以凡人之軀與天執棋,以自己為餌設下布局,百年間掙紮於苦痛之中,為的就是這麽個一己私欲的魔修。


    憑什麽?


    “憑什麽?”火潯突然說。


    秦拂猛然抬起頭來。


    在她的視線之中,火潯冷冷的笑了笑,平靜道:“青厭尊者,您剛剛也說了,在魔修大能成為天道之前,十個飛升的魔修十個都會隕落在天道之下,大道給了魔族這世間最貧瘠的土地生存,天道厭棄魔族,我們魔族被苛責至此,又憑什麽不能謀取天道逆天改命呢?”


    他話音落下,他身後的魔修們漸漸平靜下來,紛紛朝天無疾看去。


    秦拂心中緊了一下。


    無論火潯這番話是否是出自真心,但他明顯是在以這番話煽動魔族的情緒。


    她悄悄握住了斷淵劍,然後就聽見天無疾淡淡的說:“你們魔族都快逆天改命成功了,因為你的一己私欲又把天道的努力徹底斷送了,不止你想問一句憑什麽,我估計天道也想問一句憑什麽。”


    火潯:“……”


    秦拂在旁邊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天無疾一句話,又把一切拉到了最初的起點——火潯背叛了天道。


    火潯閉了閉眼睛,突然平靜了下來,緩緩道:“尊者,您也不必激我,我對於天道著實算不上背叛,畢竟世人誰不貪生,誰沒有一己私欲,我與天道淪落至此,還不都是拜你所賜?”


    天無疾點了點頭,重複了剛剛他的話:“誰不貪生,一己私欲。”


    他笑了笑,說:“那位合天道的魔修為一己私欲置大道規則與不顧,你為一己私欲背叛天道,像你們這樣的人,是如何問出憑什麽這句話的?”


    他的手輕撫“印天鑒”白玉盤之上的陣法,淡淡道:“你們怨恨大道將這世間最貧瘠的土地歸於魔族,殊不知正是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才孕育出了魔氣,魔氣之中又孕育出了你們魔族的始祖。大道無情亦無偏愛,更不會有偏向誰之說,所以根本就不是大道選擇將這塊貧瘠的土地給了你們魔族,而是這塊貧瘠的土地,選擇且孕育了你們。”


    火潯似乎是想反駁什麽,天無疾手上重重一按,他掌下的那塊“印天鑒”頓時就碎成的粉末,包裹於其中的黑色棺槨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印天鑒”碎裂的那一刻,秦拂能明顯的感覺得到,那黑色的頭骨似乎都暗淡了幾分,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叫。


    這突如其來的響動打斷了火潯的話,天無疾繼續說:“再來說天道,無論是人是魔,想要飛升都要過那一遭雷劫,雷劫與因果相關,你在這世間牽連越多的因果,就要遭受越多的雷劫,而這世間最大的因果,便是無緣無故的殺戮。”


    他抬起頭看著火潯,淡淡問:“敢問魔尊,你又欠了多少這樣的因果?來日天雷之下,你又有幾分把握不會灰飛煙滅?”


    火潯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什麽,突然又見天無疾眨了眨眼睛,十分理直氣壯的說:“況且,人族本就是得造化而生,長於萬物靈氣的供養之中,生來如此,你又有什麽辦法?”


    天無疾話音落下,火潯頓時滿臉的猙獰。


    秦拂卻忍不住笑了出來,方才的沉悶感煙消雲散,自己滿腦子的大道是否苛責魔族的念頭也被瞬間打散。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是被火潯繞進去了。


    天無疾說的沒錯,人族本就是得造化而生,生來如此,魔族沒有辦法,人族更沒辦法。


    所以現在和一群魔族在這裏爭論什麽天道大道偏愛於誰根本沒什麽意義。


    況且……得到什麽就要承受什麽,人族得造化而生,自然也承擔了魔族根本不曾承擔的責任。


    他們得世間鍾靈毓秀,卻也維護世間萬物,修不世功法,同時護衛一方平安,越獲取天地靈力,越要約束己身。


    魔族想要和人族一樣的氣運和待遇,但他們能付出和人族一樣的代價嗎?


    不能,他們隻想要“得到”。


    就像天無疾所說的,他們說來說去,不過是一己私欲罷了。


    在兩個人的視線之中,火潯沒有再說話。


    他揮了揮手,他身後的十大魔將對視一眼,從火潯身後越出,呈半包圍的姿勢圍住了秦拂他們。


    天無疾卻依舊沒有看向他們。


    他看著手中的頭骨和地上那假印天鑒滿地的碎片,歎息的問道:“阿拂,你知不知道這假印天鑒在這裏是何意?”


    秦拂配合的搖了搖頭:“不知。”


    天無疾徐徐道:“天道隻能在印天鑒上降下意誌,這不僅是巧合,更是大道設下的法則,而那魔修取代天道之後,魔族就製出了假的印天鑒,再加上那魔修生前的頭骨,順理成章的欺瞞了大道,讓天道能在魔族降下意誌,而如今印天鑒已經被毀,你覺得大道還會察覺不出來嗎?”


    火潯猛然抬起了頭!


    在他的視線之中,天無疾的手緩緩收緊,那黑色的頭骨在他掌心之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聲。


    然而他的聲音卻依舊輕緩,柔聲道:“阿拂,替我攔住他們片刻。”


    他話音落下,火潯立刻道:“住手!攔住他!”


    十大魔將立刻上前。


    秦拂毫不猶豫的拔出了斷淵劍,兩步上前擋在了天無疾身邊。


    她能看得出來,天無疾此刻在用盡全力,而且他絕對不能分神。


    沒有絲毫猶豫,她立刻解了斷淵劍的封印。


    洶湧澎湃的煞氣一瞬間灌注在秦拂體內。


    而就在此時,她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斷淵劍還有第二層封印。


    她看向劍身。


    在那原本的一層紅痕上,突然又多了一層漆黑的痕跡。


    秦拂毫不猶豫,無師自通般的解了第二層封印。


    更加洶湧澎湃的煞氣一瞬間灌注於秦拂體內。


    秦拂感受到了體內修為瘋狂的上漲,更感受到了久違的疼痛。


    化神期化神後期渡劫期渡劫後期大乘期!


    隻瞬間的功夫,秦拂元嬰期的身體硬生生被灌注了大乘期的修為!


    她心中有瞬間的明悟。


    斷淵劍,在古戰場上鎮壓煞氣百年的劍,那其中所蘊含的煞氣,怎麽可能隻有最初秦拂承受的那些。


    修為爬上大乘期後,秦拂眼前黑了一瞬,然後幾乎抑製不住渾身洶湧的修為一般用力向前揮出了一劍!


    整座宮殿瞬間坍塌。


    而且這餘威還在繼續,劍氣所到之處,土地深深下陷,建築物盡皆被毀。


    轉瞬之間,整個魔宮被毀大半。


    所有人都被這一劍震的愣住了,那深沉的威壓讓他們不敢動彈。


    天無疾的聲音就自這威壓之中響起。


    “我殺天道兩次,天道始終一息尚存,就是因為有大道的庇護,隻要有大道的庇護在,我無論如何也殺不了他的,可而今這欺瞞大道的東西已然被毀,你覺得大道還會給予他庇護嗎?”


    天無疾話音落下,一聲清脆的“哢嚓”聲響起。


    火潯目眥欲裂:“攔住他!快!”


    十大魔將在那威壓之中咬了咬牙,一齊衝了上去。


    在十大魔將的圍攻之中,始終垂著頭的秦拂緩緩的抬起了頭。


    那一張臉無情無欲,那雙眼睛漆黑的像一道深淵,令人膽寒。


    她的手臂在顫抖,她手中的劍也在顫抖。


    但當她抬起劍時,卻又格外的穩。


    抬劍揮劍,幾乎沒有招式,卻讓人無法阻擋。


    一劍之下,十大魔將,已去其三。


    剩下的魔將僥幸逃離劍氣的範圍,秦拂卻微微抖了抖劍,甩去劍上的血珠,冷冷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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