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拂抱著劍謹慎的走在這村莊曲折的小道之上,來來往往的村民對他們視而不見,偶爾注意到他們也毫不在意的移開視線,仿佛見慣不怪似的。


    秦拂看的若有所思。


    天無疾走在她身邊,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將這個上古秘境的來曆娓娓道來。


    “這是上古秘境桃源,相傳上古正魔大戰之時,兩個上古大能的餘威割裂了他們戰場附近一片凡人村落的時間和空間,那整個凡人村落流離於現世之外,村落中幾百凡人生死不知。大戰之後其中一位大能於心不忍,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尋回了那個被割裂在現世之外的村莊,可那村莊已被排斥在現世之外,打開村莊的一刹那,滿村人盡皆化作白骨,整個村莊滿是徘徊不去的亡魂。”


    在聽到滿村亡魂的時候,秦拂頓了一下。


    她四下看了看,入目都是活生生的人。


    哪怕她眼力再怎麽差,應該也不至於分不出人與魂。


    她低聲說:“但現在他們都是活人。”


    她說著,不著痕跡的和一個路過的大嬸擦肩而過,那大嬸被她碰的一個踉蹌,端在手裏的木盆差點兒落在地上,站穩之後狠狠瞪了秦拂一眼,張嘴就是一連串她聽也聽不懂的話,但看她凶狠的表情,似乎是在罵人。


    秦拂不動聲色的看著,手握住劍柄,隨時等著麵前的人暴起。


    然而這人罵了她半天罵痛快了,抱起自己的木盆,轉頭指著天無疾又是嘰裏呱啦的一大堆話,之後便凶狠的抱著自己的木盆離開。


    沒有被惹怒之後就暴露本性的攻擊她,完全就是一個凡間婦人罵街的模樣,是個活人,也是個凡人。


    秦拂看著那婦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轉頭就看見天無疾麵色古怪的盯著她看。


    秦拂一頓,問:“剛剛那婦人說的話,你能聽懂?”


    天無疾咳了一聲,說:“是古語,夾雜了些地方俚語,勉強能聽得懂。”


    既然能聽得懂,還是這一副古怪的反應,秦拂頓時就不想問那婦人說了什麽了。


    總歸不是什麽好話。


    她嘖了一聲,“那繼續說吧,既然上古大能已見到滿村的亡魂,那現在這村裏又為何都是活人?”


    天無疾笑了笑,不緊不慢的說:“那上古大能是個修佛的正道,金剛手段,慈悲心腸,他自覺這滿村亡魂有一半因果都在他,為了彌補罪孽,用了佛門禁術為滿村凡人重塑身體,強行將他們複活。可這個村莊和這些凡人已然被割裂在現世之外,再讓他們重回現世的話,現世的法則不容他們,他們何時回到現世,那重塑的身體何時變成白骨,終究逃不過一死。”


    “於是那佛修取了半身修為,將這整個與現世割裂的空間封入一顆佛珠內穩固根基,將其製作成了一個秘境般的地方,那些凡人生活在這裏,與現世割裂,不老不死。可那佛修畢竟不是神,無法製作出一個割裂空間中的時間法則,所以此地的秘境之中,時間隻能循環在這村莊從被割裂到被找到的一個月內,也就是說,這裏的人始終都在過那一個月,與其說是不老不死,不如說是永遠活不過那一個月。”


    秦拂聽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是這種結果的話……那真說不明白那個佛修大能到底是真的慈悲還是慈悲到偏執了。


    她突然半蹲下來,伸手觸碰了一下地麵,閉目感受了片刻,突然說:“這地下還有陣法。”


    天無疾淡淡的點了點頭,然後石破驚天般的說:“封靈陣法。”


    嗯,原來是封靈……嗯?封靈陣法?


    秦拂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嚐試著調動身上的靈力。


    靈力在,修為也在,但就是一點兒都用不出來。


    她立刻抽出劍去砍路邊的一塊石頭,滿身煞氣的神劍斷淵撞上路邊一塊凡石,連個白印都沒撞出來。


    好巧不巧的,她腳下突然滾過來一個石子,軲轆軲轆的,正好砸到她的腳麵。


    她轉過頭,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孩站在田邊衝她笑著,手裏正舉著幾顆碎石子。


    她看過來的時候,那小屁孩突然喊了一句什麽,伸手又扔過來一顆石子,然後哈哈笑著轉頭就跑,沒一會兒功夫就融入了一旁那看熱鬧的一群小屁孩之中。


    秦拂靈力用不出來,但身手還在,區區一顆石子她偏頭就躲了過去,石子骨碌碌滾到了她身後。


    秦拂看了一眼,又轉回頭。


    那群小屁孩哈哈笑著一邊衝她做鬼臉,一邊跑的飛快。


    秦拂看著他們,沉默良久。


    自從她成了天衍宗的大師姐,其實沒少帶孩子。


    可夏知秋小時候懂進退,秦郅小時候也尊敬她這個師姐,天衍宗其他小弟子從來都不敢在她麵前造次,她好久沒見過敢在她麵前這麽囂張的小孩。


    她突然問:“我現在既然靈力被封,那也和個凡人差不多,既然都是凡人,我去揍那幾個小孩一頓不過分吧?”


    死也想不到她是這麽個反應的天無疾:“……”


    他咳了一聲,委婉道:“但是阿拂,在凡人之中,大人欺負小孩子也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


    秦拂遺憾的砸了咂嘴。


    然後轉頭問天無疾:“行了,我們無所不知的阿青,這個秘境不僅一個月循環一次,而且封靈,那我們該怎麽出去呢?”


    天無疾笑著點頭應下稱讚,然後說:“那佛修一開始設置這個秘境就是為了給這群凡人生活的,設置封靈陣法也是怕有修士闖入秘境傷害裏麵的凡人,他一開始就沒想讓誤入的人在裏麵久呆,每個月循環之時,自有出口讓我們出去。”


    秦拂聽著,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她還真怕如果靈力被封出不去的話,要和這群凡人在裏麵永生永世的這麽循環下去。


    這時又迎麵走來一個扛著鋤頭的中年漢子,他不避不讓,走到他們麵前時突然伸手在天無疾肩膀上拍了兩下,然後指著那群瘋跑的小屁孩的身影對天無疾說了句什麽。


    天無疾溫文爾雅的笑了起來,張開嘴,口中發出和那漢子發音類似的需要,也不緊不慢的說了句什麽。


    那漢子滿意的點了點頭,扛著鋤頭離開了。


    秦拂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問:“他們認得我們?”


    天無疾點了點頭,淡淡的說:“為了不讓這群凡人發現端倪,那佛修動了手腳,每個誤入這裏的修士都會被這些凡人當成暫住村中的凡人武者,我們倒不必擔心身份問題了。”


    不僅不必擔心身份問題,天無疾還憑借著他那三寸不爛之舌給他們找了個棲身的茅草屋。


    這村莊很大,四麵靠山一麵靠水,無人居住的茅草屋也不少,他們特意找了個偏僻的地方,一麵臨溪一麵背山,總共三間茅草房一個小院子,院子裏還長了一株桃花。


    兩個人開始手動打掃衛生,天無疾倒是安之若素,秦拂心中卻始終不得安生。


    她現在有七成把握斷定她突然進入這個秘境是沈芝芝的手筆,但沈芝芝把他們弄到這麽一個一點兒都不危險又一個月就能出來的秘境裏有什麽用?


    她的目的是什麽?


    如果她有什麽目的的話,又為何現在還不現身?


    難不成就是單純把她關在這裏住上一個月?


    她想的頭都大了,按了按額頭,輕聲問:“阿青,剛剛那個抗鋤頭的漢子對你說了什麽?”


    這麽簡單的問題,天無疾卻頓了片刻。


    然後他若無其事的回答:“他是剛剛搗蛋的那個孩子的父親,替他孩子道歉呢。”


    秦拂更奇怪了:“道歉的話為什麽不和我道歉?反而和你道歉?”而且她雖然聽不懂,卻聽到那漢子嘴裏反複提一個詞,一邊說這個詞一邊看著她,秦拂懷疑那是對她的稱呼。


    她想了想,重複了一遍那個詞的發音。


    誰知道天無疾聽了卻一聲咳嗽嗆住了自己。


    秦拂見狀更加狐疑,逼問道:“我可記得這是剛剛那漢子稱呼我的,你怎麽這麽失態?說!這兩個字是什麽意思!”


    她氣勢洶洶的逼問,天無疾這次卻不肯聽她的了,輕描淡寫的擋了回去,試圖和她打太極。


    秦拂見狀冷笑了兩聲,說:“不說是吧?哼!等我出去就去學古語!我還不信一個詞能難倒本姑娘!”


    天無疾扶額苦笑:“阿拂……”


    秦拂脾氣上來,扭頭就走。


    天無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有一半還沒打掃好的房間,摸了摸鼻子,認命的打掃了起來。


    兩個時辰後,天無疾提著一壇從村民那裏換來的濁酒並一整隻烤兔,在茅屋外的溪邊找到了秦拂。


    她盤腿坐在溪邊,正試圖調動靈力。


    當然是無果的。


    天無疾走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睜開眼睛看了過去。


    天無疾坐在她身邊,說:“濁酒粗食,但現在你我都不能辟穀,暫且忍耐一下吧。”


    她哼了兩聲,說:“我出門在外什麽苦沒吃過?難不成你以為我真的是從小到大都嬌生慣養?”


    天無疾笑了笑,輕聲道:“豈敢這樣想,我怕你吃苦而已。”


    秦拂一頓,不說話了。


    可能是她當大師姐當慣了,照顧人也照顧慣了,她習慣於奉獻,所以當麵對別人對她直來直往的一腔好意時,她難免有些難以招架。


    天無疾給她倒酒,也不說話。


    好半晌,秦拂突然問:“我現在動不了靈力,也不能幫你梳理經脈,你的傷勢……”


    天無疾搖了搖頭,說:“不必擔心,這個秘境已然和現世割裂了,我們卻是現世中的人,所以不管我們在這裏呆多久,身體狀態都還是離開現世前的那一刻。”


    秦拂就鬆了口氣。


    於是兩個人開始分那口感粗劣的濁酒和鹽都沒放多少的烤兔。


    秦拂滿腦子都是沈芝芝,不由自主的問道:“既然是上古秘境,為何在沈芝芝手上?”


    天無疾無愧於他的博學之名,什麽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他解釋道:“封印秘境的佛珠一開始供奉在禪宗,百年前正魔之戰時禪宗曾遭受重創,被洗劫過一次,和其他一大批法器典籍一起失蹤的就有佛珠,從那以後這佛珠就落入了魔族手中,沈芝芝應該是離開魔族時把它帶出來的。”


    秦拂又問:“那她為何守株待我?”


    如果是因為她是正道而且是天衍宗的弟子而對她有敵意的話,沈芝芝是魔將,和秦拂之間的修為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她完全可以引她出來重創她或者用更危險的秘境不著痕跡的殺了她。


    可她現在把她弄進了毫無危險性的桃源秘境之中。


    這是幹什麽?讓她體會一個月的凡人生活嗎?


    還是說她消失的這一個月,她準備對飛仙門動手?


    但是……不是她看不起飛仙門,一個飛仙門而已,真沒有讓一個魔將這麽大張旗鼓動手的必要。


    可如果說沈芝芝沒有惡意的話……她為何不見她?


    秦拂想來想去,居然一點兒都想不出她這麽做的用意。


    天無疾在她耳邊突然說:“阿拂,你何必去揣測她的用意,畢竟你和她其實根本沒見過,她想做什麽、有什麽用意,我們兵來將擋便可。”


    秦拂一僵,突然恍然大悟。


    一語驚醒夢中人。


    因為那個幻境之中她和沈芝芝有了幾天的相處,又因為幻境之中的沈芝芝入魔來的太驚心動魄,所以秦拂下意識的對沈芝芝有了些移情。


    她下意識的覺得自己和沈芝芝是舊相識,也下意識的以熟人的角度揣測沈芝芝的一舉一動。


    可是實際上,在現實中,她入門之前沈芝芝便已經入魔了,她在現實中其實並不認識沈芝芝,沈芝芝自然也不會認識她。


    她認識的也隻有幻境中那幾天的沈芝芝而已,之前的沈芝芝如何、入魔之後的沈芝芝如何,她全然不知。


    說到底,陌生人罷了。


    而如果她是沈芝芝的話,她抓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正道陌生人,會先想著來見她一麵嗎?


    不會的,陌生人罷了,哪裏值得她解釋。


    秦拂想著,忍不住扶額。


    原來自己居然一直下意識的在以“沈芝芝和她是舊相識”這個前提下思考一切問題。


    她是不是突然傻了?


    秦拂忍不住搖了搖頭,心中的種種躁動瞬間就平複了下來。


    她開始想,如果一個陌生的魔將將她關進了這麽一個秘境,她該怎麽做?


    ——嚐試一切自己能做的,然後靜觀其變。


    排除她在那個幻境之中對沈芝芝的移情,她和魔將沈芝芝,其實是敵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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