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秦拂在自己的小院子外站了一夜,似是什麽都想到了,又似乎是什麽都沒想。


    親耳聽到墨華承認他對自己的心思,秦拂即覺得不可思議,又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畢竟她一早也就猜到了,隻不過在沒有被證實之前,這個猜測在她心裏也隻是一個“可能”而已。


    而現在,“可能”措不及防的變成了現實。


    秦拂前半夜滿心複雜,後半夜心如止水。


    她想了很多。


    她想到了幾十年前那個凡人的自己。她生於凡間妖魔橫行最嚴重的北境思量城,生來無父無母,被一個垂垂老矣的凡間劍客養到了八歲,那時候她滿身疾痾,心疾纏身,瘦小的像是五六歲的小姑娘,連劍都拿不起。


    那個劍客死之前把自己的劍和劍譜給了她,說:“你若是能拿起劍,練會這本劍訣,你就還能活下去。”


    秦拂想活下去,於是跌跌撞撞的拿起了劍。


    從那之後,陪著她的隻有老劍客的那把劍,到現在,她已經記不清那個老劍客的形貌了,卻還記得他把劍交到自己手裏的時候。


    然後,她想起了自己剛被墨華帶到天衍宗的時候。


    那時候的秦拂和風華絕代毫無幹連,她瘦弱蒼白,心疾已經到了這個身體再也承受不住的時候,那時候掌門來看過她,看過她用劍之後感歎的對墨華說:“你收了個好徒弟,但天妒英才。”


    那時的墨華時時刻刻都在擔心她活不下去,天才地寶不要錢的往她這邊塞,半個藥峰幾乎被他搬到了持劍峰,當時的藥峰峰主敢怒不敢言。


    那時的墨華是真心疼愛她的,他寡言不善表達、她因為性格原因冷漠不愛說話,師徒兩人的相處尊敬有餘親密不足,但她那個時候是拿他當父親般敬愛的。


    再後來,她心疾痊愈,在整個修真界大放異彩,所有人都在感歎太寒劍尊收了個好徒弟,他們之間的相處就像這世間最標準的師徒,她尊敬他,雖然不會撒嬌,但幾乎每次下山都會給他帶上孝敬的禮物,那時她拿他當親人一樣。


    秦拂前半夜仿佛重過了一遍自己的整個上半生,在她的整個上半生裏幾乎刻滿了墨華這個名字。


    後來,這些全都消弭於那個平平無奇的夜裏改變她一生的夢境。


    ——墨華殺了她。


    秦拂閉了閉眼睛,沉沉的歎了口氣,把心中種種複雜的情緒一起歎了出去,再睜開眼睛時,又恢複了冷靜。


    墨華於她,幾乎相當於整個前半生,但她卻不能為了自己的前半生拋卻自己的後半生。


    所以,也僅此而已了。


    因為愛慕自己的徒弟而心魔橫生、劍道不穩,這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墨華想要去除心魔,要麽他自己想開,正視自己對親手養大的弟子的愛慕,並尋求解決之道,要麽就走最簡單也最極端的路,殺她證道。


    在那個話本裏,墨華顯然選擇了後者。


    她滿以為這次隻要她不在墨華入魔的時候湊上去招惹他那她就暫時還是安全的,卻沒想到他入魔的根源就是她。


    所以她在墨華哪裏,橫豎都得一死唄?


    想通了這些,後半夜的秦拂心如止水,滿心隻有一個念頭——她無論如何得離開。


    ……


    “師姐,師姐!”


    秦拂站在演武台下閉目假寐,對周圍的聲音充耳不聞,直到旁邊有個師妹拽著她的袖子叫了她兩聲,她這才睜開了眼睛。


    然後一眼就看見聶寒訣站在演武台上對她怒目而視,滿臉的憤怒。


    秦拂滿臉的不明所以,怎麽了這是?


    今天一大早,黑袍法修和天衍宗弟子不知道怎麽回事起了矛盾,險些打起來。


    秦拂這個首席弟子被人緊急叫出來之後直接武力鎮壓了衝突,好險沒鬧出事。


    但兩邊的弟子彼此不服,相約要去演武台比試。


    黑袍法修那邊還是聶寒訣帶的頭,掌門和道一宗的無樂長老不知道在幹什麽,雙雙不在宗門,一時間沒人管得住他們。


    秦隻能半推半就的帶著師弟師妹們和對方相約演武台,看著大部分都還是築基期小部分金丹期的弟子們菜雞互啄。


    她看的受不了,索性閉眼想事情。


    怎麽一睜眼全都看著她?


    她滿臉的迷茫,聶寒訣見狀憤怒道:“秦拂,怎麽,我已經不配讓你出手了嗎?”


    秦拂:“……”講道理大兄弟,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東西。


    剛剛叫她的那個師妹拉著她的袖子小聲說:“師姐,剛剛這個聶寒訣找你約戰。”


    秦拂恍然大悟:“哦~”然後一臉迷惑:“嗯?”


    聶寒訣找她約戰?他腦子是有包嗎?


    他是首席弟子,她是大師姐,在宗門裏也就罷了,出了宗門代表的就是一宗的麵子和實力,小弟子們打打也就算了,那叫友好切磋,聶寒訣這個時候挑戰她,那這“友好切磋”的性質可就變了。


    不管誰輸誰贏,總有一方得沒麵子。


    而現在天衍宗和道一宗好歹還在合作,秦拂不想搞的大家都沒麵子。


    然而聶寒訣還在說:“秦拂,你上來與我一戰!”


    秦拂:“……”


    既然和滿腦子打架的武夫講不清楚道理,那就隻能打了!


    秦拂如他所願上了演武台,然後在一刻鍾之內將一劍將他抽下了演武台。


    仿佛十年前的修真界大比重演。


    秦拂站在演武台上等著他像十年前一樣對自己叫囂來年再戰,然而出乎意料的,這次他居然沒有說什麽,默不作聲的帶著黑袍法修們走了。


    那些黑袍法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大師兄輸了所以也囂張不起來了,走的時候有些萎靡不振的樣子。


    秦拂看的頗為好笑。


    一場鬧劇結束,秦拂讓天衍宗的弟子們都回去,等弟子們走的差不多了,她轉身回了藥峰。


    然而走到半路,她想了想,覺得還是需要警告聶寒訣一番。


    掌門們不在他就能帶頭帶著弟子們約架,別的不說,萬一造成了混亂被妖族的人趁機混進來怎麽辦?


    說實在的,都是年輕氣盛的修士,秦拂覺得這次要不是她也來壓陣了,以道一宗那邊的氣焰,他們還真能打出火氣來。


    她想著,轉頭又朝聶寒訣追了過去。


    然而飛過演武台上方的時候,秦拂卻突然一頓,然後迅速給自己捏了個隱身決。


    她看見本來已經離開了的蘇晴月不緊不慢的折返回了演武台,因為怕掌門他們回來之後看見演武台亂糟糟的怪罪下來,所有人都被秦拂趕了回去,現在演武台空無一人。


    那一瞬間,一個詞瞬間蹦進了秦拂的腦子裏。


    ——避人耳目。


    和魔淵一樣,現在的演武台是個很好的避人耳目的地方,而且比魔淵來的更光明正大。


    秦拂抿了抿唇,皺起了眉頭。


    如果蘇晴月折返回來是因為她想的那個原因的話,那麽這次天衍宗和道一宗的衝突就不可能是一場意外。


    有人刻意製造了這場衝突,隻為了弄出這麽個掩人耳目的地方和蘇晴月見一麵?


    那麽……那個給蘇晴月墮仙草的外宗弟子,難不成是道一宗弟子?


    秦拂皺著眉頭,直接拿出了一個能隱匿氣息的法器,停在半空中觀察著蘇晴月。


    ……


    另一邊,道一宗的弟子走出好遠才敢有人說話,弟子們嘰嘰喳喳的安慰著落敗的聶寒訣:“師兄,你別傷心,那個秦拂也就仗著自己是劍修同階無敵,師兄的天賦必不比她差。”


    然而天天叫嚷著要戰勝秦拂一雪前恥的聶寒訣這時卻搖了搖頭,說:“這次是我輸了。”


    說著他臉上還浮起了一抹紅暈,不知道在感歎什麽:“秦拂不愧是能戰勝我的女人!”


    道一宗的弟子聽的一臉問號。


    一直站在聶寒訣身邊的安少煬看了他一眼,突然說:“師兄,對不起,這次也是因為我你們才和天衍宗起矛盾的,無樂長老讓我們低調行事不起衝突,長老回來之後我去認罪,長老罰我就行。”


    聶寒訣皺著眉頭說:“我們道一宗本是一體,天衍宗弟子欺辱於你,我們怎能坐視不理!屆時我去和長老解釋!”


    安少煬一臉的感動。


    又過了一會兒,安少煬摸了摸自己的腰間,突然一臉驚愕的說:“師兄,我好像把父親留給我的玉佩落在演武台了!”


    聶寒訣皺眉:“這麽大的人了還這麽冒冒失失。”


    安少煬:“師兄對不起,但我得回去找一趟,這是父親留給我最後的東西了。”


    聶寒訣想了想,說:“行,你去吧,但你快去快回,長老讓我們在天衍宗期間務必一起行動,我隻能等你一盞茶時間。”


    安少煬:“一盞茶足夠了。”


    他禦劍離開,在走之前,聽見有黑袍法修抱怨道:“長老也太謹慎了,大家來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師兄弟,怎麽可能有什麽妖族奸細混進來,我們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安少煬聽著這句話,勾唇笑了笑。


    ……


    秦拂等了有半盞茶的時間,看到一個黑袍弟子從遠處飛來,落在了演武台上。


    黑袍?果然是道一宗!


    但是當那黑袍法修轉身時,秦拂卻愣在了原地。


    這人居然是聶寒訣。


    難道與蘇晴月有所交集的那個人居然是聶寒訣?


    秦拂皺著眉頭看下去。


    聶寒訣到了演武台之後卻並沒有看似乎正無所事事的坐在演武台旁邊的蘇晴月,他像是在找什麽東西,四下尋找著。


    期間,他隻與蘇晴月擦肩而過過一次,但兩人並未說話,秦拂用了點兒手段去看,也沒有看見他們在擦肩而過時交換過什麽東西。


    難不成是自己猜錯了不成?


    聶寒訣雖然討人厭了些,但若說他與妖族有什麽聯係,秦拂是不信的。


    她皺著眉頭看下去,一直到聶寒訣找到一塊玉佩似的東西離開演武台,秦拂也沒找到什麽機會下去。


    聶寒訣離開後,蘇晴月又在演武台待了好長時間,仿佛單純是因為太無聊了才待在這裏。


    快入夜時,她起身回去,全程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秦拂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她一臉疑惑的回到了藥峰,開始努力回想話本中對這一段究竟是怎麽描述的。


    然而,一無所獲。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拚命阻擋她的記憶,她越去想,腦子裏麵越是一片混沌。


    到底是什麽在阻止她的記憶。


    秦拂猛然睜開了眼睛,眼神銳利的像鷹。


    你不想讓我想起來嗎?


    不好意思,我今天還非要想起來!


    從沒有人能控製住她,從沒有誰。


    深夜,秦拂盤坐在蒲團上入定,她還沒到元嬰期,冒險內視識海,識海中灰蒙蒙的一片,一片白色的霧氣懸浮其中,隱隱成人形,秦拂知道,那是自己將要成型的元嬰。


    但也隻是將要而已,如果她無法突破元嬰期,那片霧氣就永遠不會成型。


    她深吸一口氣,繞過元嬰,探尋識海。


    未結纓時探尋識海很危險,一個不小心就能迷失其中,但秦拂離結纓一步之遙,她冒險探尋識海雖然危險,但出錯了後果也不會很嚴重。


    大概就是精神萎靡個一個半個月的樣子。


    她搜索整片識海,試圖找出自己那被遺忘了的記憶。


    識海蒙昧,秦拂越探越深,逐漸找不到離開的路徑,迷失於識海之中,甚至連自己探進去的那片思維都一起蒙昧了起來。


    整個世界隻剩下一片灰蒙蒙,不知所來,不知其蹤。


    秦拂昏昏沉沉,仿佛被誰誘惑著,想要向著更蒙昧的深處走去。


    我為什麽要去哪裏呢?秦拂問自己。


    好像是要找什麽東西。


    哦,那就去吧。


    那片思維被蠱惑著,遊向更深處。


    “哎。”


    一個帶著笑聲的歎息響在她識海深處,阻攔住了她的去路。


    誰?


    “我隻不過是一會兒沒有看你,你怎麽就把自己搞成了這個樣子?”


    這是誰?


    “你還說不不是武夫?寒江都沒莽撞成你這個樣子。”


    你是誰?


    “阿拂,該醒來了。”那個聲音說。


    瞬間,仿佛有一隻大手猛然拽住了秦拂,一把將她拉出了識海!


    秦拂猛然睜開了眼睛,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整個腦袋似要炸開一般的疼。


    這刺骨的疼痛中,她知道自己似乎是失敗了,但隱隱約約又記起好像是有人將她從識海中拉來出來,但她又不記得是誰。


    這段記憶灰蒙蒙的像是霧,仿佛一切都隻是她的臆想一樣。


    還有她要找尋的記憶……


    等等!


    秦拂突然頓住。


    她想起來了。


    她沒想起蘇晴月的事情,但她想起來,她在話本裏究竟為什麽從天衍宗受人愛戴的大師姐淪落為宗門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


    秦拂猛然站了起來,飛快的朝外跑去。


    ——就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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