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拂和夏知秋上一次切磋是在五年前,他們去上元節燈會前,夏知秋主動找到問劍崖,月色下,少年笑吟吟的說,請大師姐指教。


    幾乎是和今天他在演武台上一模一樣的話,可少年的神態語氣卻完全不同。


    那時的秦拂說是在與他切磋,但以他們兩人之間的差距,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給他喂招,認認真真的打了幾十個來回之後才一招把他擊敗。


    少年並不氣惱,隻笑吟吟的說那下次再來。


    下次便是五年後的演武台,夏知秋神情淡然,眼神中卻帶著嘲諷,就這麽看著她。


    那一刻秦拂才恍然明白,她這麽多年可能從來沒真正了解過這個師弟。


    她以為他隻是驕傲敏感,但其實他早已偏執入骨。


    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也知道該怎麽化解那個話本中他們反目為仇的結局,但很遺憾,他想要的,她從來都給不起。


    ……


    第二天,因為墨華破格再收弟子,掌門師伯特意開了天衍宗主殿,除了持劍峰的人外,掌門、各位長老,以及各峰都派了人來觀禮,其排場堪比天衍宗三年一次的門派大選。


    一切都是因為這是墨華收徒,而不是其他人。


    在這樣的場合裏,秦拂和夏知秋身為大弟子和二弟子,持劍立於墨華兩側,端莊肅穆的迎接接二連三到來的各位長老和峰主。


    兩個人配合默契,仿佛沒有經曆過昨天的事情。


    蘇晴月被秦郅陪著待在後殿,待到拜師才能出來,前殿的一眾觀禮人陸陸續續到來,但不見命峰峰主。


    秦拂和夏知秋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但又很快移開,一同去看師尊的臉色。


    墨華平靜的古井無波。


    就在秦拂都以為命峰這次不來時,卡著吉時的最後一刻,命峰峰主蔣不才這才帶著兩個徒弟慢悠悠的晃過來,一進來既不和墨華打招呼,也不看其他同門,自顧自的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反而去看秦拂。


    秦拂一見這位師伯看過來心中就開始不妙。


    果然,下一刻蔣不才就越過了一眾同門和她的師尊墨華單獨和她說話:“秦師侄居然在,早知道我就該把瑚兒帶出來,也好讓她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他說著,卻不看秦拂,反而看著墨華,語氣中透著一股陰陽怪氣。


    秦拂心說果然。


    蔣不才和墨華一早有仇,據說是蔣不才懷疑自己師尊的橫死和墨華的師尊有關,因為他師尊死的時候方圓百裏隻有墨華的師尊在,命峰善算,蔣不才耗費百年年修為請出印天鑒,問殺害師尊的凶手。


    印天鑒指向了墨華的師尊。


    但墨華的師尊矢口否認,而且天衍宗上下裏裏外外查了個遍,都沒能查出墨華師尊動手的痕跡。


    於是此事不了了之。


    蔣不才不服,篤定墨華的師尊害了他師尊,天衍宗上上下下包庇持劍峰。


    於是仇就此結下。


    百年前墨華的師尊死於正魔大戰,命峰上下擊鼓相慶。那天,墨華從師尊的靈堂出來就殺上了命峰,天衍宗內部險些鬩牆,幸好掌門及時阻止。


    兩峰就這麽結仇幾百年,直到十幾年前,秦拂在秘境裏意外救了蔣不才的獨女蔣瑚。


    秦拂還天真的以為這會是結束兩峰多年矛盾的契機,誰知道回到宗門之後才蔣瑚立刻被蔣不才在命峰大張旗鼓的罰跪五天。


    哪怕他不說,秦拂也知道這懲罰是做給誰看。


    從那以後,每次蔣不才碰見秦拂,在對墨華陰陽怪氣加無視的同時,必會大張旗鼓的提她的救命之恩,仿佛把她架在火架上烤。


    盡管墨華不在意,一開始秦拂還是會覺得尷尬和不自在,又怕墨華中了蔣不才的離間計。


    然而他提的多了,秦拂自己都聽累了。


    若是換做以前,被這位師伯陰陽怪氣一通,秦拂多半就無視了,但是今天,經過了話本一事,秦拂反而換了想法。


    於是她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說:“小事而已,師伯已經提了有十幾年了,蔣師妹也道謝上百次了,倒也不必如此。”


    秦拂話音落下,底下各峰峰主一個沒忍住,接二連三的噴笑出聲。


    蔣不才冷冷的看了秦拂一眼,半晌,冷哼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說:“幾個月不見,秦師侄倒變得能言善辯了許多。”


    秦拂:“師伯過獎。”


    蔣不才又笑了笑,說:“我聽說昨天你在演武台一招贏了你師弟夏知秋,那小子劍都被你打掉了。想必今年宗門大比,又是秦師侄拿頭籌,秦師侄如此天資,也不知何時能結嬰,我也好提前恭賀。”


    這句話就有些過分了。


    秦拂一招贏了夏知秋也隻是他們持劍峰的事,下了演武台誰都不會亂七八糟說什麽,蔣不才這時候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幾乎是明目張膽的挑撥人家師門關係。


    況且,現在天衍宗上下誰人不知秦拂受傷閉關了三月,這個時候提什麽結嬰,明顯就是衝著看她笑話去的。


    這個時候掌門也看不下去了,沉聲道:“師弟!行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對一個小輩不依不饒,成何體統!”


    蔣不才冷哼一聲,暫且不說話了。


    掌門趁機起身,主持拜師禮,讓人去後殿尋蘇晴月出來。


    秦拂也趁機回到墨華身後。


    她剛站定,就見一隻如玉般的手指輕點了一下她腰間的長劍,下一刻又收了回去。


    秦拂詫異抬眼,就見墨華神色如常,依舊是端坐著。


    但方才那確實又是墨華的手。


    師尊這是……在安撫她?


    秦拂看著那隻手,渾身卻不由自主的泛起一陣仿佛被蛇類爬過似的冷。


    秦拂愣神的時候,蘇晴月也從後殿出來了。


    她一席白衣,身無配飾,隻在發間係了一條淡青色的發帶,聘聘婷婷,身姿嫋嫋,是天衍宗女修慣常打扮,卻又比她們更加素淡。


    她一抬頭,露出一張和秦拂極其相似的臉。


    那一刻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相似的臉,相似的衣著,如果她腰間再懸上一把長劍,渾身的氣勢再淩然一點,就真的分不清台上台下到底誰人才是秦拂。


    無數視線在秦拂與蘇晴月之間來回看,不過相比暗搓搓的同門們,這群長輩看的更加正大光明。


    蘇晴月走上前去,走到墨華身前,跪下,深深的叩首三次,隨即從一旁的小童手中接過一盞茶,恭恭敬敬的舉過頭頂,“師尊,請用茶。”


    墨華看著她,神情中也掠過一絲恍然。


    片刻之後,他接過了茶,聲音平穩的說:“從今往後,你為我徒,隨我修道,望你戒驕戒躁,潛心修煉,斬惡、斬邪、斬不平。”


    蘇晴月拜下去:“徒兒謹記。”


    墨華啟唇,飲了那杯茶。


    禮成。


    從此,秦拂正式多了個小師妹,天衍宗正式多了個親傳弟子。


    蘇晴月起身站到墨華身後,掌門開始起身道賀,恭喜墨華喜得佳徒。


    眾人也都開始跟著恭喜。


    就在這個時候,蔣不才冷不丁的來了一句:“這情景,我差點兒以為是又回到了幾十年前秦師侄拜師的時候。”


    蘇晴月整個人一僵。


    而大殿裏的氣氛頓時微妙了起來。


    確實,相似的衣著、相似的麵容,他們在場的大多數人也都想到了當初秦拂拜師的時候。


    可是想到歸想到,當著人家新徒弟的麵這麽說合適嗎?


    掌門一捂臉,斥道:“蔣師弟,你少說兩句!”


    “哈哈哈!”蔣不才站起身,仰頭大笑,絲毫不看拚命給他打眼色的掌門,看著墨華冰冷的臉色,幽幽道:“不過啊,我聽說墨華師弟下山尋藥,最後那藥卻是被你這個新徒弟用了,我們秦師侄至今傷勢未愈,想來墨華師弟對這個新徒弟也喜愛的緊,掌門師兄自然也不用擔心這新徒弟過的不好。”


    “什麽!”


    掌門大驚,一時之間居然忘記攔住蔣不才。


    垢厭草被用了?用給了蘇晴月?


    那秦拂怎麽辦!


    他們道門的天才,難道就要載在這麽一株藥上!


    殿上,整個天衍宗的大佬都陷入了震驚,隻有墨華冷冷的看著蔣不才。


    蔣不才大笑道:“師弟倒也不必如此看我,你若看不慣我,不妨再效仿百年前,提劍打上我命峰。”


    他說完,帶著弟子在墨華幾乎要嗜人的目光中大笑著背手離去。


    蔣不才離去之後,整個大殿一片寂靜。


    但這寂靜又和剛剛的震驚不同,所有人都望著墨華,神情中流露出一絲不可置信和尷尬。


    講道理,就算墨華是在什麽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把親傳弟子的救命藥用給一個凡人的,但人都有親疏遠近之分,你用了弟子的救命藥勉強算你深有苦衷,可你把救命藥用給一個陌生人之後還能毫無芥蒂的收她當徒弟……


    換做是他們,把親傳大弟子的救命藥用給一個陌生人,事後把人轟走免得看著心煩都算心胸寬闊了,還收徒……


    在這一片尷尬的氣氛之中,蘇晴月終於承受不住,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嗚咽,掩麵跑出了大殿,背影搖搖欲墜,令人心碎。


    而墨華已經近百年沒麵臨過如此境地,麵色冰冷,根本沒注意到蘇晴月。


    夏知秋看著蘇晴月的背影,片刻之後,衝墨華拱了拱手,出去追蘇晴月。


    秦拂默默後退了一步,心說夏知秋倒聰明,不管他是真心想追還是假追,最起碼都避免了這一群大佬的交鋒,也可以合理不看師尊的尷尬處境。


    尷尬的氣氛依舊繼續,秦拂抱著劍默默歎了口氣。


    這拜師禮過的。


    但是……她不說幸災樂禍,卻也從心底裏泛起一絲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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