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煊鮮少帶人回府,下人們見到大公子帶了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回來,都忍不住投以好奇的眼光。


    管事事先就被交待過,知曉她是溫家三姑娘,倒是神色如常,躬身道:“公子,太傅讓您回來後,直接帶著溫三姑娘到如意院見他。”


    岑煊:“母親可醒來了?”


    管事搖了搖頭。


    雲嬈手指微蜷,心中竟莫名緊張起來。


    就在岑煊帶著雲嬈離開後,始終安靜不語的下人們才又低聲交頭接耳。


    “公子帶回來的那位姑娘,雖然妝容清淡,打扮低調,卻反襯得眉目如畫,看上去猶如仙子一般,不知是京中哪家貴女。”


    雲嬈今日穿著與尋常貴女相比,是低調樸素了些,月白色窄袖上衣,白色鑲銀絲合歡花蘇緞長裙,發間簪飾也少,隻一枝白玉鳳紋釵點綴其中。


    饒是如此簡單的裝扮,依舊叫人驚豔,過目難忘。


    “和大公子站在一塊真是般配。”


    “胡說,大公子分明與鍾姑娘比較般配。”


    “除了夫人以外,我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姑娘。”


    “這麽一說,那姑娘的眉眼似乎與夫人有幾分相似。”


    管事沒好氣的拍了下幾人的頭,沉聲道:“胡說什麽,那是相府的三姑娘,是大公子的親表妹,再幾日就要冊封為公主,鍾姑娘也不是你們可議論的人,再胡言亂語,小心被公子發賣。”


    幾人這才乖乖閉上嘴,不敢再亂嚼舌根。


    -


    岑府宅子雖不似相府那般富麗,卻也裝點的精致大氣,庭院寬敞,假山流水,亭台閣樓,靈動雅致。


    雲嬈本該是無心觀賞這些,卻又對自己幼時居住之地感到好奇,一路上遇到的奴仆並不多,但當岑煊帶著她穿過迂回曲折的廊道與精致的垂花門,來到內院,她才發現,並非岑府奴仆不多,而是全候在這裏了。


    丫鬟婆子們排排站,見到岑煊與她亦是目不斜視,齊齊福身行禮:“奴婢見過大公子,見過大姑娘。”


    雲嬈在相府也鮮少見過如此排場,不由得有些訝異,但最叫她驚訝的是這些人對她的稱呼。


    她分明是溫三姑娘,為何叫她大姑娘?


    岑煊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這裏是母親的院子,這些都是簽了死契的下人,是岑府最忠心的奴仆,他們都知道你才是岑府真正的大姑娘,這個位置本來就是你的。”


    雲嬈詫異:“萬一傳了出去,豈非所有人都要誤以為你們是尋回了我,才對岑時卿如此心狠手辣,到時若是被禦史參奏……”


    岑煊不以為然地勾了勾唇,一邊帶著雲嬈推開門,一邊低聲說道:“知知既與阿鈺自幼相識,對我應該也略有耳聞才是,你忘了世人是怎麽罵我的?都說我是陰狠毒辣、冷戾殘酷的皇帝走狗,平時那些言官禦史少參我了?再多這一條也不算什麽,更何況,岑時卿會成現在這般模樣,始作俑者為誰,皇上再清楚不過。”


    岑時卿出事前曾進過宮,離宮不久就出了事,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她這怪病定與宮裏那位脫離不了幹係。當初京城裏可是不少人等著看好戲,沒想到沒等到岑太傅進宮鬧,反倒等來了岑時卿並非是岑家親生骨肉的另一出好戲。


    屋內彌漫著濃濃的藥味,陽光從雕花窗欞透了進來,落在榻邊,雲嬈一抬頭,就看到坐在榻旁八仙椅上,身姿有些頹然的岑太傅。


    她驀地一愣。


    雲嬈還記得初被溫延清帶回相府的那天,岑太傅雖年過四十,卻依舊不顯年歲,俊美剛毅,與岑煊並肩而站時,不像父子倒似兄弟。


    不過幾日不見,當時一頭黑發的男人已是滿頭白發,不止容貌蒼老不少,就連氣色也不複當日紅潤。


    像是短短數日,就瞬間蒼老了二十歲一樣。


    岑太傅不知是不是睡著了,聽見開門聲與談話聲,居然動也不動。


    岑煊似一點也不意外,領著雲嬈走到他身旁,微微俯下|身,在他耳邊說道:“爹,我帶知知回來了。”


    岑太傅這才緩緩回過神,轉頭衝著雲嬈笑了下,眼睫卻始終垂得低低的,像是不敢直視她。


    又或者說,沒有臉麵對她。


    無論是神態或是氣色,男人的模樣都與初見時相差甚遠,雲嬈心口一緊,來到岑府之後,就一直縈繞於心的那道莫名情緒,驟然化作一股酸澀,湧上鼻頭。


    雲嬈下意識朝他走近一步,聲音微微哽咽:“您怎麽……”


    會變成這樣?怎麽就一夜白頭了?


    是因為妻子病倒,還是因為夢見了她前世慘死,或是兩者都有?


    雲嬈說完,眼淚突然流了下來,好似開了閘,百般收不住。


    岑煊與岑太傅雙雙一驚。


    岑太傅看到好不容易尋回來的女兒這樣哭,更是心疼得要命,猶如刀絞。


    他連忙起身,手忙腳亂地拿著帕子幫她抹眼淚:“怎麽哭了?知知別哭,好孩子,別哭了。”


    岑煊不會安慰人,如今雲嬈都這麽大了,他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直接把妹妹抱進懷裏哄。


    就在他煩躁無比時,眼角餘光忽地瞥見躺在榻上,昏迷多日的母親眼角亦有淚珠不停滑落。


    岑煊怔了怔,素來沒有什麽表情的俊臉難得浮現一絲慌張,匆匆掉下一句“我去叫人請太醫”,轉身大步離去。


    岑太傅意識到什麽,立刻撲到榻邊,慌亂地握住岑母的手,微|顫的嗓音裏全是欣喜:“婉娘,婉娘你醒了嗎?”


    雲嬈眼裏還帶著淚水,看了眼榻上的岑母,見到她與自己相似的五官,心中五味雜陳。


    她默默擦幹眼淚,跟著來到榻邊。


    隻見岑母不停的流著淚,眼皮微動,眼睫輕|顫。


    雲嬈見她似乎掙紮著想副來,卻始終睜不開眼的模樣,心跳不自覺地快了起來。


    她心底怨著生母,卻也渴望她能醒來,渴望她能像對岑時卿那樣地寵愛她,那樣地對她好,甚至更甚。


    畢竟他們是她渴望了兩輩子的親人,雖然與她想象中有些差距,卻也遠比當初她以為的狠心拋棄她還要好上許多。


    難道岑母也跟岑太傅一樣,都夢見了她的前世?所以幹脆放任自己沉浸在噩魘之中,不敢醒來麵對一切?


    雲嬈看著滿頭白發的岑太傅,又看著躺在床上淚流不止,卻仍是昏迷不醒的岑母,想到離開相府前,溫斯年說的那些過往,心裏有個地方驀地酸疼起來。


    腦海裏,倏地閃過一道道模糊記憶。


    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被一名容貌昳麗的婦人抱在懷中,在屋內來來回回的走著,像是在哄小女娃睡覺,又像是在跟她玩。


    “娘,明天就是上、上元節了,您答應過知知,要帶知知賞、賞、賞……”


    小女娃突然結巴起來,像是忘記要怎麽說,秀氣的小眉頭糾結成一團,粉嫩嫩的小臉盡是苦惱。


    美婦人笑著接道:“賞花燈。”


    小女娃笑嘻嘻:“對,賞花燈,還要吃冰糖葫蘆,豆沙餡味的。”


    美婦人笑容無奈:“知知今日都吃了兩串了,再吃便要牙疼。”


    小女娃奶聲奶氣地說:“可是二哥哥已經答應要買給我了,他還跟我說不會牙疼。”


    小女娃的聲音軟糯糯的,又甜又嬌,聽得人心都軟了。


    美婦人寵溺而又無奈的笑了起來,低頭親了親她肉嘟嘟的小臉:“知知這幾日又沒見到二哥哥,他何時答應你的?”


    “我夢到二哥哥啦,他夢裏答應我的。”


    畫麵一轉,來到人來人往的上元燈節,火樹銀花,亮如白晝,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小女娃梳了兩個圓滾滾的包包頭,別著漂亮的銀色鈴鐺,穿著精致的小衣裳,可愛極了。


    小女娃的阿兄要牽她,她偏不肯,就是要給她的二哥哥抱,精致秀氣的小圓臉上,兩片像帶露花瓣的紅潤小嘴唇,高高噘著:“我不要阿兄,我要二哥哥牽。”


    她一邊奶聲奶氣地說,一邊伸出肥嘟嘟的小手牽住身旁模樣清雋的小男孩。


    “我才是你阿兄!”


    “可二哥哥是知知的小夫君,知知以後要嫁給二哥哥,知知要給二哥哥牽。”


    “……”自稱阿兄的小男孩仿佛遭受莫大的打擊,俊美精致的小臉瞬間陰沉,氣呼呼的甩開她的手。


    畫麵再轉,原本笑得又甜又開心,滿臉幸福笑容的小女娃已成淚娃娃。


    她淚流滿麵,撕心裂肺的哭喊著要她的二哥哥救她,發現二哥哥救不了她,又轉頭朝著美婦人和她的阿兄胡亂地揮著手,無助地喊著:“娘、娘、娘,娘你在哪,阿兄阿兄,嗚嗚嗚你們在哪裏,你們快來救知知,知知怕。”


    她看到美婦人為了救她,奮不顧身地朝她撲來,卻被賊人狠狠捅了一刀,往後一踹,生死未卜。


    她看到容貌神似舅舅的男人正和賊人扭打,卻敵不過那麽多人,渾身是傷。


    她看到容貌清雋的小男孩及阿兄神色慌張地想救她,卻被身邊的小廝及丫鬟婆子們拚命地往後拽,牢牢護住。


    尖叫聲四起,侍衛們趕了過來,場麵一片混亂,他們終究離她越來越遠,遠到她再也看不到。


    後來帶走她的人興許是嫌她太吵,直接一掌將她劈暈,她終於乖乖安靜下來。


    那些被掩藏在深處的幼時回憶,如走馬燈般在雲嬈的腦海中一一浮現。


    她驀然呼吸一窒,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好不容易壓下的淚意再次湧了上來。


    她當初其實也是想回岑府的,隻是她實在沒有辦法與岑時卿以姐妹相稱,更沒有辦法原諒她的生父生母。


    但早在見他們變成這個樣子,尤其是得知岑母是費盡千辛萬苦才生下自己,卻又眼睜睜失去自己時,雲嬈就發現,她再無法像之前那樣,對他們充滿了埋怨與憤怒。


    如今完全想起兒時爹娘有多疼她,她的阿兄與溫家的兩位哥哥有多寵她,就連舅舅和宮裏的姨母也是待她百般的好,她小小年紀就常出入宮中,與三公主一塊玩耍,心中更是有著百般複雜的滋味。


    她有些難受又有些開心,除了原本的無法理解與痛苦以外,更多的是喜悅和心疼。


    心疼娘親為了救她挨了一刀,也心疼正值壯年的父親再見已是白發蒼蒼。


    當時情況肯定不樂觀,不知經曆多少凶險才將人救了回來,救回來後卻發現女兒沒了,進而得了失心瘋。


    雲嬈最清楚自己有多渴望與親生父母相見,她為什麽要明明與他們相認,卻又賭氣的不認他們呢?


    他們或許有錯,或許懦弱,或許曾經迷失,但這麽多年來,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她。


    她也許該怪他們,但最該怪的人,難道不是宮裏那位目無下塵,蠻橫霸道的帝王嗎?


    雲嬈不知不覺來到榻旁,淚盈於睫,心裏的那些委屈與埋怨慢慢褪去,她忽然在榻邊坐了下來,無聲地握住岑太傅握著岑母的那隻手,三人的手頓時交迭在一塊。


    岑太傅猛地抬頭看向她,布滿血絲的雙眼全是難以置信,他艱澀,而又小心翼翼地開口喊她:“知知……”


    像是怕自己在做夢般。


    雲嬈彎了彎眼眸,被淚水浸泡過的眼楮波光瀲灩,閃爍著璀璨的光芒:“爹,您別擔心,娘不會有事的。”


    岑太傅張了張嘴,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滴落到手上,沿著三人交握在一塊的手,緩緩流下。


    原本全是愧疚悔恨與痛苦的黑眸,逐漸綻出喜悅的光芒。


    被他握在掌心裏的手忽然動了下。


    岑太傅忙垂下眼,果然見到昏迷多日的妻子已然睜眼。


    雲嬈也看到了。


    她睜眼的模樣,又更像剛才記憶中的美婦人。


    可美婦人卻早已不似記憶中那般年輕與貌美,她不像皇後也不像溫貴妃那般保養得宜,臉上滿是無情歲月留下的刻痕與滄桑,帶著與她年歲不符的蒼老。


    看著她的雙眸除了淚水與溫柔以外,還有痛苦悔恨與更多的心疼及自責,還有著許許多多她解讀不出來的複雜情緒。


    雲嬈驀然心靈福至,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娘肯定也夢到了她的前世,所以她才不敢醒來,她不知道要怎麽麵對這殘酷而又絕望的現實。


    母女兩人終於相見,竟隻能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許是她久久不語,美婦人眼睫忽地撲閃,滿麵羞愧,狼狽而又無措地躲開她的目光,死死地咬住嘴唇,無聲痛哭。


    當一個人逃避現實太久,催眠自己太久,懦弱太久,就會迷失自己。清醒過來不止需要極大的勇氣,同時最是難堪。


    雲嬈吸了吸鼻子,慣來嬌柔婉轉的聲音裏帶著一點哭腔:“娘。”


    死死咬著嘴唇的岑母聽見這一聲娘,終是再也繃不住情緒,痛苦而又悔恨地放聲大哭起來。


    -


    岑煊說要派人進宮請太醫,卻是自己親自進宮,將鍾院判請了過來。


    鍾院判沒想到會在岑府又遇見雲嬈,不由得微微一怔,待他目光移到岑母臉上,又是一怔。


    兩人容貌神似,那雙幾乎如出一轍的美人眸都紅彤彤的,眼裏尚有殘餘淚意。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卻始終安靜不語,替岑母搭脈。


    鍾院判很快就診脈結束,一邊收拾藥箱,一邊說道:“岑夫人本就長年鬱結於心,受了刺激才會昏迷不醒,如今清醒過來,隻需再開幾帖安神藥,按時服下便無大礙,隻是要注意避免再讓她受到刺激。”


    岑煊聽母親沒有大礙,那張冰冷俊臉終於浮現一絲笑意。


    “多謝鍾院判,晚輩感激不盡,日後若有晚輩需要幫忙的地方,您盡管開口。”


    鍾院判笑了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說:“那你可要再加把勁。”


    跟在鍾院判身邊的小藥僮聽不懂他在打什麽啞謎,忙追上去:“院判大人此話何意?”


    鍾院判笑而不語。


    岑母身子本就虛弱,再加上昏迷多日,醒來後又痛哭一場,很快就體力不支,再次沉沉睡去。


    岑太傅雖有心跟好不容易肯再次認自己當爹的女兒,說幾句體己話,但這幾日來他整個人處於緊繃狀態,如今妻子醒了,女兒也喊他爹了,一個放鬆,瞬間昏睡過去。


    好在當時鍾院判還未離去,診脈之後,一並開了安神藥。


    岑煊並不知自己不在時都發生何事,但看母親與妹妹都雙目通紅,大概猜到了什麽事。


    他沉默幾瞬,最後什麽也沒問,隻說:“岑府也是你的家,你何時想來都想,如今爹娘都歇下,知知可要回相府了?”


    雲嬈剛才哭過,妝容有些花,好在岑煊細心地叫人打來熱水,伺候她洗漱,重新上妝,就連衣裳都換過新的。


    這衣裳自然不是岑時卿的,在認回雲嬈不久,岑煊便早已讓人準備好幾套衣裳,以備不時之需。


    如今儀容都已打理好,若不細看,很難發現她不久前才哭過。


    雲嬈越與兄長接觸,越發現他其實是個外冷內熱之人,不由得抿偷笑了下,答非所問地揶揄:“阿兄如此細心體貼,阿鈺以後可有福了。”


    岑煊見她還有心情開玩笑,黑眸微凝,低沉的嗓音不自覺地放柔:“可還要去見岑時卿?”


    雲嬈見他不理會自己的取笑,不禁覺得有些無趣,點頭道:“要。”


    直到岑煊轉身,準備帶她去見岑時卿,雲嬈這才發現阿兄的耳根微微泛紅。


    她突然覺得,自己或許該幫阿兄一把才對。


    -


    岑時卿的情況比她想象中還要差。


    岑家雖然沒有虐待她,也沒有虧待她,但她到底從小沒有受過苦,驟然遭逢這種打擊,從盛氣淩人的千金小姐變成動彈不得的活死人,明顯整個人都陷入絕望的深淵之中,一心隻想求死。


    每日用膳,奴仆喂她時,她都不願張嘴,如今已雙頰明顯消瘦下去,氣色更是跟從前不能比。


    見到雲嬈時,目光時而怨毒,時而害怕,但更多的,是憤恨不甘。


    她嗚嗚咽咽的張著嘴,像是恨不得撲向雲嬈,將她拆吃入腹一般。


    雲嬈並沒有久待。


    她突然有些不忍,但也不至於同情。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前世岑時卿將自己叫到明月軒,當著許多貴女的麵,將她羞辱一頓之後,最後對她說的話。


    ──“有人生來尊貴,有人生來注定隻能待在肮髒的泥底。”


    她還記得當時岑時卿看她的表情有多倨傲與輕蔑,其他人則以帕掩唇,低聲輕笑。


    ──“一個乞丐出生的乞兒竟然也敢肖想國公府的大公子?也不想想自己什麽身份,還妄想日後容大將軍會抬你為妾?敢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該想到今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再過一日,就是公主大典,雲嬈沒辦法一直待在岑府,離去時,岑氏夫婦都還未醒來。


    回相府的路上,雲嬈忍不住問:“皇上賞賜的那杯酒,到底是什麽?真的喝下那杯酒就再也沒救了嗎?”


    岑煊默了半晌,低聲道:“有。”


    雲嬈點了點頭。


    “但是,”岑煊抬眸,神色冷酷,“一旦兩杯下肚,無藥可救。”


    雲嬈驀然捏緊手中帕子,再次意識到麵上笑容溫和的明帝,實際上有多殘忍。


    -


    相府外的那顆大樹上,今日再度迎來清雋儒雅,溫潤如玉的容大公子蹲守。


    這一次,還多了一個人,那人五官精致,臉龐俊俏,端的是風流倜儻──要是沒有陪著容珺躲在樹上的話。


    陸君平覺得自己越活越過去了,他還是永安侯三子時,可從來沒幹過這種偷偷摸摸的事。


    原以為容珺成了雲嬈的貼身侍衛後,他們終於可以擺脫這種偷窺行為,沒想到……


    陸君平沉重的歎了口氣,安靜地抬起頭,透過重重茂密枝葉,無力地望了下蒼天。


    雲嬈那丫頭到底去了什麽地方?怎麽還不回來?


    陸君平掃了眼站在相府大門的溫延清,突然又不想雲嬈回來了。


    這溫延清與雲嬈是表兄妹,看著她的眼神明顯對她有意,如今兩人又同在一個屋簷下,也不怪容珺要不擇手段守在她身邊。


    就在陸君平快要忍耐不住的同時,視野裏終於緩緩出現一輛馬車,最後停在相府大門前。


    回來了!


    陸君平連忙提醒容珺:“看完就走。”


    容珺淡淡的嗯了聲。


    他向來極有耐心,可以帶著大軍埋伏數日都不急躁犯進,悄然無息的將敵軍一舉殲滅,更遑論待在這還算涼快的樹上。


    岑煊將雲嬈交給候在門口的溫延之後,就立刻回到馬車,打道回府,顯然還有急事要辦。


    雲嬈記起小時候的事之後,再見到溫延清,瞬間多了幾分不自在。


    尤其是記憶中的小女娃,一口一句:“二哥哥是知知的小夫君,知知以後要嫁給二哥哥,知知要給二哥哥牽。”


    簡直羞死人!


    難怪溫延清接她回相府時,說她小時候總非得要他牽不可,不牽的話還會生氣。


    他真的沒有騙她。


    “怎麽了?”溫延清並不知道雲嬈去岑府之後發生何事,見她站在原地不動,不由得上前一步。


    雲嬈下意識後退一步,耳根悄然無息地紅了起來。


    一想到自己小時候居然說過那些話,而且溫延清都還通通記得,幾乎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溫延清略微困惑的眯了眯眼,注意到小姑娘耳根微紅,訝異地挑了下眉,欲要再上前一步,目光卻驟然冷了下來。


    他驀地抬頭,朝東南方不遠處的大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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