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煊身姿勁瘦挺拔,今日一襲玄色飛魚服,腰係黑色鑾帶,帶著排穗的繡春刀懸掛腰間,襯得他本就冷峻的氣勢更顯冷酷,威武凜然。


    他被帶進來時,麵上怒意毫不掩飾,渾身瘮人威壓。


    容珺卻渾然不覺,依舊斜倚在羅漢床上,肩上隨意披了一件外袍,單手托腮,閉眼假寐。


    岑煊來到陸君平麵前,意思意思拱手,一張俊臉都快冷出冰渣子:“元燁見過七皇子。”


    陸君平聽見他的自稱,麵色微變:“不知元燁今日前來所為──”


    岑煊充耳不聞,徑直走到容珺麵前,沉沉的聲音裏透著幾許強行壓抑的怒意:“我的人呢?”


    容珺閉著眼,漫不經心地笑:“既是岑大人的人,容某豈會知曉?”


    岑煊懶得與他虛與委蛇:“你敢動鍾鈺一根汗毛,我能讓你一輩子都找不到你那個小通房。”


    容珺聞言,緩緩撩起眼皮看向岑煊。


    如今他一臉憔悴,病容蒼白,眸子不似平時溫柔帶笑,略顯清冷慵懶,微微上挑的眼尾,帶著幾分冷意,唇邊笑意難得輕狂。


    “哦?指揮使大人此言,真叫容某害怕。”


    他微眯了眯眼,衝著一臉陰沉的岑煊勾了勾唇,輕笑了聲:“隻好讓岑大人一起陪容某嚐嚐這種摧心肝的滋味,一輩子都找不著心上人。”


    艸!


    陸君平聽見容珺如此直白的挑釁,險些衝上去捂住他的嘴。


    這個瘋子!


    岑煊倏地上前一步,手搭腰間繡春刀,眼裏滿是森然殺意。


    容珺含笑看他:“動了我,大人也別想見鍾鈺。”


    岑煊這輩子還沒被人這樣威脅過,冷冷一哂,居高臨下的睥睨著他:“容珺,你會後悔的。”


    容珺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也不想懂,隻微微笑著:“你把我的人藏哪了?”


    岑煊不語,他也不急,大不了玉石俱焚。


    容珺垂眸,含笑的眼眸漸漸冰冷。


    最痛苦的滋味他早已嚐過,他不怕,該怕的人,是岑煊。


    岑煊握著刀柄,指節泛青。


    昨日得知容珺為了回京,不惜將自己弄成重傷,岑煊就知曉此人不會輕易放棄雲嬈,不止不會放棄,還會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的找到她。


    容珺既然敢動鍾鈺,必然做好所有準備,將人藏在任何人,包括錦衣衛都找不到的地方,絕不隻是在嚇唬他。


    瘋子並不可怕,懂得運籌帷幄而又不要命的瘋子才可怕。


    岑煊不敢輕舉妄動。


    兩人無聲對峙,臉上都看不出情緒,屋內氣氛瘮人又詭異,空氣中彌漫著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壓抑得令人窒息。


    陸君平不想遭池魚之殃,安靜的坐在一旁低頭品茶。


    岑煊率先鬆口:“先讓我見鍾鈺。”


    他的確比容珺更怕。


    容珺低笑出聲:“岑煊,隻有讓我先見到雲嬈,你才能見你的人,否則,我們誰也見不到想見的人。”


    這是在告訴岑煊,他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岑煊垂在另一側的手,猛地攥緊,抿直的唇線淩利如刃。


    陌生而又難以壓製的躁鬱情緒,逼得他本就冷峻的眸子越發森寒。


    容珺察覺出岑煊快要無法壓抑的怒火,姿態慵懶地倚在引枕上,略微沉吟了一下:“岑大人若是覺得憋屈,想一刀砍了容某也行,反正黃泉路上有鍾大夫相伴……”


    他懶懶抬眼看向岑煊,笑容愉悅:“容某一點也不虧。”


    陸君平已經放棄容珺,不對,是放平心態,聽見容珺與岑煊的對話,不禁感慨容珺在氣人這方麵,實在是天賦異稟,不止有本事,還有膽量,實在過人。


    就是有點像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大壞蛋。


    “容鍾兩家為世交,你敢?”岑煊並不想透露雲嬈的蹤跡,他要查的事還沒查出來,塵埃未定前,他不想再讓容珺與她有任何接觸。


    容珺笑了聲:“為何不敢?”


    “容家如何,與我無關,我本來就打算放棄一切與她一起離京,若非你與鍾鈺多事,我們很快就會成親。”


    該做的事,該報的仇,上輩子他都做了,痛快的為生母和妹妹報了仇,仁至義盡。


    “你要和她成親?”岑煊墨眸閃過一抹詫然。


    不止岑煊驚訝,就連陸君平都猛地抬頭看他。


    “岑大人若無其他事,恕容某失禮了。”


    他與雲嬈之間的事,無需讓其他人知曉。


    容珺闔眼,淺色的唇輕抿著,看起來像是累極了,臉色蒼白,模樣虛弱。


    岑煊沒走,反倒是走到陸君平身邊落座。


    他已經派人去尋鍾鈺,日落前若還尋不到,再做決定也不遲。


    -


    岑煊幫雲嬈準備的馬車外觀看起來雖然極為普通,裏頭卻整得十分舒適。


    不止如此,岑煊幫她安排的人,不僅有身手極好的護衛,還安排一位年紀與她相當的丫鬟跟在身邊,丫鬟名叫釋月,也會武功,顯然是岑煊特別挑選過的。


    雲嬈非常意外,甚至覺得有些奇怪,若是看在鍾鈺的麵上,岑煊這些安排也似乎太過了。


    若不是離京時,容珺安排在她身邊的人忽然現身,與岑煊動手,想要奪回她,雲嬈都不覺得自己是在逃亡,而是出遠門遊山玩水了。


    離京時,雲嬈起初還有些不安,害怕容珺很快就會追上來,直到一夜過後,眼見離京城越來越遠,也無任何的追兵,才逐漸安心下來。


    “姑娘,昨夜您擔心有追兵,所以讓車夫連夜趕路,他一整晚都沒休息,如今已累得不行,直言今日再無法趕夜路,待會兒天黑之後,怕是得找個客棧落腳稍做歇息,您若是擔心,我可以跟車夫換手,由我來駕馬車,繼續趕路。”


    說話的正是岑煊特地安排的丫鬟釋月。


    雲嬈聽見釋月不僅會武功,還會駕馬車,不禁微微瞪大眼:“你還會駕馬車?”


    釋月笑了下:“我不止會駕馬車,還燒飯煮菜,女紅也略懂,不止這些,會的可多了。”


    雲嬈微怔,有些不確定地問:“你真正的身份,並不是丫鬟對吧?”


    釋月微微歪了下腦袋,笑眯眯的,不答反問:“我聽說姑娘會的也很多,不止會女紅,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麽我也能說,姑娘真正的身份,其實不是丫鬟對吧?”


    接著她故作愁眉苦臉,微微一歎:“哎,這年頭,大戶人家的丫鬟什麽都得學,都不容易。”


    雲嬈被她的表情逗笑,忍不住笑著搖頭:“不必趕路了,就到客棧休息吧。”


    “是。”


    -


    容珺在羅漢床上小憩半個時辰,一睜眼,見岑煊還在,不止在,還站在他羅漢床前,俊臉布滿狠戾陰鬱之色,忍不住笑著問他:“岑大人怎麽還沒走?”


    岑煊的人追查鍾鈺蹤跡,居然從城內追到了城外,他自然再也坐不住,甚至沒辦法等到天黑再做出決定。


    容珺很好,非常好,他幫雲嬈準備文件,把人送出京,容珺同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準備那些文件,需要時間,可陸君平身為皇子,還是當今明帝最為疼愛的那個,隻要有他的令牌,隨時都能離京。


    岑煊當真沒想到,陸君平居然會幫著容珺如此胡作非為。


    “你把人送去哪了?”岑煊下顎緊繃,心頭那股不安的躁鬱戾意越演越烈。


    容珺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眼底蒙上一層冷意,不答反問:“岑煊,這種摧心肝的滋味如何?難受吧?難受的話,就快點告訴我,我的人,在哪,否則天大地大,我也不知道鍾鈺會被送去哪。”


    岑煊一個箭步,繡春刀剎那間已抵上容珺脖頸,聲音從牙縫裏迸出,壓抑著殺意和暴戾:“卑鄙無恥!”


    容珺眉梢微挑,笑笑:“謝岑大人誇獎。”


    “……”陸君平一進屋就看到岑煊拿著刀,一臉想從容珺脖子狠狠抹下,聽見兩人的對話,他驀地頓住腳步,默不作聲的倒退數步,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這兩個要是打起來,他可勸不住,隻有挨刀挨揍的份,不如眼不見為淨。


    “我可以帶你去找雲嬈,但你若敢動鍾鈺一根汗毛,你──”


    容珺打斷他,漫不經心的表情逐漸變得陰沉,聲寒如冰:“廢話少說,備好快馬,越快讓我見到雲嬈,你越快能追回鍾鈺。”


    岑煊眸光沉狠,臉色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卻遲遲沒有動手。


    半晌,他不發一語地收回刀,轉身大步流星離開。


    陸君平見岑煊離開,這才慢慢悠悠的來到容珺麵前。


    “問到了?”


    容珺人高大馬,窩在小小的羅漢床上大半天,其實不怎麽舒坦,不得不起身活動筋骨:“我讓他直接帶我去。”


    陸君平瞪大眼:“你瘋了?”


    他用力的指了指容珺還纏著繃帶的左肩:“你還想騎馬?肩膀不要了?打算廢了?以後要怎麽上戰場?”


    容珺無奈地看著好友:“文若,要是有一天溫瀾清被人擄走了,你會隻派人去救,還是自己去救?”


    陸君平“呸”了一聲:“你不要咒她。”


    容珺不吭聲。


    陸君平臉色難看:“當然是我自己去,天涯海角也要想辦法救回來。”


    容珺點頭:“我自然也是。”


    他看著陸君平,想到上一世太子被廢之後,陸君平雖然將溫瀾清奪了回來,但兩人到底再回不去最初,忍不住問:“我之前讓你派暗衛跟著溫瀾清,派了沒?”


    陸君平不太想這麽做,雖然是為了溫瀾清的安全著想,但他私自派暗衛跟著她,感覺好像是在暗中監視,瀾清要是知道了,肯定不開心。


    他不希望她不開心,也不想兩人之間有任何誤會。


    容珺見他不說話,就知道他沒派,沉吟片刻,道:“快點派人跟著,還要再派人盯著太子,不要讓他有機會接近溫瀾清。她身為丞相嫡女,還是溫貴妃的侄女,母家勢力絲毫不遜於皇後的母家何氏,是最合適的太子妃人選,如今皇上對你極為偏愛,太子絕不會讓你娶她為妻。”


    陸君平不以為然,冷哼一聲:“他要如何不讓?我與瀾清兩情相悅,他難不成還能硬搶?”


    容珺盯著他,神色嚴肅地點了點頭:“對,隻要強占溫瀾清,奪了她的清白,她就隻能乖乖嫁入東宮。”


    “他敢!”陸君平光是聽到就要氣炸,“不是,你為何今日一直咒瀾清?”


    容珺無奈一歎:“文若,我隻是將可能發生的事分析給你聽,你若不聽我的勸,等到太子下手就來不及了。”


    陸君平靜默片刻,終是妥協。


    岑煊行事雷厲風行,很快就備好快馬,容珺雖傷了左肩,上馬卻一樣利落,絲毫看不出身上帶傷。


    陸君平不放心容珺獨自前往,隻好再次舍命陪君子。


    “岑大人,有勞了。”容珺握著韁繩,微笑頷首,語氣溫和。


    夕陽西下,晚霞紅豔似火,此時他整個人沐浴在落日餘暉中,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端的是清雋矜貴,儒雅至極。


    “衣冠禽獸,跟好本座。”岑煊冷嗤一聲,夾緊馬腹,領先策馬奔馳而去。


    陸君平還是頭一次聽見岑煊罵人,還來不及錯愕,就見容珺策馬跟上,緊追在後。


    -


    岑煊準備的馬車雖然舒適,空間到底稍顯逼仄,除了小時候被容珺撿回家那次,雲嬈幾乎沒這麽長時間待在馬車上過,自然疲憊極了。


    一到客棧,沐浴更衣完畢,簡單用膳之後,又和釋月聊了一會兒天,就撐不太住,幾乎是一上榻就沉入夢鄉。


    釋月收拾好自己,也在床下隨意尋了個位置睡下。


    雲嬈不習慣舟車勞頓,自然睡得沉,釋月卻始終沒有睡得太沉。


    醜時剛過,正是夜深人靜,外頭卻忽然響起一道接著一道的馬蹄聲,始終保持警惕的釋月瞬間清醒過來。


    她原以為是岑煊事先跟她提醒過的追兵,沒想到推窗一看,一入眼便是岑煊高大挺拔的身影。


    不止他一個,身後還跟了兩名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其中一人腰係鐵笛,模樣清雋,氣質儒雅,另一人後頭則跟了許多帶刀侍衛,一看就是身份非凡。


    釋月猶豫了下,還是立刻將雲嬈叫醒。


    雲嬈聽見她的話,立刻就知道跟著岑煊的那兩人就是容珺和陸君平。


    岑煊怎麽會帶他們過來找她?


    她整個人慌成一團,緊緊捉住釋月的手,害怕得聲音都打顫:“怎麽辦?你能不能帶我離開?我不想跟他回去。”


    小姑娘這兩天本來就沒睡好,本就白皙如玉的臉更顯蒼白,此時眼眶還紅了一圈,模樣楚楚可憐,就連同為女子的釋月看了都覺得不舍。


    釋月搖頭:“我雖會武功,但遠遠比不上岑大人,假如你所言屬實,另外兩個是容將軍及七皇子,那更無勝算。”


    小姑娘聽了她的話,瞬間跌坐於地,滿眼都是淚,卻死死的咬著嘴唇,沒有任何哭聲,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麽無助與絕望。


    釋月雖不忍,卻也愛莫能助,倘若岑煊沒有出現,她肯定會拚死帶著雲嬈,突破重圍,但如今岑煊都來了,她不可能和他動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釋月剛推開門,想下樓找岑煊問個清楚,就見門口已經站了一個男人。


    男人容顏如玉,身姿如鬆,氣質溫和儒雅,麵上笑容溫柔,卻給人一種淡淡的疏離感。


    “你……”釋月剛開口,男人已執起手中鐵笛將她推出門外,不容分說地帶上門。


    雲嬈注意到門口的動靜,含淚抬首,見到迎麵而來的男人,渾身一僵,慌亂地爬起身,幾乎是下意識跑到窗邊,推開窗戶就想往下跳。


    可惜才窗戶才剛開了一個小縫,她就整個人被人從後攔腰抱住。


    “都見到我了,還想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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