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平行世界(三)


    知知雖然不拘小節、肆意貪玩了些,卻也跟同年紀的小姑娘一樣,都喜歡漂亮的頭麵首飾。


    岑父隻是個從六品的小官,岑家不算大戶人家,不像那些高門貴女,一有新款的頭麵首飾便有人親自送上府邸。


    知知通常都是自己親自去首飾鋪子挑選的。


    這日,她帶著銀朱,一如往常的來到保德大街,進到琳琅閣旁的玉寶閣裏挑選了最新款的胭脂首飾,沒一會兒耳邊便響起一道略帶嘲諷的女聲:“聽說岑姑娘最近攀搭上了國公府的容大姑娘,怎麽如今還來玉寶閣,沒去隔壁的琳琅閣呢?”


    琳琅閣是京城裏最有名的珠寶首飾鋪子,尋常人進不得,能出入的都是京城的高門望族,達官顯貴。


    岑父官職雖不高,岑母卻是出身顯貴,隻是知知不願打著外祖家的名號招搖,是以很少進出琳琅閣,久而久之,有些人就以為岑家被琳琅閣拒於門外。


    那人說的時候,知知剛挑完首飾讓掌櫃打包,聽見何家六姑娘的話,眼皮抬都不抬:“何六姑娘不也沒去嗎?”


    何氏世代簪纓,出過幾次皇後,可惜當今皇後,並非出自何家。


    “我是恰巧見到岑姑娘,才特地進來瞧瞧這玉寶閣與琳琅閣究竟差在哪。”


    何六勾了勾唇,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這才會讓好不容易攀上容大姑娘的岑姑娘如此念念不忘。”


    放以前,知知是懶得和她計較的,知知和鍾鈺一樣,都討厭這些說話彎來繞去的名門貴女,但何六開口閉口就是她攀上容靜姝,這讓她有點不爽。


    此時銀朱接過掌櫃包好的首飾,知知笑了下,正打算趁著今天就破除那些岑府是個連琳琅閣都進不去的小破戶傳言,一道陌生卻又有點熟悉的男聲已從旁響起。


    “好了嗎?


    靜姝讓我過來接你,還說,陶然樓的戲就要開演了,再慢就要錯過前半段的好戲了。”


    青年聲線低沉清冽,帶著點溫和笑意,隻是清雋的眉眼依舊淡漠倨傲的不可一世。


    陶然樓是京城裏有名的戲樓,由於當今皇後喜愛聽戲,這陶然樓自然也深受官家婦人及名門貴女們追捧,可說一票難求,能進到裏頭品茗聽戲的皆身分非凡。


    何六一聽到這話臉馬上就變了,再抬頭,看清來人正是容府大公子容子玉,麵色更是忽青忽紅,莫名精彩。


    容珺眉目如畫,八尺的身長十分挺拔,一進到滿是姑娘的玉寶閣,可說在人群中鶴立雞群,早已引起眾人側目,如今這一番話,更是讓在場許多姑娘紛紛朝知知投來羨慕及驚訝的目光。


    知知怔了怔,聽見容珺的話並不覺得高興,但他是靜姝的兄長,還是二哥哥的摯友,她實在不方便當眾拂他臉麵,隻能朝容珺微微一笑,優雅勾唇:“已好,叫容大公子久等了。”


    兩人出了玉寶閣,朝保德大街路口的陶然樓走去時,她臉上的笑容卻是慢慢淡了下來。


    “我知道容公子是出於好意才會開口相助,”她說,甜軟的嗓音有點冷,“但是方才那種情況,我自己就有辦法應對,容公子這般冒然出手,隻會讓那些人更有理由笑話說,今日說我攀搭容大姑娘,明日怕要換成攀上容大公子了。”


    少女聲音又輕又低,卻隱隱聽得出些許惱怒。


    容珺指尖微動,很快就低聲道歉:“抱歉,方才是容某思慮不周,太過輕率。”


    知知腳步一頓,詫異抬頭。


    容珺道歉的這麽幹脆,她若是再咄咄逼人,倒有顯得不近人情了。


    她柳眉微皺,心中忍不住嘀咕:阿兄不是說這位容大公子目無下塵,不可一世嗎?


    靜姝也說她兄長看上去儒雅溫潤,實際上脾氣差得很,尤其眼光極高,平日裏若漂亮姑娘企圖接近他,他便越發冷酷無禮,是以頭一回她認錯人時才會那麽凶,讓她別放在心上。


    “……”嗯,等等,難道她在這位目無下塵的容大公子眼中算不上漂亮?


    隻是普通?


    容珺絕對想不到眼前的小仙女腦回路居然如此清奇,還在想著要如何開口將人帶進陶然樓,就見到小仙女忽然杏眸圓瞪,氣呼呼的看著他。


    “……”還在生氣?


    是他道歉的語氣不夠誠懇?


    容珺飛快道:“方才我那些話也不全然是假,我的確在陶然樓訂了雅間聽戲。”


    他頓了下,神情突然有些不自在起來,故作輕鬆,背在身後的雙手扣得死緊,心裏緊張得七上八下。


    容珺怕嚇到小姑娘,刻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盡量溫和:“聽靜姝說岑姑娘也喜歡聽戲,不知岑姑娘可否給容某一個道歉的機會,請你上陶然樓聽戲,今日的戲台本是最近正熱的‘狸貓換太子’,不知岑姑娘可有興趣?”


    兩人不知不覺間已來到陶然樓前。


    “……”說話這麽客氣,還這麽溫柔,果然是覺得她不漂亮?


    知知目光複雜的看著眼前眉眼猶帶幾分倨傲之氣的青年,心中有把莫名的無名火在燒。


    她哪裏就不漂亮了?


    !


    她從小就被眾人捧在手心長大,岑母年輕時還是京城裏赫赫有名的大美人,不知多少兒郎為之傾倒;爹爹年輕時也是姿容不俗,郎豔獨絕的探花郎,不知道多少姑娘的夢中情人。


    如今她都還未及笄,就已經有媒人上門欲要提親,隻是礙於她與二哥哥有口頭的娃娃親,才會一一推拒,她生得雪膚花貌,身段穠纖合度,雖然她還沒自戀到覺得自己傾城傾國,但也不至於被歸類到不漂亮吧?


    少女精致漂亮的臉龐越來越沉,水潤潤的紅唇越撅越高,看起來甚是不悅。


    容珺心裏頓時就涼了一半,心裏空落落的,莫名難受。


    他渾身僵硬,有些慌亂的低眸看她,小心翼翼的語氣裏帶了些許微不可察的無措:“岑姑娘若是不喜歡聽戲,改到一旁的清雲樓用膳也可。”


    知知覺得自己生氣的理由太奇怪,也沒辦法直接開口問他自己到底哪裏不漂亮了,索性扭頭就走。


    氣死她了!


    容珺錯愕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懊惱自己剛才在玉寶閣果然還是太唐突了。


    知知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隻是之後每一次出門,不管是與鍾鈺一塊逛街,或是自己出門到布莊挑布或買胭脂,總會莫名其妙巧遇這位容大公子。


    饒是知知再遲鈍,這半個月接連而來的“巧遇”,也發現了不對勁,尤其不久前,溫延清才因為向舅舅坦承他心悅容大姑娘,提出想解除幼時和她定下的娃娃親,因而受了家法。


    她對二哥哥就隻有兄妹之情,根本就談不上喜歡,她吵著說要嫁給二哥哥時也才三、四歲,哪裏知道成親是什麽意思,她就隻是聽府裏的媽媽說兩人成親之後就能住在一塊,很單純的覺得嫁給二哥哥之後,他就能跟阿兄一樣和自己住在一起罷了。


    本來就是童言童語。


    二哥哥態度十分堅定,再加上她也親自上溫府坦承自己並不想跟二哥哥成親,兩家才終於解除了口頭婚約。


    難不成容珺是覺得自己的妹妹對不起她,所以才會不停的出現在她麵前,想要代她道歉卻又難以啟齒,次次作罷?


    但是她根本就沒有怪過靜姝啊!


    二哥哥能真心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她可開心了好嗎!


    知知覺得此事,有必要和容珺解釋清楚才行,要不然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再這樣下去,誰還敢上岑府提親啊?


    這一日,知知一如往常的出門,去到成衣鋪準備買衣裳,果不其然在回府路上,再次遇到容珺。


    容珺的開場白就像之前每一次那般的幹巴巴,讓她聽了莫名想笑。


    但隻要一想到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夠漂亮,才會這麽客氣,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


    “……今日陶然樓的戲本是‘四郎探母’,不知岑姑娘可有興趣。”


    每次公子與這位岑姑娘“巧遇”之後,不是問她要不要聽戲,就是問她想不想上清雲樓吃東西,容珺身邊的小廝阿肆都聽到會背了。


    公子和岑姑娘說話時更是絕了,不止平時淩厲淡漠的眼神都柔了下來,說話的聲音更是如沐春風,溫柔得幾乎滴出水來,眼神含情脈脈幾乎能將人溺斃。


    阿肆看著下顎微微緊繃的公子,忍不住心裏偷笑。


    公子何時對人這般殷勤過?


    更別提屢次被拒絕之後,依舊鍥而不舍不的上前攀搭,和顏悅色,溫聲軟語的和對方說話?


    要是他還看不出自家公子對岑家姑娘有意思,那他這個小廝可就白當了。


    阿肆原以為這次岑家姑娘又會毫不留情的拒絕,沒想到,她居然點頭答應了。


    他瞬間和跟在岑朝暮身後的銀朱對看一眼,張嘴無聲詢問:你家姑娘終於開竅了?


    銀朱搖頭聳肩。


    容珺原本已經做好第十八次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也沒料到少女這次會答應得這麽爽快,不由得有些茫然。


    知知見他目光略顯呆滯,有些好笑的問:“怎麽了?”


    隻覺得這位容大公子真的是個奇人,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沒有不奇怪的時候。


    容珺心跳緊張地快了幾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隻是有些意外,岑姑娘,請。”


    這短短幾瞬,容珺已經出了一身汗。


    兩人進到陶然樓時,容珺的耳根還是燙的,太緊張了。


    完全不像平常的自己。


    二樓雅間的位置不算太差,就在戲台的斜對麵,戲台正對麵,位置極佳的那間門是關上的,顯然已經被其人包下。


    主仆四人進到雅間時,戲還沒開始。


    容珺身邊的小廝阿肆自動自發的為兩位主子添茶倒水,還在公子不著痕跡的眼神暗示下,自動自發的遞上幹淨的帕子。


    容珺接過,慢條斯理的擦幹手心裏的汗,才端起茶水輕抿一口。


    他骨子裏散發著權貴子弟特有的貴氣,眉眼雖然倨傲冷漠了些,一舉一動卻是十分賞心悅目。


    阿肆忍不住想,他們家公子這麽優秀,十五歲高中探花之後,上門談親的人便不計其數,公子還拿出十二萬分的耐心,費盡心思的製造“偶遇”,這位岑姑娘再遲鈍也該察覺到公子心意了吧?


    不止阿肆這麽想,就連容珺都暗自期待,置於腿上的雙手緊攥成拳。


    “容公子。”


    “喊我子玉即可。”


    “……”


    知知一臉糾結的看著他,遲疑了下:“不太好吧?


    容公子畢竟大我六歲,與我阿兄同年──”


    “那便喊我子玉哥哥。”


    “……”


    兩人並不熟,這個稱呼實在有點別扭,不過,她隨即轉念一想,她既然是靜姝的好友,而容珺又是靜姝的兄長,喊他子玉哥哥似乎也沒有哪裏不對?


    反正他也是二哥哥的摯友。


    知知沒有糾結太久,很快就改口:“子玉哥哥。”


    容珺瞬間就飄了。


    嘴角瘋狂地想要上揚,不過他還是強作鎮定的抿直嘴角,唇邊笑意十分矜持。


    他淡淡的嗯了聲。


    “如今我與二哥哥,也就是景德哥哥已經解除兒時的口頭婚約。”


    “……”容珺的心砰砰砰跳著。


    “我覺得,嗯……”她頓了下,忽然咬了咬唇,微微垂下頭,像是在斟酌用詞,又像是在害羞。


    外邊戲台響起奏樂。


    容珺心中一個咯噔,突然意識到什麽。


    不對,這種事,不應該由她來開口。


    青年臉色微微發紅,心跳越來越快,仿佛在打鼓,盡管心髒緊張得幾乎要爆炸,還是一股作氣道:“岑朝暮,我心悅你。”


    “你不用擔心我生靜姝的氣,我──”


    兩人同時開口,容珺說出口的聲音充滿了緊張與急促。


    知知怔了下,戲台的樂聲不小,她懷疑自己剛剛可能聽錯了。


    “你剛剛……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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