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鬆子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她躺在農田之中。在她的旁邊是豐腴到讓人想到動物的草地。


    她往上看去,天空依舊沒有星星和月亮,但也並非完全漆黑。


    仿佛身處極地見到了極光一樣,七彩的光幕在空中慢悠悠地遊弋著,好像是在空氣中飄浮的巨型水母。


    杜鬆子看著天空,然後慢慢的用手撐著地板坐起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有點陌生,把手伸到麵前的時候忍不住啊了一聲。


    她的手已經和之前截然不同了,左看右看都找不出一點色素,不完全是像之前一樣的蒼白,更加像是海裏麵完全透明的深海魚。


    她看到自己的血管和在血管裏麵靜靜遊弋著的液體,連紅細胞都不見了,真不知道現在的血液循環還有沒有意義。


    透過透明的果凍一樣的肌膚,能夠看到白色的骨骼,這是她身體裏麵最具有顏色的東西,有點像牛奶夾心的麻薯。


    杜鬆子慢慢的把手給放下來。被抽走的也許不單單隻是色素,還有身體裏麵的其他一些什麽東西。她往前走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身體輕盈的不可思議,骨骼開始變得像鳥類一樣中空了。


    她的體重至少比原來減少了一半,她的眼睛看著視線的最盡頭,地平線的上方。


    那裏宛如是整個世界的終結。


    在那裏,七色的簾幕緩緩拉開,逐漸包裹著整個世界。


    她朝著那個地方走過去。她知道在那裏小西正在等她。


    #


    與此同時,希臘聖山之上。


    與此時正在幻境中無限輪回的普通民眾們不同,希臘的神眷者們聚集在這裏,包括那位理論上來說應該前往了幻境之城的杜理。


    杜理一下一下的用叉子戳著盤子裏麵的布丁,她的神情有一點百無聊賴。


    之前這段時間裏麵她們在享用下午茶,並且也談論一些事情,下午茶的材料都相當高級,甚至有克裏特島的金蘋果這種幻想級別的食材,不過歸根到底還是人類社會習俗中的一個步驟,所以也不會顯得特別厲害。


    她望著前方的布丁發呆,又從上麵鏡子一樣的表麵裏麵看到了自己的臉。


    杜理的身上沒有穿著喪服,倒是穿著希臘一脈相承的輕薄到什麽都可以看到的白色袍子,對她來說有點長,就算坐在凳子上,最下方的衣擺也拖在地上。但沒有染上一絲汙垢。


    她看了看布丁上麵自己的臉,又抬起頭來看著蘇林,問他“你發現了什麽嗎?”


    “這個…”


    蘇林的語氣有點模糊,他的聲音相當溫柔,也不擺什麽架子,完全看不出來是幾乎有著人類之王這個神格的大人物。


    他的眼睛追隨著天空之中的景象,希臘這邊有專門的占卜師,可以看著天空中鳥的飛翔軌跡預知到未來。


    此時天空中萬裏無雲,既看不到白雲也沒有燦爛的陽光。什麽生物都沒有的一片宛如畫布的藍色之上,蘇林靜靜的用眼睛探索著,最後鬆了一口氣。


    他說“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


    兩個人對話的時候,最沉默的是一邊的顧優,這位教皇大人漫不經心的在手中把玩著他自己的皇冠,把它轉來轉去。


    每轉到一個地方,光線就會在皇冠的寶石切麵上閃爍一個瞬間。


    他看著這一束光,歎了口氣,又把皇冠慢慢的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等到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神色之中帶著一絲威嚴。


    他說,“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去幹擾的。”


    伴隨著他的話語,在旁邊的杜理也慢慢站了起來。


    不過無論是在少年的記憶裏麵,還是在官方的記載之中,當時隨著聯邦的特使過來向她尋求幫助,並且向她許諾這一次的許願權會用來複活她所信仰的主神法厄同的時候,杜理都不願意浪費一點時間的跟他一起趕赴了幻境。


    “但是中途發生了一些事情。”杜理說。


    她的表情如夢似幻,明明是在現實之中,卻好像是在看著一個曾經發生過的夢。


    她說“有一位大人物接管了我的身體,幫助我完成了接下來的旅途。”


    “這都是因為我太過於弱小了,我沒有辦法完成那位大人的期望,所以說她隻能夠親自出手。”


    她這麽說的時候,手一點一點的揪緊自己胸前的布料,指甲也陷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紅色的血滲透了白色的裙子,她好像恍若未覺。


    #


    三個神眷者的身體暫且不論,起碼她們的精神都停留在這一片聖地之中,享有些許的安寧。


    但這份安寧很快也都會被打破。


    “那位大人也許想要洗牌整個世界,她已經沉寂的太久了。”蘇林的聲音很溫和。帶著不讚同。


    杜理的眼神空洞,她說“但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過來打擾。”


    蘇林站在最前麵回過頭看了他的這兩位同僚。


    他們信仰的是截然不同的神明,法厄同是一位用烈火懲罰自己所有看不過眼的邪惡的女英雄,而他信仰的農神得墨特爾則不管是否喜歡,都會催動大地孕育出穀物哺育人類,可以說是截然相反的性格。


    他看著這兩個人,然後像是麵對不成器的弟妹一樣,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


    於是外界的變化繼續持續。


    杜鬆子繼續往前麵走,突然把頭轉向某一個地方,看向玩家。


    玩家在被她看到的時候明顯被嚇了一大跳,她問他“你一直在跟著我嗎?”


    玩家說對啊。


    他心裏麵想怎麽突然現在杜鬆子會跟他搭話。


    在無數次的輪回裏麵他已經跟著她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在這一個周目裏麵玩家一開始從告白的地點就一直跟著她,在自動售貨機的旁邊,少女走了之後還幫她把沒有扔準的那個空罐子給重新丟了進去。


    她在車上跟司機起衝突的時候,這一次玩家並不像之前一樣幫助她壓製了下去,而且是默默的坐上了這個身份的司機的車,跟著少女在市中心下來。


    她和怪物吃飯的時候,理論上來說可以這種時候也走進同一家快餐店,默默的看著她,偶爾運氣特別好的時候還能夠跟少女搭上一句話。


    但是這一次他也隻是坐在車裏麵觀望著其中的場景。


    她在海邊的時候好像搖晃了一個瞬間,但搖晃的幅度也沒有大到會讓她的自行車倒在地上,他當然也就沒能幫她扶起來。


    理論上來說,到現在為止兩個人沒有什麽正式的接觸,不過如果算上之前不知道多少次的輪回之中,她們兩個應該算得上是老熟人了。


    和她發生交集,幾乎已經算是刻在他的dna裏麵的既定事項。


    但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杜鬆子會跟他搭話。


    他總覺得自己是玩家,杜鬆子是npc,也許在某些劇情裏麵兩個人會有互動,但是通常來說,操縱的玩家在地圖裏麵亂晃的時候,站在那裏的npc是不會有任何反應的。


    杜鬆子看著麵前的人,他身上穿著自己學校的校服,臉也像是自己的學校的裏的所有學生加在一起然後再取平均值,沒有任何的特色。


    她在記憶裏麵怎麽找都找不到這個人的景象,但是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就感覺到有一點點熟悉。


    她說“小西說為了我他把這個世界輪回了很多遍,你也跟著他一起輪回了嗎?不…說到底這句話是真的嗎?”


    “是真的。”玩家說。


    那個怪物當時說的那個數字大到隻能用來計算天文距離,但是他在這段時間裏麵至少輪回了有上百次。


    正常來說重啟世界一次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如果到了十次那麽就該考慮這個人是不是神明的後裔,但一旦數字達到了一定程度,那就覺得‘啊這可能就是他的權能吧。’也就變得不太值錢了。


    他告訴她自己為了她重新來過了很多次。


    “並且在每一次的周目裏麵,我隻要稍微碰一下你。”


    他做出了一個把手伸出來的動作,但是死活沒敢摸。


    “世界就會終結。”


    “因為這個世界是以我為中心而運轉的嘛。”杜鬆子說。


    她表現得特別理所應當。但她現在的樣子太過於奇怪了,蒼白到透明的身體,找遍全身上下也找不到一點色素。


    隻有她的眼睛裏麵,似乎有璀璨的星雲正在緩緩的旋轉,看得久了仿佛會被拖曳進去。


    等到玩家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腳步真的無可控製的往前一步。


    他匆匆收回,重新站在原地。


    玩家問“我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嗎?”


    杜鬆子說的很冷靜,“你又沒有什麽用。”


    玩家默默不語。


    這句話是真的哦。


    她的哥哥把玻璃瓶朝她砸過來的時候,一開始他幫她擋住了,可是到後來事情正常進展的時候,現實卻告訴他,飲料瓶砸在了少女旁邊的路上。


    他什麽都沒有能夠為少女做到,兩個人之間也沒有發生任何的交集。


    但是如果他不死夠一定的次數,如果全球的幾十億的生命不死夠一定的次數,劇情就不會往前進展。


    無論那個怪物願意為了少女把這個世界重啟多少次,起碼到了現在,他肯定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所以才要從外界吸取這麽多的‘電池’回來。


    不,倒不如說他們隻是讓她的劇情推進了一天不到,就已經要死掉這麽多次了,之前那個怪物究竟是做了些什麽,才讓她從出生開始一直過著幸福的生活直到現在的?


    …應該也不算是幸福。


    玩家在心裏麵默默的糾正自己。


    不然的話現在那個怪物就不會想要重啟世界了。


    而且現在的重啟顯然跟之前的截然不同。


    他該不會想要讓這個少女從嬰兒的狀態重新成長,一直。一直。一直——都以少女新定義的幸福的方式度過每一天吧?


    到了那個時候…玩家的心頭隻是一陣冰冷。


    怪物已經沒有能量,隻能夠用他們來作為燃料的現在,他們又要為了少女的‘幸福生活’犧牲多少呢?


    仿佛是理解了他的想法,少女不屑的哼了一聲,又把頭給轉了過去。


    她邁開了腳步。


    如果放在遊戲裏麵,他已經選到了最錯誤的選項。


    正常的遊戲裏麵,這種時候應該都會說“為了你的幸福,我們死多少次都沒有關係”的話,才能夠達到好感度提高的效果。


    而在這裏,玩家隻考慮著自己,也因此讓少女不高興了。


    …但是她還能指望怎麽樣?


    本來她也不是他們所信仰的女神,也沒做出什麽好事情,倒是一直折磨著他們。


    玩家心裏麵這麽想,但還是想要上前追趕她。


    可是少女的步伐輕盈得好像完全不符合物理定律,有幾秒鍾他覺得她甚至是飄浮在空中的,很快就看不到她的身影,隻留下他一個人站在原地。


    格外肥沃寂靜的夜晚農田之中,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在他的頭頂,光幕依舊像水母的裙帶一樣緩緩飄動。


    #


    杜鬆子不做聲的往前走。


    理論上來說她的目的地就在地平線的盡頭,這麽大的一片廢棄農田,不知道要走多遠才能夠到達。


    但是她發現如果自己在胡思亂想的話,就會走的很慢,或者路線會變得相當彎彎折折。


    如果她一個勁的隻想著要到達小西身邊,植物會為她讓開一條路,或者說她幹脆穿過空間,二點之間取直線,用不著五分鍾就到達了目的地,見到她想要見到的人。


    她原本以為小西已經失去了人類的形態,化作了包裹整個地球表麵的七彩光幕,可是她之前在學校裏麵見到的蒼白美少年卻站在那裏,微微仰著頭凝望著天空。


    察覺到她的到來之後,就笑著回過頭望著她。


    那個笑容不太屬於凡間,好像什麽反從出生開始就什麽煩惱都沒有過,相當的無憂無慮。


    美麗,卻又像是泡沫一樣非常的易碎。


    杜鬆子看著他,然後默不作聲的跑了幾步,離開了農田中植物的包裹,在空地上麵和他對峙。


    “現在是什麽情況?”杜鬆子問他。


    “嗯。”小西白色的臉頰上麵映著變幻的光帶。


    他說“你知道愛因斯坦嗎?”


    “他有一個相對論,說是速度越接近光速,時間就會變得越慢,到時候就能穿越時間。”


    “當這個光帶。”他伸手指了指天上,“包裹住整個地球的時候,地球也會被同化為光,然後進行時空穿梭。”


    “時空穿梭?”


    “到以前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


    “……”


    他怎麽能夠把這那麽傻逼的話說得那麽理所應當。


    杜鬆子的手捏著另外一隻手臂,在失去色素之後,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也冰冷了好多。


    但是再怎麽樣都是14歲的女孩子的身體,沒到受精卵的程度。


    他說“從你還沒有意識的時候重新開始,讓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快樂。”


    “那你還不如直接給我吸/毒呢。”杜鬆子說得毫不客氣。


    然後又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她抬起頭看向光幕,整個天空都已經被色彩給覆蓋了,她也辨認不出來這一個過程到底到了什麽程度。


    於是她直接的問了。


    “…大概是到百分之七八十吧。”小西這麽跟她說。


    他難道就沒有更精準一點的數字?虧他還是個以高科技的形象著稱外星人呢。


    之前在路上遇到那一個同樣很倒黴的陌生人的時候,他沒有什麽樣的舉動,可是站在這裏,她好像看到了遠處的城市映著的紅光,也聽到了防空警報的聲音。


    現在各國應該都被弄得焦頭爛額吧,這可不是能說一句,‘北極的極光好像要蔓延到整個世界了!’就能夠解釋過來的事情。


    而這些都是因為她。隻是因為她。


    “…真的隻是因為我嗎?”杜鬆子說,“會不會是你原本有什麽超級大陰謀,然後在路上發現我又可愛又可憐,就想著如果能夠在實現你的計劃的同時幫幫我也不錯的樣子…?”


    “隻是因為你啊。”小西很溫柔的說。


    就是因為他這種溫柔的態度,就是因為他是杜鬆子從出生到現在唯一一個對她這麽溫柔的人,所以哪怕現在搞成這樣子,杜鬆子也對他討厭不起來。


    那樣子的世界說不定真的會很不錯。


    “可是如果你願意為了讓我的幸福付出這麽多,把整個世界已經重置了…”她停頓了一下,因為她怎麽樣都想不起來,小西當時說的那個數字是多少了。


    反正肯定在兆的上麵。


    “把整個世界重置了這麽多次,但是為什麽我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多少幸福快樂的回憶,反而覺得自己每一天都過得很糟糕呢?”


    “回答我,你對我的幸福到底是怎麽定義的?”


    如果這裏有什麽時空管理局,我一定要投訴你。


    麵對著她的話,小西露出了有點慌張和不知所措的樣子。


    他的手在前麵揮了揮,老實說有點像是白色的金魚在空氣中揮動的尾巴。


    最後他說,“對不起,可是小時候我你告訴我的幸福就是那種定義。”


    “小時候我們曾經有見過嗎?”杜鬆子問他。


    “在療養院裏麵。”小西說。


    “…哦。”


    在她的視角裏麵,自己小時候也許是因為穿越者的關係,靈魂跟身體並不匹配,所以經常發高燒。


    偶爾也會看到幻覺,聽說很快就被送到醫院裏麵了,也不知道究竟是正統的醫院還是精神病院。


    反正的確有過一段療養院的經曆。


    “然後那一次療養院是不是起了大火…?”杜鬆子很遲疑的問他。


    她記得有發生火災,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是九歲左右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我渾身上下都是繃帶——明明什麽傷口都沒有。護士告訴我過程,但火災之前的記憶我全想不起來。”


    “隻記得有一個大大的別墅,然後在客廳那裏有爸爸很惡心的臉。”


    小西確認的告訴她的確有火災。


    他說“是我造成的。”


    “哇。”


    小西比她想象中的還活潑一點。


    她覺得他隻適合光柱這麽夢幻的攻擊方式,實在沒有想到他也會和火這種非常殘暴的東西相匹配。


    她說“那個時候的我是怎麽告訴你幸福的?”


    怎麽想也覺得那個時候的杜鬆子不會獲得幸福,越小的時候她就被爸爸管教的越厲害,更不要提是在別墅裏麵幾乎和他獨處,怎麽可能會有幸福。


    他說“那個時候的你也很討厭你爸爸,還很討厭周圍的人,但是偶爾會去捉弄她們當成好玩,也會去偷偷做一些很危險的事情。”


    “你和我是在同樣的平原上麵相遇的,那天下了流星雨,我大概就是在那個隕石上附著著到地球的。”


    也許我在宇宙外太空的時候還沒有獲得自己的意識,但是在地球上,在這個非常奇特的磁場下麵終於誕生了。


    “然後你和我相遇了,你把我當成寵物撿回了家。”


    “哦——”


    杜鬆子說。


    這個倒是完全可以接受,就算是現在的她和小西見麵的時候,也還有一種想要把他當成寵物的想法呢。


    本來小西這個名字也是杜鬆子決定哪一天養狗了就要給他叫這個名字的。


    “那個時候你告訴我。”在麵前的美少年很溫柔的對她說,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的,就好像是打在電子屏幕上一樣,每一個字都相當的確定和不可更改。


    “你說【平常的生活很糟糕很痛苦,但就算有這些人的阻撓,我也依舊可以跟你在一起玩,我覺得這樣子就很幸福了。】”


    “…那個時候的我原來會說這麽惡心的話。”


    杜鬆子說。


    和她的話語不太一樣,她的手指在麵前卷來卷去,並且臉也微微紅了起來。


    明明她身體裏麵的色素都已經被抽走了,為什麽還會臉紅呢?


    她用餘光瞥著自己的臉頰,心裏麵有點困惑。


    想到最後,用手掌輕輕的遮住了臉頰。


    她說,“所以你就按照這一種幸福的標準讓我繼續過下去了?“


    “等一等…可是我從以前生活到現在隻是覺得很痛苦。覺得周圍的人全部都是笨蛋,她們哪天爆炸就好了。倒是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你的陪伴。”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


    小西溫柔的告訴她。


    “我存在於你周邊的光裏麵。”


    “…太抽象了。駁回。”


    “到了最近開始在你學校附近出現了。”


    “哦…”她說,“最近在學校裏麵有說小動物失蹤了,而且學校裏麵的花也長得非常的奇怪的繁茂。”


    “我還以為有生物實驗室的人過來隨便做實驗呢。”


    她說,看看旁邊的廢棄農田,那裏的植物與其說是草,倒不如說更加像是魔幻小說裏麵的魔花。


    “那就是因為你來了吧?”


    小西默不作聲的看著她微笑。


    這個時候天空中的光幕,色彩已經變得很濃鬱了。


    之前還能夠聽到防空警報的聲音,現在也逐漸聽不到了。


    遠處的城市的光已經完全熄滅了。


    如果說這個是世界毀滅的前奏的話,那麽杜鬆子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還站著的人。


    …也不知道之前在農田裏麵遇到的那個陌生人怎麽樣了。


    她想。


    他現在是死了呢,還是按照他所說的,再一次迎接了世界的重啟?


    她心裏麵覺得重新出生一次也未嚐不可,一直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麵到現在,她沒有什麽快樂的記憶。


    恨不得【那家夥馬上去死!】的名單倒是積攢了不少。


    如果可以從受精卵重新開始,被某個不是人類,能輕鬆讓世界毀滅的,會願意為了自己付出一切的怪物守護,度過幸福的一生也很不錯。


    “但是。”


    杜鬆子看著他說。


    “我才不要。”


    小西第1次露出了有點錯愕的表情。


    #


    她的一隻手在另外一隻手的袖子裏麵掏來掏去,最後拿出了一個東西出來。


    小西看到那個的時候瞳孔微微的收縮。


    杜鬆子手上的物體在七色的光幕下麵變幻著光彩,金屬的表麵靜靜地反射著光澤。


    但是它依舊是漆黑的,並且沉甸甸的。


    那是杜鬆子之前在車上用來嚇唬司機的手/槍。


    杜鬆子說“其實這東西不完全是假貨了啦…之前在戲劇社的時候拿到的的確是假貨,不過之後去跟一個好像有□□背景的女的撒撒嬌,她就把真東西給我了。”


    “如果那個時候司機還是不準備開車的話,我就準備用這個在他腿上打一槍的來著。”


    杜鬆子這麽說,非常冷靜的把手/槍給上膛。


    槍口黑洞洞的。她的眼睛裏麵仿佛旋轉著七彩的星雲,但是瞳孔也是黑洞洞的。


    好像是要把人給吸進去一樣。


    首先…手/槍能對外星怪物造成什麽樣的傷害嗎?


    他明明就算撞到石頭都會輕飄飄的穿過去的。


    杜鬆子想,但還是把槍口調高一點,剛剛好對著某個地方。


    如果他是人類的話,那裏就是他的心髒。


    她說“現在停下,不然我就開槍了。”


    她說這句話,而小西並沒有停下。


    天空中的光幕依舊緩慢的旋轉著,他的臉上露出了有一點困惑的表情,說一定有什麽事情搞錯了,又說隻要再重新來一次就可以了。


    重來一次你一定可以獲得幸福的人生。


    杜鬆子雖然當時情況很緊張,但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這個人怎麽跟她爸爸一樣?總是覺得出了問題不是自己的錯,而是杜鬆子腦子壞掉了,或者情況變得有一點倒黴。


    警告無效,杜鬆子就直截了當的扣動了扳機。


    #


    正常來說,外星人,起碼像小西這樣子的外星人,肯定免疫一切物理攻擊。


    子彈射出去的時候,她都已經可以看到小西臉上那種有點無奈的表情。


    因為子彈肯定會穿過他的身體,不會給他造成任何的損失。


    運氣再壞一點,說不定流彈還會誤傷到什麽人,但反正不會是她麵前這個白化病美少年。


    但是杜鬆子之後說了一句話。


    她說“為我而死吧。”


    於是情況驟然改變。


    #


    子彈輕輕地碰上了他身體的表麵。


    之後螺旋式的力把他白色的t恤給擰成了一團。


    衝擊力讓小西的雙腳離開了地麵,向後跌落而去。


    他的嘴角開始溢出鮮血,他的手在空中揮動的時候好像變得更加確實了一點,總算不像是白金魚搖晃的尾巴了。


    他躺到地上的時候紅色的血在白t恤表麵擴散開來。


    杜鬆子靠過去的時候,小西就這麽睜著眼睛看著她。


    他應該是在剛剛那一個瞬間模仿了人類。隻有人類會在被子彈擊中的時候受傷而死。


    但是他模仿的不太成功,正常的人不會流這麽多血的。


    以他為中心,方圓三平米的地方都被染成紅色,像是顏料一樣附著在地板上,洗都洗不掉。


    杜鬆子過去的時候沒有聞到血腥味,但是聞到了像是橘子果凍一樣的香氣。


    她走過去,跪下來。


    小西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了一點,但是眼睛依舊是澄澈的,靜靜的望著她。


    正常來說子彈當然無法殺害外星生物。


    但如果他愛你,那當然另當別論。


    杜鬆子跪下來,慢慢的調整了小西的姿勢,讓他的頭靠上自己的大腿。


    “…膝枕。”


    杜鬆子以前看小說的時候,她總是希望自己能對哪個男孩子這麽做一次。


    最好那個男孩子還是全球首富的獨生子,長得特別帥,並且從出生到現在交談過的女性就她一個,對她死心塌地。


    杜鬆子這麽想著,把小西額上的發絲撥到一邊,露出他白色的額頭和澄澈的眼睛。


    她在那雙眼睛裏麵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杜鬆子很冷靜的說,“我不會讓你把這個世界重啟,不是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裏麵有什麽人是值得拯救的,也不是因為我討厭你。”


    “這個世界上麵除了我之外的每一個人都惡心的讓人想吐。你和我雖然隻認識了一天不到,但是你是第一個為了我做了這麽多的人,我認為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她這麽說,彎下身來,用臉頰蹭了蹭他的額頭。


    她之前說為她而死,小西的生命依舊在流逝,但還能夠有一段時間來聽她講話。


    她說,“我隻是很害怕。”


    #


    “如果你把時間重新倒轉了,到了一個我現在還沒有出生的情況。那個時候的人還是不是我?”


    麵對這個問題,小西輕輕地動了一下指尖。


    杜鬆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


    他的手冷得嚇人,她覺得自己像是握住了冰柱。


    但還是沒有鬆開,就輕輕地握著。


    她說“之前我在路上遇到了我的同學,可能也不是我的同學,他的眼神看起來老得像四十多歲。”


    “他也是被你的時空螺旋計劃給卷進來的人。在此之前好像也跟不少的我相遇了。”


    “他跟之前的我發生了一些事情,但是現在的我卻完全沒有那些事情的記憶,並且我也知道對於他來說,我和之前相遇的杜鬆子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你說你為了我把這個世界重複循環了那麽多次,今天早上選擇吃草莓麵包的我,和今天早上選擇吃提拉米蘇的我應該不會是同一個人,這其中是有分別的。”


    “我喜歡提拉米蘇勝過草莓麵包,因為我們家的女仆做草莓麵包的時候總是喜歡偷偷吐痰進去,還以為我不知道。”


    “如果按照你的標準的話,吃提拉米蘇的我才是幸福的,所以說你會把吃草莓麵包的我的時空給掐斷。”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現在的我很快也會麵臨不幸福的選擇,如果那個我也被你掐斷了,隻留下那個幸福的我,那麽現在的我是不是就死掉了?你是不是就算是謀殺呢?”


    杜鬆子這麽說的時候,依舊很溫柔的用手撫著小西的額頭。


    小西則用那種好像完全聽不懂的嬰兒一樣澄澈的眼睛望著她。


    杜鬆子歎了一口氣。


    “你說了那麽多次時空循環的次數,理由應該是為了讓我幸福,花費肯定也很不菲,這一點我相當——相當相當的感激。”


    “但是。”


    她說,原本那隻握著他指尖的手也慢慢向上。


    兩個人的手一起覆在了小西胸口那裏,被子彈所貫穿的地方。


    在手下擴散開來的是一片鮮紅,沒有人類的體溫,隻有淡淡的水果香氣。


    手掌下的液體稀薄的像是水。


    她說“但是我也已經被你謀殺了這麽多次。”


    小西依舊看著她。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


    天空中的光帶已經逐漸停息了,甚至連上方的陰雲都逐漸退散開去。


    郊外夏夜的繁星在夜空中閃爍著,繁星也在他的虹膜之中映射。


    似乎是被這光芒所刺痛,他的眼睛裏麵默不作聲的填滿了淚水。


    淚水順著他的太陽穴滑下去,滴落到農田之中。


    在旁邊,廢棄農田上的植物逐漸開始萎縮變小,再也不像之前肉質一樣的飽滿。


    因為給它們施予影響的主人都已經快要枯萎,都已經快要死去了。


    杜鬆子的手掌一點一點的按壓著他胸口的傷口,加速了他的死亡。


    她很溫柔的說,“所以我要進行報複。”


    “而現在的我要活下去。”


    #


    等到天空中的烏雲完全消散,包裹著它的光柱也完全回歸正常的時候。


    杜鬆子的膝蓋上空無一物。


    她把自己的手抬起來,那一隻手依舊是鮮紅的,湊到鼻尖。


    似乎還能夠聞到淡淡的水果香氣。


    “…一點都不像是用子彈擊穿心髒之後會流出來的血,外星人的身體構造真的跟我們完全不一樣呢。”


    她這麽想,慢慢的站了起來。


    這一次她的身體比之前沉重了一些,不再像是鳥類一樣的輕盈。


    她身上的色彩也盡數回來了。


    杜鬆子往前邁出一步。沒有聽到天空盡頭的防空警報聲,也沒有看到武裝直升機在頭頂回旋。


    遠處的城鎮依舊散發著光,是人造燈光。


    他們完全不知道之前有光幕包裹了整個地球百分之□□十的表麵,當完全包裹住的時候,他們就得全部回退十幾年。


    也許這段記憶也被小西從這個世界裏麵抹消了,現在隻剩下確實存在著的杜鬆子,再也不會有任何分支了。


    杜鬆子往前慢慢的走著,回到她曾經不屑一顧的日常之中。


    隻要知道了有人曾經為她做了這麽多,就算那個人好像殺死了她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次數,也很足夠了。


    #


    她往前走。


    今天她出來之前其實已經決定,在送小西回家之後就要完全變成一個正常人。


    但是現在她不這麽想了。


    現在她把自己身上唯一一個超凡的倚仗都給消滅掉了,和其他的任何女孩子比較起來也沒有什麽差別。


    不過她越往家裏麵走,就越決定自己還是要跟之前一樣的奇怪。


    “而且…而且。”


    她在空無一人的廢棄農田之中自言自語。


    “如果我還能夠得到力量的話,我希望把整個世界都給改變掉。”


    “把它改編成我隨便說些什麽都會有人為了我歡呼的世界,把它改變成完全順隨我心意的世界。”


    “還要把它變成大家都很崇拜外星人,大家都很崇拜超凡——就算是在那個世界裏麵我們兩個再一次相遇,也不會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


    杜鬆子慢慢的走,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回到家裏麵的。


    但是從郊區到別墅的那一段距離肯定長得可怕。


    回家的時候,哥哥的表情告訴她,現在的時間肯定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應該正常到家的點。


    杜鬆子的樣子堪稱狼狽,她的頭發上麵甚至夾雜著一片樹葉。


    頂著門內人的視線,她非常平靜的打開門,在邁進門口之前聽到了機械的電子音。


    【把這個世界變得有趣吧】。


    那是係統的聲音。


    #


    係統告訴她,和它簽訂契約,假扮神明去欺騙人類,獲得信仰點,就能夠變得很強。


    【還能把整個世界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


    杜鬆子的手依舊放在門把上麵。


    她默不作聲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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