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感想是不可思議。


    倒不是對於少女的不可思議。


    總感覺她做出什麽都好像是理所應當的。


    而是對於這個遊泳館的不可思議。


    這裏麵好像完全是一個新的世界。


    裏麵看上去好像到了幾個小時前都有人使用過一樣。


    處處洋溢著消毒水的淡淡的,但不讓人討厭的氣息。


    外麵的陽光透過窗戶灑落進來,落在微微濕潤的地板上。


    上麵既看不到垃圾也看不到灰塵,甚至連人們踩過的足跡都隱隱浮現在上麵。


    隻是裏麵空無一人。


    他在裏麵,聽到水隱隱激蕩在泳池壁上麵的聲音。


    外麵的聲音則完全被阻隔了。


    就算從門口往外麵看,也看不到少女。


    現在外麵已經不再是雜草叢生的公路,而是有草木生長,有陽光照射下來,卻沒有人經過的地方。


    看來那個少女說的沒有錯。


    他的確被吸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少年在心裏麵想。


    之前少女鞋尖上那些像是小匕首一樣的東西的確不是擺設。


    她踩在他的背上,感覺上已經有點手下留情了,但還是在他的背後留下了傷口。


    長長的幾道劃痕,現在還在空氣中發生反應。


    有點熱熱的,好像在膨脹一樣的疼痛


    希望不要破傷風。


    他心裏麵隻是這麽想著。


    然後往前一步。


    就是這麽一不。


    世界在他的眼中開始變得不同。


    #


    燈光好像突然暗了下來。


    又能夠聞到淡淡的腐臭氣息。


    有點像是有人在裏麵死掉了,又有點像是池水堆積了不知道多久,微生物已經滋長的腐臭。


    他恍惚間看向水池。


    水池裏麵的液體依舊很潔淨,和他聞到的味道會給人留下的印象截然不同。


    但是裏麵密密麻麻——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白色透明的東西。


    如果要比喻,就好像是把一萬隻水母一起塞進了遊泳池裏麵一樣。


    他知道那不是水母。


    看上去有點像是幽靈。


    她們通體都是透明的,隱隱的有著人類的四肢,一片光滑的臉上仔細辨認的話,也能辨認出屬於少女的五官。


    那五官並不立體,像是深海魚身上的花紋一樣,都是畫上去的。


    她們身上穿著白色的裙子,在水中遊弋的樣子柔順的像是根本沒有骨頭。


    那些白色的幽靈擠來擠去的,在水中互相遊動。


    時不時發出輕微的笑聲。


    也許這個池子裏麵根本就沒有水。


    隻有短暫的一點在她們之間的空隙。


    他看到有一個最中間的幽靈,在遊過來的時候微微抬起了上半身,像是一個準備躍出水麵的魚。


    她五官模糊的臉和他對上了。


    她發現了他。


    然後她張開嘴。


    發出了細微的,像是蝙蝠一樣的叫聲。


    這叫聲在遊泳館中回蕩了一瞬,又被牆壁給反射回來。


    少年真的聽不見這個聲音,但是這個聲音確實存在。


    它像是固體一樣讓他的身影微微震動了一下。


    並且讓泳池中的水泛起了波瀾。


    然後是一次又一次的尖叫。


    仿佛是被傳染了一樣,其他的幽靈也逐漸抬起臉來看他。


    她們也發出了一模一樣的尖叫。


    她們一個比一個相似。之前在泳池裏麵依照著各自的方向遊動的時候,其實還沒有那麽的相似。


    那個時候她們看上去隻像是一個同種類的怪物。


    但現在她們抬起臉來,她們臉上像是五官一樣的花紋,她們的神態,甚至她們的尖叫聲都是那麽的相似。


    簡直一模一樣。


    完全就是同一個人。


    就像是同一個素材無限複製黏貼一樣,無限的聲音在遊泳館中反彈回來。


    他覺得自身身處聲浪的最中央。


    那些幽靈緩慢的直起上半身,然後又像是一個圓一樣重新躍入水麵。


    之後朝他遊過來。


    最靠近泳池壁的幽靈把手伸出水麵。


    她的手一旦脫離了水麵,就不再是白色半透明的水母一樣飄逸的姿態。


    而變成了慘白的,不知道腐爛了多久的人手。


    那隻手的指甲勉強在泳池邊緣摳挖著。


    她的手濕漉漉的,而且很滑,沒有辦法著力。


    但是努力之下,還是逐漸的穩定住了自己。


    她一點一點的往上爬。


    整個擁擠的泳池在朝他移動。


    少年站在原地。


    他沒有辦法做出任何舉動。


    仿佛是被這個遊泳館本身吸住了一樣,他的腳無法抬起。


    他的嘴微微張開。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也開始無止境的尖叫。


    #


    尖叫絕對是麵對恐懼的一個法寶。


    在尖叫聲中,他感覺到自己已經破損的耳膜,好像再一次被刺激到了。


    他的身體好像也逐漸的發生了變化。


    原定應該是準備和這些幽靈——他相信這些幽靈原本應該隻有一個原型,其他的隻是誤入這裏被捕食的獵物,並且在被捕食的途中轉化成和原型一模一樣的姿態而已。


    他的身體原本也應該朝這個方向變化。


    但好像是在中途轉變了主意一樣。


    他身後,原先被少女撕裂的傷口開始前所未有的疼痛。


    那些傷口原本就已經破損了,暴/露在外麵,在空氣的氧化作用下一陣一陣的發疼。


    現在那些傷口開始變本加厲的疼痛,變本加厲的往外翻卷。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包裹,正等待著被誰攤開。


    他的身體,就從那些傷口開始往外翻去。


    那些傷口逐漸擴大。


    他看見原先向他抬起頭來(這姿勢可真是夠像貞子的)的怪物臉上僵硬了起來。


    她之前在水裏麵的時候明明很美麗,但是一旦到了陸地上麵,就好像被捕撈上來的深海魚一樣,隻是一具沒有自己麵容的浮屍而已。


    她表情一旦僵硬,就更加顯得醜陋。


    連讓人害怕的功夫都沒有了。


    她的身體僵硬了一瞬,然後迅速的開始向上。


    ——不是向上爬去,而是被向上吸了起來。


    她的身體越向上就變得越薄。


    最後像是一張紙片一樣,往他的身後飄去。


    被他身後的破口吸入。


    先是一個怪物之後,之後是更多。


    到最後整個泳池好像蔓延起了一個水龍卷,龍卷風的最終目的是他背後的破口。


    他倒是沒有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填進了自己的身體裏麵,起碼沒有物理的感覺。


    倒是心裏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充實。


    雖然說仔細想想這些充實到底是什麽東西,隻會讓人越來越想吐。


    等到一切都終結了之後,少年跌坐在原地。


    他此時的背後已經完全是一片大洞一樣的黑色了。


    他根本就不敢伸手去摸。


    從那一片區域看不見他裏麵的內髒,也看不見骨骼。


    隻是一片好像直接連通著宇宙一樣的黑色。


    麵前的泳池已經空無一物。


    隻剩下淺淺的一灘水留在原地。


    這個時候他已經聞不到腐臭的氣息了。


    那些水好像是水銀一樣,在陽光中散發著光澤。


    他看見麵前的建築物搖晃了一下。


    然後搖晃得越來越厲害。


    像是老舊電視機裏的畫麵一樣。


    最後畫麵完全黑掉的時候,麵前終於是原先在外麵看到的那個廢棄了不知道多久的遊泳館。


    他聞到灰塵的氣息。


    也看到在角落長出的青苔和蘑菇。


    他的背後傳來腳步聲。


    外星魚人正朝他走來。


    她的身影逆著光,頭上戴著防毒麵具,他看不清她的臉,但是能夠看到她一步又一步的,纖細的小小的身影。


    她在門口站定。


    她伸出手。


    這些女孩子伸出手來絕對沒有好事情。


    這個想法果然下一秒應驗了。


    之前杜理伸出手的時候,火光從她的指尖迸發。


    而現在的外星人看上去長得像是科幻片裏麵的怪物,現在也像是科幻片一樣,她的手中發出了激光一樣的猛烈光束。


    在光束的籠罩下,黑暗開始消退。


    從少年背後的黑暗開始,他的整個身體瓦解崩碎開來。


    “……”


    身體既然已經消失無蹤,他的頭沒有任何支撐,就順從地球重力往下落。


    真的感覺不到疼痛,像是被激光麻醉了一樣。


    他的頭跌落,眼前的視角逐漸趨於昏暗。


    原來那家夥說的靶子就是這個意思啊…


    他感覺到自己的頭沒有掉到地上,而是在中途被一雙很柔軟的手接了起來。


    #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泳池的邊緣。


    泳池依舊是髒兮兮的,下方有著黑色的來源不明的汙漬。


    他的腿垂落在泳池壁上,感覺到澀澀的感覺。


    等一下…


    腿?


    他重新查看自己。


    發現自己四肢完好,身上穿著和外星魚人那身差不多的潛水服。


    把那些潛水服稍微扒出來一個口子(這個動作非常的艱難,也不知道這身衣服到底是用什麽材質做成的)發現了自己光滑的,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脆弱的皮膚。


    看來之前自己的身體的確是被她完全毀掉了。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又重新生長出來了而已。


    向旁邊看去,發現外星魚人坐在旁邊,愣愣的看著泳池的中央。


    察覺到他的視線之後,她很不滿的看過來。


    如果在酒吧裏麵,一個穿紅裙子的美少女旁邊突然坐下一個四五十歲,渾身散發著酒臭,鼻毛外露的大叔,她也會這麽嫌惡的看過來的。


    幹嘛?我還沒覺得你是個外星人呢。


    他問她,“這就是為什麽你叫我靶子?”


    之前看她的形容,他覺得再怎麽樣應該也應該把他稱為誘餌的。


    他那時還在想這女孩果然沒有上過初中。


    “差不多吧。”


    外星人說。


    “我在你的背後製造出了一個破口,從那裏可以把怪物全部吸進去。”


    “然後再把你們一次性打死。”


    …這個人真的說了‘你們’吧?


    如果不是之後還需要讓他去吸引怪物,會不會她就這麽把他放著不管了?


    他想,歎了一口氣。


    這種時候應該指責她嗎?


    也沒有什麽好指責的。


    過來之前本來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心理準備。


    更不要提女孩幫他進行了一次重生。


    雖然有點在意。


    但是這種時候如果問‘到底是誰幫我穿的衣服,在我這種完全赤/裸的狀態下?’少女完全不會像偶像劇一樣陷入臉紅。


    而是真的會把他給殺掉的。


    他也學著少女的樣子看向泳池的中央。


    然後細細的吐了一口氣。


    他說“我好像來過這裏。”


    少女的反應有點興致缺缺。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子,別人會做出‘哇——’的反應的事情,少女卻好像早就知道一樣,提不起勁。


    他繼續說下去。


    反正這裏除了她之外也沒有能夠聽他說話的人了。


    “之前在酒吧那裏的時候稍微有點感覺,但是這個泳池真的…”


    他搖了搖頭。


    “雖然時間過去了很久,但是真的覺得我曾經來過。”


    這裏洋溢的消毒水氣味。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麵的圖案。


    甚至外麵被熱量燒灼的往上膨脹的空氣發出的聲音。


    他都好像還記得。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嗯。”


    少女無所謂的點了點頭。


    “我想也是。”


    “?”


    你想也是?


    “之前雖然說過是因為你沒用到了一定程度才會吸引怪物。“


    “不過現在想想應該也沒這麽…在那個酒吧裏麵,他們基本上把所有的底牌都亮給我們看了。”


    “在這裏也是,正常人過來的話可能會有一個或兩個水鬼,最多也不過五六個。”


    “但是你過來的時候完全是怪物清倉大甩賣。”


    這麽說著,少女毫無惡意——因為毫無惡意,所以顯得更加討厭的微笑了一下。


    就算隔著防毒麵具,也能夠想象到她像是波紋一樣翹起的嘴角。


    到底怎麽樣才能夠讓別人這麽精準的察覺到自己的壞心眼啊?


    而且你倒是考慮一下這些清倉大甩賣的怪物最後都跑到哪裏去了。


    不全部都跑到他的身體裏麵,還被你一下子轟飛了!


    “這裏的幻境原本就原理不明,製造出它的還是不知道多少萬年前的老古董,這個小鎮估計也是從別人那裏複製粘貼出來的東西,可能你也是原材料之一吧。”


    “利用了人們對過去的恐懼做出來的怪物素材…不是說聯邦對於這個幻境小鎮研究的很透徹嗎?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你應該也不會被派過來。”


    就是這算是肯定了他的才能嗎?


    單純肯定了他作為靶子的才能…


    他也跟著笑了一下。


    接著又說,“你不是說泳池這邊有殺人魔嗎?怎麽完全沒有看到。”


    現在裏麵的完全是幽靈或者水鬼。


    “哦。”


    原本以為她會覺得尷尬,但少女點了點頭。


    說“處理掉了。”


    “…處理掉了?”


    她往外麵看了看。


    少年也跟著往外麵看了看。


    他一瞥,然後愣住了。


    他之前以為自己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黑夜了。


    因為遊泳館裏麵隻剩下一點點細微的光線。


    但是現在往外麵看去,才發現原來是光被擋住了。


    在門口,有比這個建築物本身更加龐大的東西堆積在那裏。


    他隱隱約約能夠看見它像山巒一樣起伏的手腳,還有肥大的五官。


    “…那個東西是殺人魔?”


    等級完全不一樣,開膛手傑克在它的麵前也會落下淚來的。


    這東西如果在街道上麵行走,不要說躲藏了,1公裏遠之外都能夠看到。


    “在這個城鎮裏麵一切都變得比較不定性,如果大家都害怕,它就會越長越大。”


    外星魚人像是安慰一樣的說著。


    他就又想到之前在酒吧那裏能夠看見的巨大怪物。


    也就不說話了。


    她繼續在他的旁邊,看著泳池的正中央。


    也不知道那裏有什麽好看的。


    隻有一片黑色不定形的汙漬而已。


    最後她伸手抓住自己的臉。


    準確來說是自己臉上的黑色防毒麵具。


    一下子就把它摘了下來。


    摘下來的時候,仿佛空氣都停滯了一瞬。


    少女的臉露出來,然後稍微搖了一下頭,把之前頭盔裏麵蜷曲的長發給揮開。


    少年在旁邊注視著這個畫麵。


    也看著她的長發在空中漂移的軌跡,和光從間隙透下去的樣子。


    察覺到他的視線之後,她又一次不滿的朝他看過來。


    然後卻沒有說些什麽,隻是像生著氣一樣低頭看著泳池。


    她的側臉是白色的,但好像因為在麵具裏麵呆了很久而微微泛紅。


    嘴唇微微張開。


    如果泳池裏麵還裝滿水,水麵上的波紋就會映在她的臉上,然後就會像是萬花筒一樣讓人忍不住看過去。


    少年這個時候說出了心裏麵的第1個感想。


    “沒有我妹妹漂亮。”


    啊。


    反應過來的時候,背上傳來熟悉的踢踹感。


    少年被踢進了泳池裏。


    並且是臉著地。


    #


    幸好現在怪物已經被全部消滅了。


    如果她們還在的話,估計會非常興奮的抓住這個投下來的誘餌。


    少年心裏麵這麽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會說這句話。


    總感覺說出這句話被打也是理所應當的。


    所以也沒有什麽怨言,隻是默默的重新爬了上去。


    泳池邊緣長滿了青苔,爬上去的時候,手上沾著一些粘乎乎的東西。


    他在地板上蹭掉。


    少女對此嫌惡的咿了一聲。


    少年假裝沒有聽見。


    而少女顯然不準備對之前的話語視而不見。


    她對他說“你真是個變態。”


    “隻是因為她是你妹妹,你才覺得她比較好看而已。”


    “才不是。”


    少年說,“她本來就很漂亮。”


    “……”


    他突然啊了一聲。


    說“我想起來我在哪裏見過了。”


    “?”


    “這個泳池啊!我妹妹應該來過的。”


    “…你變態嗎?”


    少女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涉及到了家人,她的言辭出乎意料的溫柔。


    起碼對比起之前的她來說…


    仔細想想,之前她把他踢下去的時候,他的臉都差點著地,但是鼻梁骨竟然沒有斷掉!


    看來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莫非自己跟她相處這段時間,她的好感度有所提升…?


    少年心裏麵想著。


    沒有怎麽開心。倒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如果你得罪了上司,現在要跟一個獅子在籠子裏麵關上好幾天。


    並且那隻獅子莫名其妙的,真的對你有點好感。


    你估計也會有這種不明所以的害怕感的。


    他點了點頭,說“以前我學校裏麵有遊泳課,有一年我們的泳池在清理,最後就去到郊區的遊泳館上課。”


    “差不多就是這裏。”


    他用下巴指了指泳池。


    這麽一想,好像連之前的那些女幽靈的臉都開始變得熟悉了起來。


    絕對就是妹妹的女同學。


    這個小鎮到底是怎麽搜集素材的?好像用他的記憶用得太多了。


    這是不是應該收取一點費用?或還是說以侵犯著作權的名義告上神明大法庭…?


    他心裏麵想著,然後回憶起那天妹妹的樣子。


    妹妹從小到大身體都很弱。


    就算後來能夠好好上學了,遊泳課還是跟她無緣的。


    倒不如說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學會過遊泳,總感覺是嗆一口髒水,就可以當天晚上住院的體質。


    …話說這樣子還上什麽學啊?


    反正妹妹那天也是一如既往的換上了校園泳裝,然後坐在旁邊抱著自己的膝蓋發呆。


    對那樣子的妹妹的,大多數人都若有所感。


    遊泳課,如果男女生在一起上,男生會去看哪裏,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比起在水裏麵遊來遊去,像條美人魚一樣的那些大小姐們。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這旁邊抱著膝蓋,頭發全是幹的,肩膀上麵還披著毛巾的妹妹身上。


    她明明很沉默寡言,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非常不好親近。


    真正開口的時候又非常的沒禮貌。


    但是卻漂亮的讓任何人都移不開眼睛。


    所有人,不分男女,遊泳的時候也看著她,在旁邊喝水的時候也看著她。


    漸漸的遊泳池裏麵就沒有什麽人了。


    大多數人都跟妹妹一樣坐在遊泳池的邊緣,一邊漫不經心的跟旁邊的人說著話,一邊眼睛偷偷往她的方向瞄。


    在學校,沒有多少個人會特地跟他說妹妹的事情。


    那一次也差不多。


    他隻是過來拿東西的,然後在那裏碰見了新轉入妹妹班上的一個男生。


    要在這種貴族學校裏麵轉進來,就意味著得插入一個自己原先根本沒有涉足的圈子。


    想要重新擠進社交圈是很困難的。


    女生的話有女生之間的辦法,圓滑的,優雅的,一次又一次的社交茶會之間,逐漸確立起來的友情。


    但是男生的話就要更加特別一點。


    他們最好從頭開始幹出一件大事。


    比如說在校長辦公室裏麵做一點惡作劇,或者讓某一個老師下不來台,甚至讓某個老古董當場辭職之類的。


    那個男生選中的是妹妹。


    全校,不限男女,所有人都很想看妹妹的泳裝。


    不是她抱著膝蓋像隻小鳥一樣縮在那裏的樣子。


    而是她站起來的時候裸/露起來的大腿和手臂。是她有點濕潤的發絲貼著臉頰的樣子。


    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無疑是造福全人類。


    就連那個時候一向很討厭妹妹的他都這麽說了,那就絕對沒有錯。


    那個男生倒是沒有做出把妹妹推進水裏這樣子的事情。


    (如果做出那件事,那應該就不是什麽壯舉,而是他被校園暴力逼到自殺的危險前兆了)


    轉學生聯合班上的一個女生,從換衣服的櫃子裏麵把妹妹的校服給拿走了。


    遊泳課的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就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所有人都擠到更衣室裏麵去換衣服,但是沒有人靠近妹妹。


    一向就是這個樣子,不僅僅是學校裏的同學,就連她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別人也會為她讓出30公分的隱私距離。


    這放在現代社會真的是有點難以置信。


    在更衣室裏,妹妹打開了櫃子。


    在裏麵沒有看到要換的校服。


    她沉默的在那裏站了幾秒。


    其他的女生換衣服,談笑之間也悄悄地瞥向她。


    她們都想知道妹妹做什麽反應。


    但是妹妹最後什麽都沒有說。


    有點像是放棄了,又有點像是覺得這個很無聊。


    妹妹沒有跟她關係好到可以借她衣服的朋友,或者說就連【關係好】這個前綴都不需要,她幹脆就是沒有朋友。


    在那之後,所有人都換好衣服準備走了,妹妹也這麽走了出去。


    在一大群裙子一定要過膝蓋,襯衫扣子一定要扣到第1顆的優等生裏麵,穿著校園泳裝的妹妹就這麽從遊泳館裏麵走了出來。


    他們學校征用這個遊泳館的時候的確是包場狀態,但是既然下課了,其他學校的學生,包括一些市民也開始擁擠了進來。


    他們都在那裏,啞然無語的看著從那裏走出來的妹妹。


    妹妹身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麵閃閃發光,隨著她的走動,長發輕輕飄起。


    “……”


    那些人發出了輕微的聲音。


    沒有人嘲笑她,倒是有很多人都覺得她是過來拍攝的模特。


    妹妹就是那樣子,抬頭挺胸,一點都不覺得害羞的走上了校車。


    她走上校車,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沒有說什麽。


    校車裏麵本來很嘈雜的,在他們的學校裏麵不要說課間吵鬧了,就連在中庭上麵跑都不準。


    當然要趁在外麵的時候盡情說話。


    但是妹妹一上來,所有人都安靜了。


    司機通過透視鏡悄悄地瞧她的樣子。


    校車將近開動。轉學生也跟著跑了上來。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勝利的笑容。


    他的座位是校車的最後麵,他一路從門口跑過去,中途伸手跟那些低聲說,‘你做得好’的男同學擊掌。


    轉學生家裏很不錯,不要說告訴老師,就算把這些告訴父親,父親應該也隻會讓妹妹閉嘴。


    他也知道這一點。臉上帶著就算被抓到也沒有什麽的討人厭表情。


    在和妹妹視線相交的時候,他倒是微微有點臉紅了。


    “……”


    這個人到底是怎麽想的?他是喜歡一個人就非得捉弄她不可的小學生嗎?


    不過這件事情幹的肯定比捉弄過分多了。


    而妹妹的舉動肯定也跟小學時截然不同。


    他上來,汽車開動。


    汽車剛開動的時候,車門是沒有關上的。


    他們學校的校車機製有點不太一樣,必須得等到所有人都上來之後,司機按一個按鈕才會關上。


    汽車啟動了之後,妹妹站了起來。


    在剛剛開始運作的車裏麵,所有人站的時候都會有些顛簸,但是妹妹走在車裏麵,卻如履平地。


    她站了起來,走到轉學生的麵前。


    然後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領。


    妹妹的手很纖細,因為常年生病沒有什麽體力,但是她的力氣卻大的要命。


    就好像是她的身體已經自動忘記了要如何保護自己一樣,那些孱弱的肌肉互相糾纏在一起,以受傷為代價,總是能夠發揮讓人瞠目結舌的巨力。


    她揪住了他的衣領,把他給拖得站了起來。


    然後她走到了門口。


    校車已經發動了,在外麵的景象已經開始變動,車門還沒有關上。


    按理來說司機已經可以按那個按鈕了,但他好像害怕什麽一樣,隻是專注的看著前麵的公路。


    連眼睛都沒有抬了一下。


    轉學生的嘴開開合合,像是想要說些什麽。


    旁邊也響起了大量的嘈雜聲。


    有人說差不多可以了吧,準備起身。


    但是還沒有走到那裏,妹妹已經把轉學生的身體翻了一個個。


    她的手輕輕的按在了他的背後。


    校車持續開動,外麵的景色持續變換。


    從校車的側麵,有一個人掉了下去。


    幸好車子是剛剛開動。


    也幸好在外麵沒有什麽石頭。


    但是轉學生的確被推到了公路上,然後像是一個沙包一樣在地上滾了幾圈,撞到一個欄杆,才停止不動了。


    在他滾動的時候,坐在靠窗戶一邊的學生都說他們聽到‘哢嚓’的聲音。


    他的手臂骨折了,在醫院裏麵呆了整整三個月。


    三個月過去之後,其實還可以回來的。


    但是他隻回了一天,在學校裏麵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一樣和別人談笑。


    過程中和妹妹對視了一眼。


    就什麽都沒有說的在座位上麵縮了起來。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來學校。


    之後轉學生再一次轉學了。


    “這就是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那件事情不知為何,很深刻的銘刻在了他的心裏麵。


    妹妹當時的樣子——穿著泳裝,昂首挺胸走在陽光下麵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麽,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孩子都來的可愛。


    他往旁邊瞄著先前被他拿來對比的外星魚人。


    她的臉也暴/露在空氣之中。


    她明明覺得下界汙穢又讓人不快,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遊泳館裏麵卻摘下了麵具。


    她的腿啪嗒啪嗒的打著泳池的邊緣,手指一下一下的繞著防毒麵具上麵的凸起。


    她的眼睛凝視著遊泳池的最中央。


    偶爾無聊的垂下來,眼睫毛一顫一顫的。


    那個樣子不知為何,跟記憶中的妹妹有些許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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