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是嗎?”


    “罷了,下去自領三十大板,再回奉天殿與朕回話。”


    皇帝一早往禦花園裏去了一趟,便瞧見跟著的一眾小太監中有他派去給孟妱的暗衛。仔細盤問了一番,才知他根本沒有同往濧州去。


    當即,皇帝便折回奉天殿將薑貫拉出來,訓斥了一頓,他知薑貫沒有擅改聖旨的膽子,但此事著實令他惱怒,便直發話讓他先去領了板子再來回話。


    “求陛下開恩。”薑貫是潛邸便跟著皇帝的老人兒,殿內一眾太監中有不少他的徒弟,見皇帝連最親近之人都下了狠命令,忙下跪替薑貫求情道。


    “老奴罪該萬死,願領旨謝恩。隻是……懇請陛下再寬限老奴半日時光,讓老奴將手上的活計與陛下的喜好,都交待了,屆時,再自去內侍局領罰。”


    薑貫已有了些年紀,三十大板下去,確實不見得能活命。但此時皇帝正在氣頭上,他說的這些話,雖是真心實意,卻反倒將皇帝惹的更怒了,直冷笑了一聲,道:“還跟朕來這一套,你,去傳廷仗來!”


    聞言,大殿內的幾名小太監都哭嚎起來,“求陛下饒薑公公一命……”


    被皇帝指了一下的那個太監,深知是龍顏大怒,不敢有所怠慢,抖著拂塵,忙向殿外奔去。


    “放肆!奉天殿前怎的如此失儀!”


    說巧不巧,那太監哆嗦著跑出去便正撞上了伴太後鳳駕而來的大宮女,當即便是狠狠一掌,將他打在了地上。


    這邊方才惹了皇帝,這回又要惹著太後,那太監見勢忙趕緊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太後被秦姑姑扶著在一旁微微歎了一口氣,“讓他下去罷。”


    見太後眉間已有幾分不耐,秦姑姑忙向大宮女使了使眼色,將那太監攆走了。


    太後在秦姑姑的攙扶下緩緩跨入殿中,見以薑貫為首的太監在奉天殿跪了一地,便上前走了幾步,先對地上跪著的薑貫道:“你也不必這般替哀家維護,都下去罷。”


    見太後娘娘赦了恩,便都緩緩退下了。


    皇帝這才走下階來,開口道:“母後這是何意?”


    “你心疼著你的女兒,哀家亦要疼自己的兒子!你怎能將半數的暗衛都派了去給那丫頭!如今你也要莫要尋別人的不是了,這事兒是哀家讓薑貫按下的,你有什麽要罰的,直衝著哀家來便是了。”


    太後亦是怒氣衝衝的,見皇帝伸過手來,也不讓他扶著,徑直往太師椅上走去了。


    眼瞧著審孟珒的日子便要到了,屆時若真是將溫家逼急了,豈知他們沒有反心?現下陳幸之心亦是難測,讓她如何能不替這兒子想想。


    見太後動怒至此,皇帝反倒笑了起來,“母後這是說的什麽話,兒子豈敢?”


    皇帝說著,眼往秦姑姑身上瞅了瞅,後者立時會意,笑著與太後奉了一盞茶,又變著法兒的說了好些好話。


    太後這才怒氣稍減,又與皇帝囑咐了幾句話,才緩緩起駕出了奉天殿。


    太後前腳剛出奉天殿,皇帝臉上的笑意便漸漸斂起了,他踅身坐回了龍椅上,不多時,薑貫便躬著身入殿來,仍舊跪在殿中央。


    皇帝瞧著他,半晌後才緩緩發話道:“行了,起來罷。”


    “老奴不敢……”薑貫將身子伏在地上,低低的回道。


    皇帝未理會他,隻命人將這兩日守在昭仁殿與平陽侯府的人親召進宮裏,問道:“這兩日,可有什麽異動?”


    來回的人皆說並無。


    皇帝又道:“他們可有派人出城去?”


    階下的人仍是回了不曾。


    皇帝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又瞥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薑貫,淡淡道:“不起來是還想去領板子?”


    薑貫跟在皇帝身側多年,聽出他語氣減緩了許多,這才緩緩應道:“奴才不敢。”他徐徐站起身來,不禁用袖角輕拭額角滲出的冷汗,才轉了身,便又聽見皇帝道:“若是再有下回,太後仙逝時便著你前去陪葬,也全了你的忠心。”


    *


    文淵閣。


    已過亥時,一張書案前,沈謙之仍是在不停的批注著奏折,一旁的燭火都漸漸暗了下來,守著的太監提醒道:“沈大人,已過亥時了。”


    沈謙之低低的應了一聲,他停下了手中的筆。


    太監眼見自己總算可以下值了,嘴角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揚起,便見沈謙之又將筆戳向了硯台裏,蘸了又蘸。


    好似那幾下都蘸在了他心頭一般,將他心底才燃起的火苗,幾下便給描黑了。


    太監幾不可聞的輕歎了一聲。


    “沈大人,這宮門可就要下鑰了,走罷。”


    須臾,司冶從內殿緩緩走了出來,對沈謙之說道。


    文淵閣內的大學士,除了首輔馮英德與次輔司冶以外,皆在外殿理政,司冶料理完了手上的政務,一出來,見沈謙之還未走,便上前搭話道。


    聞言,沈謙之頓了頓,抬首道:“司大人先請罷。”


    說罷,沈謙之又低下了頭去,仍埋首批注著手下的折子。


    司冶抬眼往外殿瞟了一圈,見人都走了,便緩步向前,俯身向沈謙之悄聲問道:“大人這幾日似乎都政事繁忙,可是陛下又單獨派了要事給沈大人?”


    連日的疲累,已讓沈謙之失去了同他周旋的耐心,微微泛著紅血絲的眼瞧向司冶道:“怎麽?這話也是馮英德讓你問的?”


    聽了這話,司治驀然直起了身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欲辯駁幾句,睨了一眼身旁的小太監,到底是憋住什麽話都沒有說,抖了抖袖子,大步朝殿外走去了。


    沈謙之瞥了一眼他離去的身影,眸底仍是一片冰涼,垂下眼簾繼續批注著手下的折子。


    又是半柱香的時間,沈謙之終於站起身來,將一旁高高摞起的折子推在太監跟前,道:“明日一早,便送去奉天殿。”


    那太監已不禁偷偷打起了哈欠,聞聲,忙點頭道:“是,大人。”


    沈謙之如往常一般,屏退了掌燈的宮女,自提了一盞小宮燈往宮門走去了。方至轉角,一個黑影忽而走了出來。


    他下意識便抬手一掌劈了過去。


    “咳咳咳!”


    那一掌正劈在了司治月匈前,他猛地咳了起來,緩了好半晌,才笑道:“都說這沈大人年幼時也是練武的好苗子,若不是入了仕,如今定然已是一代戰神了,司某今日倒是領教了一回。”


    “……司大人在此處是作什麽?”沈謙之抬眸往兩側瞥了兩眼,並不見有什麽別的人在。


    “這不是忘了帶宮燈出來,這會子已尋不見出宮的路了。”司治訕訕得笑著回道。


    沈謙之冷哼了一聲:“那麽司大人竟是摸著黑走了兩道宮門,三條夾道?”


    問罷,沈謙之不等他答話,便自往前走去了。


    “沈大人到底是聰慧之人,一眼便將司某給瞧透了。實不相瞞,在下是見沈大人對在下有些誤解,想著臣子間應同心合力,方能替聖上辦好差事,若是因旁人生了什麽嫌隙,到底是不好的,便在此等候著沈大人,想將這誤解都說開了。”司治快步跟上了沈謙之,說道。


    沈謙之隻提著宮燈一徑走著,並不理會他。


    直到宮外沈謙之的轎子前,司治仍是滔滔不絕的說著,正是涕淚俱下。訴說這些年來,他跟在馮英德身邊做事,是何其身不由己,又是忍受了怎樣的屈辱。今日實在難堪忍受,是以要同沈謙之訴一訴衷腸。


    許久,司治才停了下來,同沈謙之作了一揖,朝自家的轎子前去了。


    沈謙之亦朝他回了一禮。


    一旁的衛辭早已瞧的目瞪口呆,不由向沈謙之問道:“大人,原來這當大官兒的,也是這等不容易啊。”


    沈謙之抬眼向衛辭瞧了一眼,後者立時噤了聲,隻朝身後的轎子上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沈謙之上了轎子,暗自思忖著今日司治與他說的話,這些話裏大多三分真七分假,左不過是他得了什麽風聲,這會子想要來討好他罷了。


    原以為司治是想在他與馮英德之間討個兩頭好,但司治今日的最後一句,卻是提醒他當心著點馮英德,又讓他不由多了幾分思慮。


    甫一至棲雲院,沈謙之又徑直朝書房走去。


    他已連日如此,衛辭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攔住了他,“大人,今日真該歇歇了。”


    沈謙之果真停下了腳步,卻是問道:“玉華山莊的人都審過了麽?”


    “……大人。”衛辭不死心,仍想勸他一勸。


    “還未審過?”沈謙之頓了一瞬,便再次朝院外走去,“備馬,去京兆府獄。”


    “審過了,都審過了。口供都在大人書房裏了。”衛辭說這話時,多少有些不情不願。連日來都見主子白日在內閣中忙到宮門下鑰,晚間又在書房熬至夜半。縱是鐵打的身子,他也隻怕沈謙之會熬不住了。


    “大人——”


    “行。”


    衛辭還要說些什麽,便見沈謙之又徑直往書房去了。


    他不由得將手中的劍重重的往地下戳了下去,緊皺著眉頭,卻隻能空歎一聲。


    良久,他抬眼向孟妱從前住的暖香閣望了一眼,又回眸朝燈火通明的書房瞧了一眼。


    衛辭知道,主子這麽熬著,同那個不在了的人有關。


    *


    這廂,那藍衣男子繞過小廝大步走上前來,他瞧著眼前提著長劍氣勢凶狠的姑娘,再瞧瞧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們主仆二人,到嘴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知此時,遇到難事的人,是眼前這位姑娘。


    還是……他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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