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溪先是給姬華折騰了一番,又被姬雍這麽一問,一顆心快的要跳出腔子。


    姬雍見她麵色惶然,還有幾分迷茫不解,心頭不由一軟,有些粗暴地攬住她的肩,努力緩了緩神色:“不過多問你一句罷了,瞧你嚇成這樣。”


    他幹脆攬著沈鹿溪往外走,又不太放心,邊走邊嚇唬她:“你也瞧見老三有多險惡了,日後小心著點,他可不像我那麽關照你。”


    姬雍越想越惱,隻恨方才沒收拾姬華一頓,明明沈鹿溪喜歡的是他,老三卻非要來摻和一腳,真是惡心人!


    沈鹿溪猶豫了下:“殿下,我想回家一趟。”她想了想:“我想把這事兒告知我爹。”


    姬雍頗為不樂,聲調略抬了幾分:“你幾歲了,遇到點事哭著喊著要找爹娘?再說你是我救下的,去找你爹幹什麽?你要實在害怕,找我不就行了。”


    沈鹿溪被震撼了:“您的意思是,您想當我爹?”她居然還真捋了捋輩分:“那要不這樣,爹我已經有一個了,他畢竟是我生父,不然就委屈您做個幹爹?”


    她可真是孝出強大……姬雍給噎了下,硬是把她塞到馬車裏,粗暴地拍了一下車板:“去沈府。”


    姬雍難得來一次英雄救美,卻沒得到美人投懷送抱,心情不大美好,把沈鹿溪撂進沈府就揚長而去了。


    幸好今天沈白沐休,見沈鹿溪突然回來,他料定必然有事,忙屏退了下人才問道:“怎麽了?”


    沈鹿溪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便把今天婚宴上的事兒原原本本告訴了沈白。


    沈白越聽臉色越難看,重重一拍案幾:“三皇子欺人太甚,安敢如此……”他說到這卻噎住了,人家仗勢欺人又怎樣?難道還有人會為沈家出這個頭,去得罪三殿下不成?


    他沉吟道:“你說三皇子似乎有你的什麽把柄,你可知道到底是什麽?”他臉色一變:“不會是你的身份……”


    沈鹿溪輕輕搖頭:“三皇子話還沒說完,太子已經來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把柄。”


    沈白心下不安,不過他到底也是男人,了解男人心思,三皇子並非沈家政敵,他哪怕知道沈鹿溪是女子,多半也不會把秘密泄露,而是想以此逼她就範,而且安撫吳瀅和吳家也夠三皇子忙活一陣的,泄密之事暫且不用擔心。


    他思量片刻,走到內寢室取出一隻匣子來交給沈鹿溪:“打開瞧瞧。”


    沈鹿溪打開一眼,就見裏麵放一根造型儉樸的玉釵,還有一隻男子樣式的純金手環,手環上鑲嵌一枚紅寶,她愣了下:“這是……”


    沈白抬了抬下巴:“你取出來看看。”


    沈鹿溪先拿起那隻發釵,入手覺得分量不對,拔.出來一瞧,居然是一把小巧狹窄的短匕首,她揮動了幾下,隻覺得削鐵如泥。


    沈白又幫她把手環取出來,按開機關,裏麵放著四顆用臘封住的細小丸藥,他先指了指這顏色不同的丸藥:“紅色的兩顆是我特地找來方子配的安息丸,瞬息就能致人昏迷,藥效極快,褐色的是解藥,而且不光能解安息丸的藥性,其他的軟骨迷.藥,它也能化解幾分藥性。”


    他又看了眼匕首:“這匕首倒是尋常匕首,不過鋒利些罷了。”


    他一揮手:“這些你都帶著防身吧。”


    沈鹿溪還怪感動滴,甭看沈白和她平時不鹹不淡的,關鍵時刻還是親爹靠得住啊!


    沈白心下雖是有幾分急怒,卻不敢再說什麽‘若是你兄長在……’之類的話,恐傷了父女情分。他心下到底煩悶,歎了聲:“你怎地招來這樣的爛桃花。”


    沈鹿溪看了眼他的臉:“您年輕時候就沒有過?我記著文貞長公主還看上過您呢。”隻不過沈白早已娶妻,這才沒能尚主。


    沈白麵無表情:“我是再怎麽招惹,引來的也是女子。”他想的一事:“再過幾天是你生辰,今年本想隆重些,瞧這情形,還是低調些胡亂擺幾桌罷了。”


    沈鹿溪猶豫了下:“太子說我辦差得當,可能要親自來喝一盞賀壽酒,也不好太簡陋了……”


    沈白額頭亂跳,又是一聲長歎。


    …………


    姬雍雖然之前隨口說了要來,但到底也沒定下時間,更沒詳細說這事兒,沈鹿溪就沒太放在心上,送了張帖子心意到了就行。


    生辰那日,她清早就被柳嬤嬤拎起來洗漱打扮了,柳嬤嬤還特地燒了一浴桶水讓她泡澡,嘴裏直念叨:“平時您邋裏邋遢的老奴也就忍了,生辰這天斷不能粗糙過了。”


    沈鹿溪往日住在太子府,每回洗澡都是揣著小澡盆偷摸洗的,難得有泡澡的機會,她也老老實實由著柳嬤嬤給自己沐浴。


    柳嬤嬤幫她解了裹胸布,胸口立時沒了遮掩,她忍不住歎氣:“您這身量可不像夫人,夫人生的纖弱如蘭草……”她看著沈鹿溪凹凸有致的身量,欺霜賽雪的肌膚,心情更加鬱鬱:“若您能換上女裝,就憑您這般模樣身量,如今早就華蓋帝都了,哪裏像現在……”她越說越傷心。


    沈鹿溪難得被人服侍著洗個痛快澡,倒是快活得很,一邊抱著木製的小鴨子一邊給自己身上撩水,樂嗬嗬地安慰柳嬤嬤:“華蓋帝都也未必是好事,咱家擱在帝都壓根排不上號,我要是真豔名遠播,憑咱家這點子根基,豈能護得住?”


    她還在長身體,最近胸口漲漲的疼,她又怕被人瞧出什麽來,這些日子刻意纏的緊了些。


    她在浴桶裏狠狠泡了一個時辰,直泡的身子發軟,這才被柳嬤嬤扶著出來了。


    她歪歪扭扭地剛套上褻衣,就聽門外傳來姬雍懶洋洋的聲音:“沈鹿溪,你起來了沒?我要進來了。”


    沈鹿溪嚇得一個哆嗦,姬雍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不對,就算他要來參加生辰宴,也該是遞了帖子,去待客的廳堂啊,怎麽就跑到她院子裏來了?沒人攔著他嗎?


    柳嬤嬤臉都白了,慌忙取了個寬鬆的大氅給她裹上,她這邊勉強係上帶子,姬雍已經推門走了進來。


    姬雍見她渾身水汽氤氳,長睫和頭發上都掛著水珠,不由微怔了下:“你方才在洗澡?”


    要不是沈鹿溪沒穿褲子,現在指定得踹他兩腳,她緊緊裹著大氅,異常不爽地道:“殿下怎麽直接跑我房子來了?”


    姬雍走近幾步,神態自然,仿佛在自己家一般:“我今兒難得有空,便早來了會兒,現在又沒有其他客人,我在客廳帶著也無趣,他們說你在房裏,我便過來尋你了。”


    沈家的護衛也不敢攔她,他好像完全沒看到沈鹿溪炸毛的表情,仿佛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似的,湊近了盯著她的一頭濕發細瞧。


    沈鹿溪給他看的渾身發毛,死死裹著披風,生怕被他看出異樣,沒好氣地道:“您看什麽呢?”


    姬雍饒有興致地觀賞:“你頭發居然帶卷。”平時大家都簪發,他沒想到沈鹿溪居然是個自來卷。


    沈鹿溪悶聲悶氣地道:“我家裏有胡人血統,從我曾祖到我這裏都是卷發,而且我卷的也不多,就是發梢卷了點,我祖父一頭都是卷發。”她緊張的要死:“殿下,您能出去了嗎?卑職要換衣服。”


    姬雍正盤算著什麽時候哄著沈鹿溪解開頭發,讓他好好把玩一下那把卷發,聞言隨意道:“想換就換,不必拘束。”他還特自來熟地使喚起沈鹿溪房裏的下人:“去給你們主子把頭發和身上擦幹,免得她著涼。”


    沈鹿溪:“……”她是拘束嗎,她是想讓姬雍滾蛋啊!


    姬雍又伸出手,一副要幫她更衣的架勢:“你裹這麽厚的大氅做什麽,不嫌難受嗎?”


    沈鹿溪唬的連連後退,腳下一絆,差點跌在地上,還是姬雍伸手拉了她一把,有些狐疑地擰眉道:“你緊張什麽?”


    沈鹿溪麵無表情地道:“卑職發育不良,在殿下跟前自卑,您能不能先出去,等我換好衣裳再陪您說話。”


    姬雍見她都這般自黑了,也不好再強留,悻悻地先去院子裏坐著了。


    沈鹿溪生怕他殺個回馬槍,往被窩裏一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套上了衣服,這才敢邀姬雍進屋說話。


    她仔細打量幾眼姬雍,這些皇子王孫們為了拉攏近臣,也有不少禮賢下士親自來給近臣慶生的,其實慶生倒還在其次,他們為了彰顯仁厚名聲的,都是穿著皇子常服,擺開陣仗大張旗鼓地入臣下府,再握著臣下的手好生體恤一番,瞧著都尷尬。


    沈鹿溪之前怕姬雍也是想來這套,所以不大樂意讓他來。


    姬雍今天就穿了身尋常衣服,侍衛也沒帶幾個,可見真就是過來見見她的,沈鹿溪表情和緩了些。


    姬雍隨意打量了幾眼,見屋裏服侍的婢女多是二三十歲的,相貌也都尋常,他心下滿意了些,想著沈鹿溪到底不是那種和房中人廝混的,應當也沒什麽通房。


    他到底還是不大放心,追問了句:“你屋裏的侍女都許人了嗎?”


    沈鹿溪隨意點頭:“早許出去了,有的孩子都幾歲大了。”這些都是她母親留下來的人,要不然她也不敢放心用。


    姬雍徹底滿意,又開始嘴欠起來,一眼掃到沈鹿溪澡盆裏的鴨子,毫不留情地嗤笑:“你多大?”


    多,多大?


    沈鹿溪聽他這麽問,腦子直接就想岔了,火氣蹭蹭蹭往上竄,怪笑了聲,陰陽怪氣地豎了豎大拇指:“那自然是沒有殿下大,殿下天下第一大。”


    屋裏服侍的幾個婢女見兩人鬥嘴渾似小孩吵架,想笑又不敢,低頭憋的好不辛苦。


    姬雍:“……”


    他還是頓了頓才反應過來,撐著下巴冷笑:“你管我大不大做什麽?你想試試?”


    沈鹿溪:“……”


    她直接給姬雍一腳油門碾出滿臉車軲轆印,沒忍住老臉一紅,硬生生扯開話頭:“我這兒沒什麽看的,我陪殿下去園子裏逛逛吧。”


    姬雍隻要有她陪著,倒也不拘去哪,難得聽話地隨她逛園子去了。


    這時已經陸續有相熟的客人過來,沈鹿溪再不好隻陪他一個,便帶著他去了宴客廳。


    終於把這祖宗安撫好,沈鹿溪正要出門交代管事迎客,才走到二門外,忽聽身邊傳來一把粗噶的嗓音:“三郎?”


    沈鹿溪回過頭,就見身後站著一對兒父子,這對兒父子麵貌和她有些相似,隻不過更為粗獷英武。


    她低頭回憶了會兒,才想起這父子倆是誰,這還得從她祖父那輩說起,她祖父頗有戰功,又生的貌美,惹了一屁股風流債,娶正妻之前先生下了庶長子沈丹,沈丹倒是繼承了她祖父打仗的天賦,一度威脅過嫡子地位,他祖父甚至想把沈丹的長子過繼到她爹名下,好承襲爵位。


    這也是當初沈白為什麽鋌而走險讓沈鹿溪假扮男兒的重要原因,嫡庶分野,沈丹和沈白不睦已久,若是沈丹之子襲爵,他斷不會給沈白和沈鹿溪留活路!


    ——而沈丹和其長子沈鹿野,就是沈鹿溪麵前的這父子倆。


    不過沈丹不是一直在外放嗎?怎麽突然回京了?還在她生日宴上出現?


    沈鹿溪低頭正琢磨呢,沈鹿野先不樂意了,仗著兄長身份,開口便斥:“二叔是怎麽教的你?見到長輩和兄長也不行禮?!”


    沈丹則在一旁沒開腔,隻和沈家幾個族親說話,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


    如果是沈白和沈丹是死對頭,那沈鹿溪和沈鹿野的關係也差不多,沈鹿溪三歲的時候,就被沈鹿野帶著狐朋狗友組團霸淩,當時小小的一個人,話都說不完整呢,他們幾巴掌下來,沈鹿溪被扇的嘴角開裂,臉腫了足一個月。


    之後什麽故意推她下水,比她吃泥巴,故意把毒蛇塞到她衣服裏,這些缺德事沈鹿野可沒少幹,沈鹿溪沒把他打殘都算好的,打招呼?呸!


    沈鹿溪一副老陰陽人臉:“說起禮數,大哥等會見著我爹,可得狠狠地磕幾個響頭,畢竟我爹不光是大哥長輩,還是沈氏族長,大哥可得給我這個做弟弟的做個榜樣啊。”


    沈鹿野是個粗人,臉一沉:“嘴上功夫倒是厲害。”


    這裏還有樁舊事,沈家入羽林衛的名額隻有一個,隻有沈鹿溪被刷下來,沈鹿野才能去參選,偏偏這個弱雞似的沈鹿溪居然選上了,還去了儲君身畔當差,害得他隻能去外地熬日子。


    他每每想到這事兒,恨得眼珠子發紅,恨不得活吃了沈鹿溪,他也不多廢話,打算直接收拾一頓沈鹿溪算完,探出蒲扇般的大手拽她衣襟:“咱們沈家是以武發家,跟那些文官不一樣,你光嘴上厲害可不頂事,讓我看看,這幾年你功夫長進了沒。”


    沈鹿野智商不太行,不過武力值卻是很夠的,那胳膊快趕上沈鹿溪大腿粗了,身高目測絕對一米八往上。


    沈鹿溪心裏大罵了一聲,勉強閃身避過,不過下頷卻被他指尖擦到,霎時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沈鹿野不屑地冷笑了聲:“就你這點功夫,也配在太子府當差?”想他在外任混了這麽久,連個百戶也沒混上,沈鹿溪卻風風光光侍奉太子,真是老天無眼,不過聽說她不大得太子喜歡,之前太子府還壓了她在吏部的調令,每次想到這個,他心氣才能平複不少。


    沈鹿溪正要叫人來,就聽影壁後麵傳來一把清越慵懶的聲線:“她不配,你配?”


    沈鹿野轉過頭,就見姬雍從影壁後麵繞了過來。


    姬雍今天穿的是尋常衣服,沈鹿野也就沒當回事,冷嗤:“八成是靠蒙混進去的,尋常近臣過生辰,身為主君哪有不賞賜福菜的?她今日過生日,太子可有賞賜什麽,可見哪裏把她當回事?”


    他不耐煩地看了眼姬雍:“哪裏來的小白臉?也想給她出頭?”


    沈鹿溪:“……”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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