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楚尹昭容那邊發生什麽事以後,謝小盈與宗朔幾乎是同時站了起來。


    謝小盈近六個月的身孕,已經有一個明顯的肚子了,她起身動作略有些吃力,荷光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就連宗朔都朝謝小盈的方向瞥了一眼,衝宮人吩咐:“看好昭儀!”


    原本端著湯的內侍早嚇得臉色慘白,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不住地喃喃:“奴該死、奴該死!”


    待宗朔定睛看清了尹昭容懷裏護著的是二皇子,他怒意登時便起了,當場嗬道:“不長手眼的狗奴,拖下去打死!”


    謝小盈開口想攔一句,卻沒攔住,眼睜睜看著內侍省的手腳麻利地上前,一個人堵內侍的嘴,另一個人鉗住他雙臂將內宦向後拖去。謝小盈但見那內侍短短一刻便磕得額前鮮血淋漓,眼角更是往下淌淚,微微蹙眉。


    她若不管宮,興許還能對這種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今日的端陽宴乃她主辦,這犯錯的內宦若在皇帝一怒之下直接被人打死,到時候倘或有人怪到了她頭上,連個能作證的人都沒了。


    謝小盈心思一動,忙對不遠處立著的趙良翰使了個眼色。趙良翰知趣地迎上前來,謝小盈低聲說:“你先將那內宦的命替我保下來,送去宮正司押著,審明白了再說。”


    趙良翰俯身稱是,看皇帝跟前有常路伺候著,他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謝小盈交代的功夫,宗朔已大步流星地往尹昭容與林修儀的座席間走了過去。


    林修儀是等尹昭容喊出聲來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這會子後怕猶在,忙將宗璟從尹昭容的懷裏接過來,急切地問:“璟兒,你無礙吧?”


    宗璟嚇壞了,怔怔地搖了搖頭。


    尹昭容雖痛得臉色慘白,手臂撐著桌案一動都不敢動,可她關心的目光亦落到了宗璟身上,“璟郎……無事就好。”


    林修儀看了眼尹昭容的肩臂,因天氣熱了起來,今日宮妃們都穿得輕薄豔麗,尹昭容也不例外。紗織的披帛與襦衣濺滿了湯汁,緊緊地貼在尹昭容白玉似的肌膚上,隔著衣裳都能瞧見通紅一片。林修儀緊張又愧疚,連聲問:“尹昭容,你呢?你怎麽樣?”


    宗朔正好過去,俯身看了眼,臉色變得極難看,他震聲道:“都傻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請禦醫!”


    尹昭容緩慢地抬首,望向皇帝,一貫高傲清冷的女人麵孔上流露出罕見的脆弱,她淚盈於睫,嘴唇都有些發白,柔弱地喚了一聲:“三郎……我……我好痛。”


    這“三郎”兩字一出口,宗朔頓時僵硬起來。他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謝小盈,還好謝小盈動作慢,尚未過來,否則聽到這樣一句,宗朔隻恐讓謝小盈心裏別扭。他鬆口氣,再看尹昭容脆弱的情形,卻又無法苛責。宗朔忍住尷尬,勉強安撫道:“若蘅,別怕,朕已讓人去傳禦醫,他們為你診治,不會留疤的。”


    尹昭容身子半俯在桌案上,疼痛之餘,更有些惱恨。她都這樣了,宗朔竟還高高在上地同她說話,連蹲下來敷衍兩句都不肯嗎?她將惱恨化作委屈,逼出了兩行淚,無聲流淌。女人哀婉的目光凝視在宗朔臉上,端的是楚楚動人。


    宗朔避開視線,隻催常路:“禦醫怎還不來?你也去!讓他們快點!”


    謝小盈就是這個時候才走到尹昭容跟前,兩個女人的目光短暫交錯。尹昭容本以為謝小盈會請罪,卻不想,謝小盈開口說:“陛下,尹姐姐身上的衣服不能這樣貼著,否則爛進傷口裏,一會極難處理。臣妾讓人備了裙裳,後頭有屏風,不如請尹姐姐暫且忍一忍,先將上衣脫了,拿冰鎮一鎮傷口。”


    她語氣極冷靜,竟看不出慌亂來。


    尹昭容忍著疼痛看了謝小盈一眼,這女人,怎與原先有些不一樣了?


    宗朔正煩沒主意,卡在這裏算什麽事?見謝小盈提了解決方案,當即頷首:“昭儀說得是,來人,扶昭容到後頭,先去更衣!”


    侍候在尹昭容身側的內宦搶先到一側架起了尹昭容,尹昭容十分自然地靠在了那個內宦身上,柔弱地往望仙台後頭步去。


    謝小盈正想跟上去,宗朔卻伸手拽了她一下,“盈盈,你有身孕,別折騰了。你坐著,朕過去看看就是了。”


    然而,謝小盈十分堅持,“臣妾掌理端陽宴,即便出了意外,也該由臣妾負責,請陛下與臣妾同往。”


    尹昭容的性子實在太奇怪,謝小盈一直摸不太清她的路數。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宮宴上的羹湯向來不用大碗,都是小小一盅,托著不沉也不費勁,在宮宴上侍奉的內侍都是訓練有素,伺候多年的,哪裏會生出這種打翻湯碗的事?謝小盈眼下滿腹警惕,斷不敢放尹昭容脫離她的眼皮子,生怕尹昭容再弄點什麽毒啊藥啊,到時候害得她這個負責人說不清楚。


    與其她過去看,或是叫宗朔自己去看,還不如索性兩個人一起跟著,免得尹昭容動手腳。


    宗朔聽謝小盈講得也有理,若非他了解謝小盈的心性,說不準此刻會生疑問責。但他信謝小盈天真無邪,卻不代表宮裏人人都這樣想。與其讓這是不清不楚地結束,還不如兩人一同處理,即便有什麽,他也好替謝小盈周全一番。


    如是,宗朔微微頷首,他讓眾人都先散去,自己與謝小盈相挽往望仙台後的屏風走去。


    宮人在內正艱難地將尹昭容上衣從傷口上剝了下來,尹昭容疼得瑟瑟發顫,甚至低聲嗚咽起來。她趴在美人靠上,隻朝著皇帝露出一片雪白的背脊,襦裙鬆鬆垮垮地卡在腰際,露出若隱若現的腰線。


    這場景,其實頗有些誘人。


    可惜,宗朔壓根沒注意這個,他與謝小盈一同俯身上前,謝小盈單指著尹昭容肩上通紅的傷口與同時發起來的細細密密的水泡給宗朔看,“哎呀,這燙得太嚴重了,得拿冰水澆一澆。”


    好在天快熱了,各宮早開始備冰了,不多時就有人先將冰水送來過來,謝小盈把東西交給了尹昭容貼身侍候的人,讓她們把那冰水往尹昭容的後背上衝。


    那傷口有些怖人,宗朔移開了視線,不願多看。於一旁坐了下來,還關切謝小盈,“盈盈,你也過來坐,小心傷了身子。”


    冰水澆到傷口上,尹昭容疼得直打顫。


    她聽到後麵宗朔與謝小盈的交談,臉色益發有些難堪。她的手死死地摳著木質的靠背,何念先悄悄掰開她的手指,自己攥住,低聲說:“昭容若痛得厲害,就掐奴吧。”


    好在,沒過多久,陳則安並兩個藥童氣喘籲籲地趕到了。


    謝小盈讓人拿幹淨的衣裳把尹昭容後背包了包,隻露出傷口,然後令陳則安進去診治。


    不多時,陳則安退了出來,“昭容燙傷確實有些嚴重,但應當不至於留疤,臣為昭容開一些外敷的藥膏,助昭容傷口早日愈合。”


    宗朔與謝小盈都鬆了口氣,他發話命人將尹昭容妥善送回平樂宮,卻沒讓陳則安立刻走,而是說:“你也過來給昭儀扶個脈,事發突然,昭儀焦心勞力,朕恐她動了胎氣。”


    將陳則安送出來的何念先腳步微微一頓,眼神幽怨地掃了皇帝一眼,沉默地躬著身,退到了屏風內側,附耳對尹昭容說了外頭的事。


    尹昭容麵色有些沉鬱,她這計劃,本是想借機往謝小盈身上也潑個髒水,卻不料皇帝這般信篤謝氏,竟不疑這事背後會不會是謝氏有暗害二皇子之心。她無聲片刻,到底,還是又笑了笑,“無妨,本來也不是衝著謝氏去的,我們且待明日。”


    翌日。


    尹昭容正趴在平樂宮內養傷,如她所料,林修儀領著二皇子宗璟,登上門來謝她了。


    她嘴角微勾了一瞬,縱然她時常看不透謝氏,但這宮裏其餘人,卻盡在她的掌握。她初入東宮時便與林氏打過交道,這麽些年,林氏的為人,尹昭容愈發清楚了。即便林氏有些登不上大台麵的小手段、小心思,但林氏最是愛做表麵功夫,常規的禮數決不出錯。


    她昨日以身犯險救了林氏的兒子,林氏無論如何,今日都該領著孩子來好好謝一謝她。


    此刻,尹昭容身上虛搭著一件披帛,蓋著傷處,並不便穿衣。她隻慶幸宗璟尚沒到四歲,還算個孩子,若再大一些,反倒不好進來親近了。


    尹昭容令何念先把林氏與二皇子領了進來,林修儀向尹昭容行了半禮,果不其然,林修儀開口便說:“昭容昨日救下璟兒,我實在感激不盡,不知如何答謝昭容才好。今日特地領著璟兒來,拜謝昭容救命之恩。”


    宗璟似模似樣地在旁邊也朝尹昭容揖禮,“多謝昭容救命之恩。”


    尹昭容趴著歪頭,朝兩人微微一笑,“林姐姐客氣了,你我在宮裏相識這麽多年,雖未有深交,但終歸是情分的。何況璟郎也是陛下的孩子,我既瞧見他有危險,豈能置之不理?”


    林修儀聞言果然有些感動,她為著照顧兒子,這兩年其實都不大知曉宮裏世事變化了。謝小盈愈來愈得寵,令她連爭一爭的心思都沒了。林修儀唯一盼著的,就是能將璟郎好好地養大。這回璟郎遇險,竟得到尹昭容相幫,林修儀是打心眼裏感激。


    尹昭容讓人給林修儀置了座,林修儀很憾然道:“隻我身無長物,這些年為著璟郎,在宮裏上下打點,其實愈發捉襟見肘了,實在拿不出什麽好東西感謝昭容,還請昭容恕罪。”


    “林姐姐這是哪裏的話?看著璟郎平平安安,你們母子親睦,今日還能特地上門來叫我瞧瞧璟郎,其實……我心裏就很滿足了。”尹昭容笑意淡了幾分,透著些悵然,“我……你知道的,我原也可以有個孩子的……有時看著你,看著淑妃夫人,再看著謝昭儀,你們身邊都有孩子,姐姐不知我有多羨慕。你們都說我性子冷清,不易親近,可知我也不想這樣?”


    林修儀一聽就想了起來,當初在東宮時,尹昭容是滑過胎的。


    她自己懷孕生產都頗不易,想起這事,不由得滿心憐惜。她伸手推了推宗璟,示意兒子往尹昭容的榻前走了幾步,“璟兒,昭容這是想與你親近,你快過去,好好謝一謝昭容,給昭容背首詩,教她知道救了你,是件功德無量的事。”


    宗璟聞言果然乖巧上前,給尹昭容背誦了一首新學的詩。


    尹昭容歪著臉,笑吟吟地聽宗璟咬字清晰地背完,心裏不由得想,這林氏自己胸無點墨,生了個兒子倒是讀書的好苗子,四歲開蒙,學得進度倒是不慢,七言絕句記得一字不差。宗璟娘胎裏生下來雖體質弱了點,但眼下看,眉目清秀,人不怕生,是個好性子。


    待宗璟背完,尹昭容誇讚道:“璟郎好厲害,看著他,我都想起小時候我爹教我背詩的樣子了……可惜啊,我家裏沒兄弟,隻我一個女兒……”


    林修儀聽到這話,心裏忽地一動。


    尹昭容無嗣、無寵,身份雖貴,家裏卻是個絕戶。尹昭容之父而今乃是吏部尚書,她素來聽聞尹尚書得陛下重用……尹昭容自己沒兒子,若她肯與璟郎親近,來日,尹尚書會否看在唯一的女兒麵子上,對璟郎多多襄助呢?


    林修儀想到自己的父親仍是個鄉野小官,璟郎此生怕是指望不上外祖了。若她能幫璟郎在京裏結下尹家這門善緣,待到璟郎長大,會不會能有一番別樣的造化?


    想到這裏,林修儀忙不迭說:“昭容既喜歡璟郎,那便是咱們的緣分,昭容以後若得閑,不如常來我的飛霞宮坐一坐。昭容也知道,璟郎如今開蒙了,可我不大通詩文,也幫不了孩子什麽。有時候璟郎下學回來,問我點什麽,我都答不上來!昭容博學多識,是連陛下都親口稱讚過的,若能得昭容指點,那才是璟郎的福氣呀!”


    尹昭容聞言,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怎麽好?姐姐知道的,陛下最忌憚宮妃覬覦旁人子,連仁安皇後從前都得過陛下訓斥。我若常去飛霞宮探望璟郎,若陛下知道,豈不會責怪我、懷疑我?還是罷了吧。”


    林修儀一想也是,便開口:“既這般,那以後還是我領著璟郎,來登門拜訪昭容吧,但求昭容莫嫌棄我們母子!”


    尹昭容如意。


    她笑意總算深了,“怎會呢?我一人寂寞,正求之不得能有璟郎與姐姐為伴。哦,對了,念先,怎麽還不給林修儀上茶?林姐姐,我近日一直在喝一種調養身體容顏的花茶,十分有效,還請姐姐務必賞光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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